娘坐久了,想起来,需双手按膝,身体前倾,努力几次才能站起来。此时口中必叹:“唉———给八十的样。”
这话,娘五十岁时就说,说了整整三十年。如今老娘真的八十了。
八十年,娘过了五十年的苦日子。穷怕了,娘怕六0年再来,所以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她总像老鼠存粮一样藏起来。
每年换季,都要为娘添新衣。可娘总是把新衣收起来,拣旧的穿,还说:“唉----现在的人真败户,好好的衣裳就扔了。往年哪能穿上这样的衣服?”
夏天再次来临,我又给娘买了新衣。中午天热,娘拿出了她蛛网似的旧衣,我夺下来,硬给她穿上刚买的衣服,娘一下精神了许多。可她仿佛上了绑,干起活来老怕弄脏衣服,放不开手脚。趁我们不注意,她又换上了旧衣。我们只好由着她。
娘的衣服装了几口袋。一次,我给她拿出来晒时,发现一个还带着标签的新毛衣被老鼠咬掉了半个袖子,老娘气得骂了几天老鼠,然后对我说:“以后不要再买衣服了,穿不完了。到时候都得烧。”说得我心里酸酸的,直想抱着她哭,生怕一下没有了娘。
吃的东西,娘更是珍惜,常给我讲饥饿年代那个惨哪。我没经历过所以无法体会。我能做的就是让娘尝尝她没吃过或喜欢吃的东西了。
给她买的水果,你给她弄一个逼着她吃一个,不逼她就闻闻收起来。过些日子,拿出来看看,哪个坏吃哪个,好的不舍的吃,直到最后吃的都是坏的,你说怪不怪?
一次我给她买荔枝,让她尝尝鲜。她边吃边孩子似的说:“好吃,好吃。”我说这东西不能放,必须吃完。她不信,就偷偷藏几个。第天等我发现时已变味了。我准备扔掉,她上来夺,我跑的快,她扭着小脚在后面追。她哪能追上我呢?我一使劲扔过屋旁的河沟。娘怜惜地看着对岸的那几个荔枝,笑着责骂我:“你个坏东西。”
娘的胃口很好,剩菜剩饭丢了心疼,就偷偷吃,无论你怎么给她说吃剩饭的害处,她就是不听。好在她每次吃后都没事。这可能是上苍奖励善良吧!
娘喂了六只鸡。五只母鸡负责下蛋,那可是城里人花高价都难以买到绿色鸡蛋,为父母提供了必须的营养。那只公鸡除了打鸣报时,还负责母鸡的保安工作。这六只鸡就像老父老母的六个孩子,当我们不在的时候,让父母享受到“儿女”绕膝的欢乐。
有一次我回家却看见老娘拿着棍撵着公鸡打。我问为啥,娘说:“它瞎作,老学母鸡叫,‘咯哒咯哒’的。”我说:“学就学呗!咱中国人还学门外语呢。”娘看着她的“公鸡儿子”笑了。
娘不爱洗澡,用毛巾擦擦就算洗了,更不愿上澡堂,说什么那么多人咋好意思脱衣服呢?暑假里,我配了一大盆温水,让娘脱衣坐在盆里,她愣是不愿意。我好说歹说,她才坐进去。我给她从头洗到脚,问她:“娘,舒服不?”娘乐得孩子似的点点头。可下次给她洗还依然那么费劲。
娘常常叹息,说我奶奶在世时,六十岁就什么都不用干了,都是她端吃端喝,端屎端尿。现在她都八十了,还得自己做自己吃,还要照顾我多病的父亲。我听了,很感激她,把我们养育成人本该颐养天年,却还在为我们奉献着,但内心更多的是不能床前侍候父母的愧疚。
瞅空我就往家跑。只要在家,我们就尽量让娘歇歇,给他们洗头洗脚,洗衣做饭,侍候他们一日三餐。特别是暑假里,天热,让娘到外面乘凉,我们做饭。娘就高兴地唱着:“不蹲锅门子,手捧二盆子,情等着喝了。”可几分钟之后,她就又进了厨房,说什么我们不会烧地锅,她非烧不可。其实她是想和我们拉呱,再说她又怎能闲得住呢?
阴雨天做饭不便,我给父母买了电饭锅。这样就不用担心雨天没干柴烧了。我演示几遍,教父母使用。可我走后,每次做饭必须在老父亲指导下老娘才能使用。有一次没指导,老娘竟没放内锅就兑了水。幸好没插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没办法,八十岁的老娘越来越好忘事了。
听说我在市里买了新房,娘一心想进城看看。可刚来两天,说什么都要走,原因是她解不出来手。因怕她摔着,只要上卫生间,我就扶着她,一次又一次进进出出。我问她咋啦,她说解不出来。我让女儿带她上公共厕所,她看到女儿付给人钱,回到家生气地说:“这是什么地方?俺给他攒粪,他还要钱,真不讲理。”
说娘好忘事,可放假的日子她却记得牢。老早就能算出我什么时候回家。每次回家老远就看见屋后有一个黑影,那准是老娘在翘首等待。到家亲热过后,就要预报走的日子,要不然走时娘会感到突然,难受得让你受不了。就是讲了,走的时候她也要说:“来一趟给掏火的样。”即便寒暑假回家过个十天半月,临走时娘依然会说:“才过两夜就走,不能再过两天吗?”那依恋劲,就像小时的我离不开她一样,难舍难分。
好在现在的假日多起来,连清明、端午、中秋也放假了,这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享受八十岁老娘带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