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江湖子弟江湖志,一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得不去追逐。
血河车是贯穿小说情节发展的一条线索,作为主角的方歌吟,当然一直和它密不可分了。方歌吟开始追踪血河车只是为了寻找杀害父亲的凶手,是仇恨;再是为阻止桑小娥的出家而奔行,是爱意;随后为救雪峰神尼而出剑,被任狂掠上了血河车,是道义;随后方歌吟驾车与邪恶作战时候,血河车奔入河中旋涡,车毁马亡,陷于一困境,在那里也见到血河派前帮主卫悲回的遗骸和留书,因缘巧合中又有奇遇,随后不断和旋涡急流对抗,终跃出了困境,直到这里,都是意象性的手法,血河车最终的粉碎许就是隐喻方歌吟的开悟和超脱。
所谓血河车更像是比喻人心里的欲望,虽然一味执着的不一定就是错误,但也看执着的是什么,是否反而被那欲念所驾驭和蒙蔽,那所谓执着只是执迷。血河车就是那奔行的追寻和执着,幸与不幸,似在于一念之间,故事里人物的结局看起来虽似偶然,其实亦是必然的结果。就算是小说里面的出家人,却都无一能真正斩断俗念,除了大风道长那干邪恶之徒,雪峰神尼不亦是为当年的蒙耻而耿耿于怀,心里充满仇恨,而天象大师竟然对雪峰神尼有爱慕情意宋自雪和宋雪宜的感情纠葛,情是一种,可是里面又牵涉到道义和恩仇,而恩仇又蒙蔽了情字,终釀成了悲剧,留下了无可挽回的遗憾,快意恩仇,恩仇果真能快意了断?而围绕伊小深而起的感情纠葛,也是复杂得很,且牵涉的人,时间跨度也是特别长,乃至她芳逝多年以后还影响了几个人的命运,卫悲回似是洒脱的人物,可也有人在江湖的不得已,他是伊小深真正所爱之人,但无法走在一起,各自寂寞而逝。伊小深嫁给了非己所钟的桑书云“朱弦一拂余音在,却是当时寂寞心”后来郁郁而终。而爱慕伊小深的华危楼由爱生恨,导演了一场武林纷争厮杀。看似情字而起,而其实并不然,人物的性格注定了他们的各自命运,情是血河车,他们是追逐之人,命运是血河车,他们各自方向而已,驾驭还是被驾驭而已。小说的尾声,几个山贼提刀追着一辆马车嚷嚷着要买路钱,看来“血河车”仍在,仍有众多追逐者,桑书云淡然回答方歌吟的:“没事。几个人追一部车子过去。”淡然是习以为常的麻木了,见怪不怪,江湖就是如此。小说结束语:江湖恩恩怨怨是否亦“过去”?若有江湖,总有恩怨。
4、伤痛,只是伤痛
“他的鼻血流着,鼻骨被打伤,腰侧被斩伤,在以后他亡命的岁月中,他的鼻子易打喷嚏,容易过敏,一直都没有好过,腰脊也容易酸痛,一方面是伤未能好彻底,一方面也可能是纪念他的哥哥吧他未来的生命里,还充满了无数次跌倒,无数次至亲友朋的出卖,但他却能忍辱咬牙负重苦拼,终于都重新站起来岁月苍苍。萧秋水的鼻子。腰脊,还是不好。”
那次和他的大哥萧易人在擂台对决,兄弟相残,留下的是萧秋水身体最重的伤痛。也许更痛的是心里,在小说里面他身经百战,此役只不过是惨烈战局之一,伤痛又何止于此,独遗留下来,更多的只是为了纪念他的大哥。萧易人留予他心里留下那些的伤痛,也是永远无法痊愈的。萧易人丧心病狂追逐权欲,不择手段,认贼为父,手足相残,接连杀害了二弟萧开雁和妹妹萧雪鱼,萧秋水也几丧于其手,目睹亲人的惨遇,来自亲人的伤害,这是何样的悲痛,所谓的纪念更不如说是相对于心里的创口,身体的痛楚只是微不足道的,因而不去理会它们。如果说伤痛是成长必经的过程,但有些伤痛,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且此种伤痛与成长无关,伤痛只是伤痛,而往往能带来伤痛的是你所爱所信赖的人。温瑞安早年在台湾创办诗社,后蒙受了不白之冤,遭受了政治上的迫害,颠沛流离,神州奇侠和血河车就是在那段经历之后的作品,小说里面那些人物何尝不是温瑞安自己的感叹和辛酸。
平生做事只求“快意恩仇”的宋自雪,意欲暗助朝廷杀退金兵,踌躇满志之际,举筷击碗而歌:“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岂知喝下的却是爱人宋雪宜下毒的断肠酒。宋自雪、宋雪宜、祝幽三人的感情纠纷,错综复杂的是恩怨情仇,种种误会,接连的错误,留下的是无法挽回的遗恨。宋雪宜给方歌吟讲述的她和宋自雪那段凄烈往事,清丽淡雅的女子,口里叙述的竟是人所不忍听闻的惨烈悲剧,因误会而起对宋自雪接连不断的摧残:下剧毒,斩断他的双腿,双铁环锁穿他的左右胁骨,发暗器伤了他双眼宋自雪虽逃脱出来,但这个昔日雄姿英发、睥睨江湖的男子,也成了一脸容全毁、双腿残废、双目失明的活死人,屈居暗无天日的石室中整整十年,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将心爱之人如此惨况,不止目睹,且是亲手伤害摧残,宋雪宜心里的悔和痛,又如何道得出,何尝不是生不如死的悔恨,亦如她所率领的教派名字“恨天”终也自己了却生命追随逝去的他。相爱的人,骄傲的他,骄傲的她,生已尽欢?死已无憾?快意恩仇否?更多的许只是遗恨吧,痛快之词解可能就是有痛之快。至痛莫过所爱之人带来的伤害,但为什么相爱的人往往总是在彼此伤害。看毕那段惨烈的悲情故事,恻隐之余,感觉故事熟悉,但想起的却是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也许,共同之处在于:人性里最可怕的情感莫过于报复的心理。而仇恨带来的力量之强烈,竟可以支撑一个人于绝望里和困境里生存的欲望,宋自雪在那样的惨状也能那样苟延残喘,不也联想起基度山伯爵的邓蒂斯被困冤狱的情形,尽管是不同的故事。也许,仇恨的力量可以支撑起生存的欲望,但也可以摧毁了自身,生活于仇恨中只是生不如死的痛苦,如无法解脱,尽头也只是毁灭。
神州奇侠结尾时候,萧秋水听到铁星月捎来唐方返回蜀中,且转来的话语隐含永不能再相见的意味“萧秋水听得心口一痛”“天地苍茫,风雪人间却是何时,雪才消融呢?萧秋水如此想着,两行热泪,流下脸颊来。啪登一声,所仗倚的古剑‘长歌’承受不住如许压力,终告折断为二。萧秋水黯然长叹,抛开断剑,在天地一片自茫茫中子然行去,众人待唤:‘萧大哥,萧大哥’却瞬息间不知行踪。”故事就此完结,此已是故事最好的结篇了,其大侠传奇之类的续补根本是多此一举,有些感情是根本难以如愿以偿,有些现实是无法逃避的,有些分离是必然的,花好月圆,只是善良的愿望而已,有些爱,只有痛,只有缺憾。
5、雪意,寂寞英雄
神州奇侠里面的高手们无一叹息:“寂寞啊”章残金、萧易水死前都如是感叹。燕狂徒力阻岳飞回朝不成,听过岳飞的心迹之后,不由感触,出神凝望漫山遍野的雪色一般月光,竟是觉得冰冷,说了一句:“真是寂寞呀。”此时的感怀,不知是为岳飞,为景色,还是为自身,许俱是。寂寞是高手们的高处不胜寒的境界?许是,孤独指躯体,寂寞大多指心境,也有岁月欷嘘之感叹,小说整体营造的气氛是此种英雄寂寞的氛围,例如萧家培植的一帮高手,也名为“十年”取自苏轼江城子的词句:“十年生死两茫茫”
李沉舟和萧秋水看似是两个不同的人,是一直在对立的两种不同道德观念和人生哲学代表,追求的是不同的人生目标和理想,虽然立场和信念不同,但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两人在金顶的天门石初次真正面对面的英雄论交,知己相逢,那个场面和情景的描写更令人神往和心折,李沉舟望向萧秋水“抬起头,似越过千人万人,在人丛中望了他一眼:——那深情的,无奈的,而又空负大志的一双眼神!”在相遇之前,萧秋水总会被权力帮的人误认为是他们的帮主李沉舟,在相遇之时萧秋水终于看到了他们相似之处,就是眉宇间一样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倦意,轻轻的愁悒,宛如远山含笑迷濛,但是如闪电惊雷般震人心魄”从某一角度来说,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是拥有异乎常人的意志,胸怀大志,有相同的领袖气质。虽然在情感方面,正如赵师容的评价:“李沉舟沉着从容,难有悲喜,萧秋水时常大喜大悲”而其实他们都是用情至深之人,表达方式不一而已。他们的分歧在于追求理想过程中的不同方式和不同的取舍:“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这是“权力帮”的信念,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是他们的行事方式,大号为“君临天下”的李沉舟的大志是权力的追逐,对于权力的崇信就如李沉舟对自己拳头的自信,对于他,权和拳是一字;而同样胸怀大志的萧秋水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所畏惧,但也有“有所不为”的原则,初遇李沉舟时就直斥权力帮之不是,李沉舟冷笑反驳:“没有了权力帮,单就仗这些贪活好功的伪君子,天下会更好吗?”萧秋水面对他的接连反问逐一直陈:“但有了权力帮却更坏”“不能管,就该放弃。”此番对话,他们的不同之处已一目了然。而尽管那样多的不同,他们的心境是一样的,同是寂寞英雄。
小说里的所谓英雄,自是不同寻常之人,拥有远大志向,但也势必比平凡人多波折,饱经风雨,人生之路诸多坎坷和起落。英雄者,非常人,自是常人难以度量,高手之寂寞,非无敌手,是乏知音者。英雄们整天操心操劳的是所谓的大事,怀抱天下,能否还能兼顾儿女私情,还有暇闲情雅致?英雄们面临抉择时候。往往舍弃的就是自己的情感,当然,如果只是生命和感情两种抉择,他们会牺牲生命。他们并不拥有他们自己,他们属于某一整体的利益,兄弟的,帮派的,江湖的,天下安危的是真的需要他们这样,还是他们自诩的使命感,这就模糊了。怀抱天下者,看来感情方面也只能是缺憾的多。爱上英雄的女子居多是崎岖的命运,就算偶有幸运者,也需作出众多的牺牲和忍让,英雄们的大起大落,刀光剑影生涯,又有多少女子能奉陪到底,就算有,也总有不得已的抉择或无法选择的现实去牺牲那份感情,英雄们的情怀大多只能留待黯然神伤而已,奈何天,伤情日,落寞时,自是英雄情怀了。比翼双飞的神仙眷侣,只是武侠童话。李沉舟在柳随风死去时,不由顿感寂寞,意兴阑珊:“帮中的人,背叛的背叛,变节的变节,异离的异离,战死的战死,以后说起权力帮苦斗的历史,后人也所知不多一生的奋斗,仿佛也湮远了,这样的一位兄弟,也已经撒手尘寰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在神州奇侠结尾时,萧秋水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叹:“世间一切的感情、名利、斗争、变迁都逝如云烟,转眼只剩冬雪无垠”两个人物在这方面的心路是一致的,只是时间上的不同,英雄终隐寂寞。其实温瑞安在这部小说里多少是在叙述的是自己的心路和感慨。
从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来看,温瑞安笔下的主人公,类如萧秋水、方歌吟的正派主角,相对来说比较单一化了,甚至可以想象萧秋水和方歌吟是同一人物,出现在不同故事,不同场景而已,感情忠贞,从默默无闻的初出茅庐便凸现了终成大器的英雄气质,坚忍不拔的意志都成一模式化的笔路了。反而不如李沉舟、柳随风、宋自雪那些配角的形象和性格更立体化更细腻,人物的复杂的人性更多体现出来,看起来更有魅力一些。近来重看这套小说,李沉舟这个人物倒使想起一相熟的商界人士,很有魄力和个人魅力,白手起家,企业不断扩充,听说曾于得意之时曾豪情满怀:“我要做某某地方商界的第一人”岂知又经年兵败如山倒,而今是穷途,有人感叹:“怎么会这样呢,多好一个人,并无不良嗜好”“豪赌。工作就是他的爱好,每一商战都是一场豪赌。”另一人答道。此种现代城市英雄可不少,虽不是武侠人物,有相似之处。正如女孩子爱看言情小说,是曾都拥有过粉红色的梦,男孩子喜爱武侠小说,是男人的英雄情结,如此而已。“江湖子弟江湖志”踏出校园的男生们大多都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个个不都是欲剑试天下的初生牛犊?各自寻梦,可也有兴意阑珊时“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重阅温瑞安的武侠小说,不由想起当年校园相互传阅那些小说的同窗友伴,已经散离多年的朋友们,别来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