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非典病人,在我的身上活跃着千万个小小的病毒,随时都能传染给其他人,所以他们把我送进医院隔离。
我在一家小公司上班。我和同事老板们关系很好,有什么事他们都喜欢让我帮忙。
“陈哥,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了,帮我把这几个文件再处理一下。”小李总喜欢这样开头。他是个毛头小伙,常常标新立异,心比天高,可是又喜欢早早下班陪陪女朋友什么的。所以东西经常做不完,就会凑过来这样和我说。
“陈哥”一听到这么甜腻的声音就知道是小赵了。一个乡下来的女孩,本来挺纯朴的,不知为什么后来妆就画得越来越浓。说实话她不怎么会打扮,不画的时候还挺好看,画完反而更像农村的老大妈。办公室里的人都说她和我们领导有一腿,不然她要学位没学位,要本事没本事怎么能到我们公司。
我被关在医院里,听说现在没有什么特效药,除了每天要带着氧气保证呼吸,再打一些基本没什么用的抗生素,只能等着自己战胜病毒了,要么就是等死。
我练过气功,我试图感觉着我体内的病毒,觉得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他们其实像我一样是一群胆小怯懦的可怜的小东西,他们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敌视。他们对我做出张牙舞爪的架势其实是内心有些害怕。我试着和他们沟通,可是他们并不信任我,只是远远地充满敌意地看着我。
给我打针的是位非常漂亮的护士小姐,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并且对着我的时候态度既高傲又冰冷。她从来没和我说过半句话,一般是抬抬下巴,我就伸出手。她会以一种极其厌恶的神情,用她已经罩了手套的手指尖撩撩我的手背,仿佛那是一陀屎。脸尽量背离我的方向,就一针扎下去。也不管有没有扎准,就草草了事,比兔子还快地逃跑了。
我就这么惹人厌吗?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高高瘦瘦的身子像竹竿上挑着一面沉重不堪的旗子一样顶着脑袋。黄不拉几的脑袋上架着两只厚厚的瓶子底儿,两只眼睛萎萎缩缩地躲在镜片后闪烁不定地看着自己,好像有点发肿的嘴唇有点神经质地哆嗦着。
窝囊废,你看你这样子哪儿像个男人?我仿佛又看到我的前女友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就拂袖而去,那是她赠我的最后临别赠言。她是唯一一个和我维持了一整个月关系的女人,所以我称她为女友。这个30多还没人要,走在一起人家都以为是我哥的老处女,居然也这样对待我。我当时有点愤怒,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涌了上来。
我从小就不招人喜欢,老师的评语里面永远写着,性格孤僻不和群。到处受人排挤,好不容易挨到了大学。因为我不会喝酒,不抽烟,不打麻将,不打牌,更不会和别人一起骂脏话说女人,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另类,永远是被人们嘲笑的对象。
工作之后,我不会往领导身边凑,不会拍马屁;也不会和同事凑到一起编排领导的笑话,发牢骚,我也永远游离于“正常人”圈子之外。不管我怎么努力工作,怎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工作了将近十年,还在住宿舍。那个整天不工作,既没后台,也没能力,只会瞪着蛤蟆眼成天拍桌子骂娘的混子王二癞也因为骂人有功分到了房子。
妈的,我到底招惹谁了?还只是因为我不会经常随便地问候别人的母亲,我就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到底是我有病,还是这整个世界都他妈的有病了?
现在这个满脸横肉,张着胡子的老女人也这样鄙夷的看着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想起鲁迅先生的话,我真的不能再忍受了,咬牙切齿地想着。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个报复那个女人的方案,找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朋友气死她;把她骗到手,再像一块抹布一样抛弃她,让她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把那个女人先奸后杀大卸八块,拿肉来蒸包子
我站在那里像一只愤怒的螃蟹,举着钳子张牙舞爪,仰着红彤彤的脸,龇牙咧嘴地想了很久。
不过最后我还是平静下来了,像每次那样,自嘲地笑了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代圣贤都这么说过了,我也不见得比人家更圣贤。何必为了她浪费时间破坏自己的心情呢。我从书架上找出我最喜欢的契柯夫小说选,很快平息了自己的情绪。
我很喜欢契柯夫的小说,他的小公务员之死,苦恼,胖子和瘦子都活生生地写出了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活。如果可能我倒宁愿这样一直被隔离,就算整个世界都不理睬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简单的生活,看我的小说,不用和外面那些各种各样的嘴脸打交道。
我早上再也不用着急起来上班,也不用怕迟到了胆战心惊地被我们的猪头小队长训话。再也不用加班加点地干活也没工钱了。真他妈的爽。还每天有美女伺候着,给我打针再加上买饭卖菜。
还有什么能比现在的日子更逍遥自在的吗?除了,有点寂寞。
谁也不知道我曾经多么地渴望被这个世界接纳,我极力地改变自己,迎合所有人的需要。
大学的时候,宿舍的老六失恋了。他每天没精打采地猫在宿舍的床上,除了上厕所就没动弹过。那天大家都上自习了,只有我们留守。他躺在床上忽然长叹了一声,我也猛然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六,我一下子觉得嗓子很干,老六,我结结巴巴地说,其实,其实女人,就像契柯夫小说里写的,很多女人都是虚荣的。她们,可能为了一件舞衣,珠宝出卖自己。天啊,我在说什么啊?老六忽然瞪着眼睛看着我。半晌,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如此卖力,以至于大咳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从没见过老六笑得如此豪迈,就是失恋之前也从没有过,我有点不知所措。看着老六喘着气,咳咳地说,行,行,还是老四你行,够幽默。我才有点兴奋地也嘿嘿地跟着笑了起来。
之后我才知道,老六之所以那么笑是因为他们之前就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契柯夫。从那以后我在也没在宿舍里说过一句话。
捧着书,我有点发呆。像我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既不会溜须拍马,也不会处理同事关系。生性老实懦弱,既不够头脑灵活,也不够心狠手辣。我的下场只能像契柯夫小说里那些小人物一样了,把自己装在套子里战战兢兢地生活。不同的是我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不知道是比他们更值得庆幸还是更加悲哀。
受了我哥的刺激,我下了决心调转单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我他妈的就不信我就不行,不就是拉关系吗?
我不再独来独往,不和别人说话。我尽量和每个人处好关系,大家闲聊的时候不管多么无聊的话题我也跟着热烈响应。效果不是很好,可能我早已经不能适应合别人相处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在怎样的时刻插话最为恰当,也不知道怎样的评论能得到别人的赞同。常常是我激动的发表完演说,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就散去了。虽然有点尴尬,不过我还是坚持不懈的努力着,相信有一天他们会接受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小王,这么快就走啦。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做完我帮你。”我主动要求帮每个人做他们做不完的工作,不过他们通常都会拒绝,只有小李和小赵常常会让我帮忙。这让我还有点激动,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有进步。
小赵是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常常有点愤世嫉俗,谁都看不上眼的样子,群众关系也不太好。年轻人嘛,还不是都这样。我倒觉得他这样直率胸无城府的人值得交往。小李因为和老板有关系,常常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工作起来也挑三拣四。谁她都不给面子。我们的猪头小队长也被她骂过好几次。大家表面都对她很和善,其实背地里谁看得起她?也就只有我吧,觉得她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也就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不懂事,吃这种青春饭能吃几年哪。在帮她收拾她手上的工作的同时,我也常常给她一些劝导。虽然我也知道她是不会听得进的,可是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些意义了,每天也多了很多乐趣。
这天小赵下了班叫我。“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你这个年轻人啊,做事要踏实一些。”“哪儿啊,陈哥。这不是老麻烦您嘛,走。今天我做东,咱哥俩下馆子去。”头一次有人这样对我,我有点不知所措,只是搓着手“那,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好意思每次让你帮忙了。”“我也其实没做什么,呵呵,没做什么。”我有点紧张又搓起手来。最后还是被小赵硬拉了去。
车子来到本市最豪华的迎宾饭店的时候我大吃了一惊。“这,这怎么是咱们这种人来的地方。吃一顿饭也要花一个月工资吧。”小赵还是拉我进去了。还点了许多我都没听说过的名贵的菜,我瞟了一眼,有的菜一道就上百块。
“小赵,这得多少钱啊。还是算了吧。”我悄悄地对小赵说。“钱是什么?和咱哥俩的感情能比吗?陈哥你要真这样说我可生气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更何况得到陈哥你的这样的知己。今天咱哥俩要不喝个不醉无归我可就不放你走我说。”
小赵说得我有点激动,镜片有点蒙了。“好,好。不醉无归。”我从来没觉得这么痛快过。好,喝。从没喝过酒的我两杯酒下肚就晕了。
“陈哥你这人没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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