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她“婆婆”那她就当个哑巴婆婆!
沏了杯温热菊花茶,本想再拉拉他衣袖,把盛茶的竹杯放进他手中,却记起他的怪癖——外头的人帮他布的菜、盛的茶,他是不碰的。
她这个“全然陌生”的“哑巴婆婆”替他沏的茶,他哪里肯喝?
正打算将他面前竹桌上的茶悄悄撤走,他似嗅到菊花香气,阔袖一抬,指尖恰恰碰到那杯缘微厚的竹杯,修长十指虚握。
“谢谢婆婆。”举杯,热气与茶香扑鼻,他微噘唇吹了吹,才徐徐啜饮。
她被他弄糊涂了。
只道他八成不愿驳了老人家好意,所以才勉强饮茶。
但他那神态又无半点勉强模样,喝得挺乐,一口接一口的。
还是当真口渴难耐,只好委屈这么一次?
见他噘嘴吹凉的表情,格外认真,竟有些孩子气,她禁不住想笑,又得紧紧抿唇不能笑出声。
眼前的人如玉如石,温润沉定,但他的狂态却似焚焚烈火,烧痛她四肢百骸,亦狠狠烧狂了她的神魂身心。
见到了,这般近地静看他,才知牵挂原来是很深、很深的情丝,百尺、千尺的长。以为不太想了,被生活中的其它人事物引走心神,至少没那么想了,不经意间却又浮出,然后又是轮回般的百尺、千尺、万尺无尽的牵念
她离开苗家时,春寒犹重,此时已至秋末。
这几个月他过得似是不错,好看的下颚是有些变尖,颊面略瘦,但眉宇间能见神采,墨眉斜飞,淡敛的双目如此宁定,施施然不着火气。
就是不知两眼因何仍不能视物?
她出神望着,看得神魂深陷,细细端详他的眉眼口鼻,方寸兴起的温潮一波涌过一波,忽觉心绪似岸边之石,被层层叠叠的潮浪冲刷磨砺,却也疼痛,迷乱中自有向往,实不能自已。
他身上有她所的,关于他的一切,她爱看、爱听、爱静静发想。
真真相濡以沫、侵入神魂身心,再见已然不同,他每个细微表情、每个随意之举,皆能牵引她每缕深埋却的波动见他噘嘴,她忍笑,脸红续。
见他饮茶时滑动的喉间,她笑不出了,不仅是脸肤泛红,身肤亦然,热得她背生薄汗。
再瞥见他探出舌尖,状若无意添过下唇,她脑海里一幕幕掠过的都是那晚在‘九霄环佩隔阁’藏琴轩里的事过程中,许多详细的事儿记不清了,但他的唇上力道、野蛮神态、双臂架住人时的那股气势,如何能忘?
他的吻、他的唇与舌,曾落在她全身,连最私密之处亦没放过
突然,毫无预警地,那双盲了的美目一抬,竟生生与她看得入痴的眸光对上,对得准准的,仿佛他真看到她了,将她痴迷模祥尽收眼底似的
她凛神凛心,背脊不由得一颤。
却见他弯唇浅笑,诚意十足地赞道——
“婆婆这竹杯甚是有趣。嗯摸起来杯缘厚实,喝热茶不烫手,底端凹处明显,应是截取竹节处而成的。用这杯子喝起茶,还带似有若无的竹香,别有一番滋味啊!”她猛地甩头,以为这祥就能甩掉脑中绮思,所以甩过又甩。
不能答话,她只得提起陶壶又往他竹杯中加水,还故意弄出大大小小的声响,让他能轻易推敲出她在做什么,省得他捧茶啜饮要烫了唇舌。
替他往杯中注水时,他玉颜微扬,午后秋光点点镶金他的脸,那眉、那睫、那几缕轻动的发丝,墨浓般的黑,而深瞳迷离,唇色却异样泽红
一将陶壶放回小火炉上,她双肩微垮,艰难吐息。
两手开始自虐似地捏着自个儿双颊,一张鹅蛋脸都捏得变形了。
她原想拍打,左右各来个几记,看能不能把神智打醒些,但到底怕弄出声响他要追问,只好狠捏自己几把替代。
他目光挪移,淡淡向她,却是从她肩上而过,然嘴角的浅笑一直都在,此时似有些笑浓了。
最想知道的是他头疼与眼疾之症,如今人在眼前,她却无法问出口。
不能亲近,无法不理,这般折腾如同拿心在火盘上煎熬。
定定注视他好半响,最后仍是沉默,她留下火炉暖他周遭,自个儿退开了。
退到屋里厅上,顺道将外头竹桌上的活儿抱进屋来做。
门仍大大开敞,她边做活儿边关照他的动静,心里闷堵得难受,她不去理会。
原以为这样做最好。
一来是图个“眼不见为净”不紧盯他看,自然不会被他搅得心神痴乱。
二来是苗家家仆若回来迎他,她刚好能就近避进内室,不和来人打照面,免得被认出。
只是她心里算盘打得太理想,偏偏有人选在此时过来寻她。
听到脚步声,她倏地扬睫,脸色不禁一变。
“陆姑——唔唔唔!”
那位住邻近的卓大娘踏进前院,声甫出,一道纤瘦黑影已从屋内急冲出来。
卓大娘一时间惊愣在原地,嘴已被一只手捂得死紧。
“唔呃唔?”用力眨眼。
陆世平细细喘息,猛摇头,摇得一把过腰的青丝晃得厉害。
头疼啊头疼!
这下子情况可辣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