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着行李,月熠再度离开一个生命的驿站,起程前往另一个旅途。
“lily,到香港人生地不熟的,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有空拨个电话回来,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不好,ok?”
这是月熠要辞职离开店里时,老板千交代万嘱咐的一句话;但她终究辜负了他的殷切期盼,别说捎信到店里来,就连打通电话报平安都没有。
人在下定决心时,往往也决定一个人承担所有可能的风险,所以变得绝情。要做得绝情,是非常不容易的;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她的孤注一掷,绝不能轻易输在任何温情的搀扶下。她忍痛拒绝一切在她软弱无助时,可能适时伸出的关爱援手;她得只身奋斗,在陌生环境中,变得坚强。
告别台湾时,机场里,除了以经纪人身份陪同前往的eric以外,没有认识的亲人,压力的沉重全写在她冷凝的脸上,因为就连此刻惟一陪在身旁的eric都不太能谅解她急于成功的心态;她早明白此行真是孤军奋斗了。
他们在香港四星级饭店下榻,紧接着,在晚宴上见到了这部片的导演及摄影师、工作伙伴及男主角。
这个后起之秀的男主角不仅长得令人赏心悦目,而且在香江已具有小小知名度,站在拍三级片的角度来讲,已经是上上之选的货色;但这顿饭月熠吃得并不甚开怀,因为男主角的 里 气,对她这个新人不屑一顾的神态,让她在心里瞬间就把这个男人的人格踩到地上去。
隔天一早,eric送月熠到片场。
时至春寒料峭之际,除了天空飘着沾衣欲湿的微雨,香港略高的温度实属难能可贵,但月熠的心似乎感觉不到香港的温暖,任由微雨飘散在心底,因为她从早上才得知开拍的第一场即是火热的床戏,她的心理建设尚未来得及做好,不安是她此刻惟一贴切的形容词。
“大姐姐好,我是黄启华,诸多多指教。”
男主角年仅二十二,跟蔡智杰差不多年岁,也叫她“姐姐”倒是在无形中增加了些许熟稔;但是他给她的第一印象还根深蒂固地烙在她心头,这小男生凌人的傲气,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想——不好应付。
“我是lily,彼此彼此。”昨天没认真把对方的名字牢牢背住,想必被黄启华猜中了,她为了脱罪,把自己的名字重述一遍。
“我早记住了,你连三个字的名字都记不住,怎么记台词啊?喔,可能是年纪大的关系吧!哈哈哈!”黄启华的奚落一针见血,月熠的致命伤口又被狠狠地揭开,只差没继续撒盐而已。
“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你太年轻,名声还没传到台湾去,比较难记住;如果是刘德华、郭富城,那她肯定听一遍就记起来了,真抱歉啊!”eric帮月熠扳回一成。
虽然他知道这样不好,而且还在为月熠这个草率的决定闹别扭,但就是忍受不了看她被欺负,因而冲口而出。幸好应付得还算婉转,黄启华转身就走,没再反驳。
气急败坏的黄启华,表面上看似不追究,内心却盘算着如何整治月褶这个用靠山打压他的新人;而此时,eric却临时接到一通必须赶回台湾处理事务的紧急电话。
他走了之后,孤独一人的月熠更像是在表明:我现在落单,想欺负我就来吧!我无力反击了。
月熠不哭,要勇敢!她这么催眠自己惧怕的心情。
一场床戏,从下午拍到半夜两点,不单单男女主角累垮了,导演和摄影的暴躁脾气也被彻底激发。
隐约中,月熠从众人的表情,及听不太懂的粤语怒骂语气中,得知他们都在抱怨她。明明演舞台剧时就放得开,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呢?连她都气自己的不争气。
“导仔,我可不可以别跟这种七o年代的恐龙拍床戏啊?又猪头又笨重,还不如跟个充气娃娃拍。”
黄启华的一番抱怨,让周遭渲染开一片诡异的笑声,害得月熠羞得无地自容,于是一把扯起白被单,笨拙地想遮掩自己脱得精光的身子。
谁来救救我啊?她清楚内心的呼喊,是不可能奏效了。既然老天爷对她这么不眷顾,那么能救的也只有她自己了。想到这里,月熠蛰伏的勇气,透过坚毅的眼神再度像火山般,爆发她强烈的威力。
“导演,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向导演要求。
“如果再一次还是不ok呢?”黄启华挑衅她。
“那我就辞演,从此退出演艺圈。”
月熠严肃而认真的表情,震慑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尤其是黄启华;因为她最后把眼光停驻在他的瞳孔上,就像一枚冷箭由那空洞的黑色深潭,直接射入他扑通跳动的鲜红心脏,寒气通透五脏六腑,说不出的冷冽感,教人不寒而栗。
“好吧!再一次,但是不准辞演,一定要ok!”
导演给了这个勇敢的女人鼓励的微笑,是的!他要她向大家证明,他当初大胆起用新人的眼光,绝对是正确的。
这个讯息,月熠快乐地接收到了,欣然答应。
“好,五、四、三、二”
休息几分钟后,导演一声令下、打板,月熠便像只发了狂的母狮,一反被动角色,积极而主动地往男主角身上索求她要的激情;时而娇嗔、时而狂野,将自己推向情欲最高境界的企图心表露无遗。
她用灵动的舌与红唇,轻柔地舔舐男主角的胴体,大胆地在危险地带附近游荡,一切似真非真,随即,她向男主角逗弄玄虚,迫使他掉入欲望的陷阱,丧失了身体的主控权,直到他像机器人般任由她摆布、身不由己地回应她的挑逗,颠覆到不可遏止的忘我世界
“卡!perfect!”
导演满意地喊停,全部的工作人员却笑翻天,因为他们的小男主角居然很不专业地失态了。看来以他的年纪,拍情欲戏还是稍嫌稚嫩了些。
“导仔,帮个忙,有拍到的话,剪掉好不好?”黄启华羞红着脸颊向导演求请。
“你说要剪掉什么啊?”
导演没洗过的笑话,让所有人几乎笑趴在地上,成了一天疲累最佳的提神剂,连月熠都憋不住想大笑,只得勉强地将嘴的弧度收成微微的笑。
离开片场前,她以拍片期间厉行减肥为由,没有答应和所有人去吃宵夜,独自搭车回到饭店。
躺在软软的大床上,脑海里浮现临走时导演的一句“你有潜力”这句话仿佛为她独自奋斗闯关的前程,打了一剂强心针。
这一夜,她连梦境都是甜的。
半年后,月熠主演的这部电影麻辣天使顺利杀青,以一部低成本的商业片来说,半年的拍摄期不算短,由此可见导演及制片对这部戏的期望与用心。
在拍摄期间,eric来探过几次班,每次见到她,虽没有多谈,但总会递上一束鲜花及一张小卡;鲜花是他掏腰包买的,而卡片则是蔡智杰托他带的。
这些花和卡片,在这段半长不短的时日里,都曾是月熠的精神支柱;只是回国时,花已枯萎,只有那些卡片能随身携带,时时拿出来复习。
忙完拍片,休息没几天又得准备首映典礼,月熠马不停蹄的行程,让她跟妈妈、老板和同事叙旧的时间都没有;所幸这部电影票房奇佳,她终于尝到一飞冲天是什么滋味。
举行庆功记者会的今天,她穿着名牌服饰公司提供的华服,在eric的陪伴下到了会场。她一袭剪裁利落、低胸细肩带、垂坠感优的连身黑色小礼服,让她成了镁光灯竞相追逐的焦点,出尽了风头。
她在eric的陪同之下,按指定的位置从容入座,满心的欢喜恣意秀在脸上;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eric脸上的笑容很假,说他在笑,还不如说在哭来得贴切。
“eric,告诉我你是喜极欲泣,而不是乐极生悲。”月熠终于敌不过好奇心,挑明的要他给个肯定的答案。
“人的大喜和大悲,不都很像吗?笑得哭了,哭得笑了,不都很自然吗?这些你不用担心,你该注意的是等一下记者们犀利的问题,敏感话题能避重就轻就尽可能回避,否则他们会食髓知味,不会善罢甘休的。”
月熠显然不满意他的答案,但见到黄启华远远走来,记者会马上就要开始,她也只好把疑问搁在一旁,伺机再问。
男主角的驾临,让饭店里的小小影迷们为之疯狂,会场四周没一会儿工夫即挤满了围观人潮。“有人说你和女主角传出不和,是真的吗?”有记者率先向黄启华发问。
“我对长辈一向都相敬如宾的,怎会不和呢?”
男主角的妙答,充分发挥了打太极的功力,使自己脱险却隐隐挑动月熠心中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
“lily,刚才黄启华称呼你为长辈,可以请问您的真实年龄吗?”记者乘机追问。
“年龄是女人的秘密,就像阿伦一样,永远都是二十来岁,大家就不必追问了吧!”eric抢先帮月熠解危。
“我刚过二十六岁生日不久,正是女人最具成熟自信的年龄。”
现场哗然,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挖出一个卖点;而月熠用手一挥,就把eric的好意挥进风里去,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只是静坐着不发一语。
“听说你出道前曾当过舞娘,是不是?”记者们又趁胜追击。
“请各位把重点放在她放得开的演技上好吗?”eric生怕那会损及她的社会形象,站起来欲转移话题。
“对!我当过舞娘,那不偷不抢,也是表演艺术的一种,我从中得到了很大的成就感。”
eric怒火中烧,为什么她老是跟自己唱反调?现在不是逞英雄的好时机啊!他的努力被她视如粪土,不管了!再也不理这个倔强的女人了,她迟早会遍体鳞伤的。
“因为有这个经验,所以拍三级片特别得心应手,是不是?”
“请问你这次跟这位年轻的男主角拍床戏合作愉快,是不是因为之前交往或同居的对象年纪比较小?”
“请问你为何会对年纪比较小的男孩子特别有好感?”
“请问你对女性贞操的看法?”
“请问你个人对三级片和a片之间的定义为何?”
“请问传言中说你曾经被同居男友殴打,是真的吗?”
“请问”
记者一连串针对月熠的炮轰,让她一时招架不住,只能怔怔地坐着,连呼吸都差点忘了;而这也让暂坐冷板凳的男主角看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那么多隐私?连蔡智杰都扯了进去?为什么他们的问题居然像审问罪人一样,那么露骨而不怀善意?为什么要对拍三级片的女星这么严苛?影片里不是还有其他值得讨论的地方吗?为什么他们知道我缝缝补补却依然漏洞百出的过去?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二度伤害我?为什么
月熠心里千百个为什么,让她一下子从天空掉到谷底,没了思考能力,无端沾惹一身是非。
“各位,不好意思,lily拍片太累,精神状况还没恢复,身体有点不舒服,请允许她先行离场;关于剧情或其他问题,可以请教男主角,谢谢大家的合作。”
eric硬是架着受到挫折、百感交集的月熠,回到早先在饭店订下的休息室。
他们并肩坐在床沿,虽然刚才拿热脸去贴她冷屁股的窝囊气还没消,但他仍尽到经纪人的责任,本分地帮这个什么都不懂、又爱固执逞强的倔女人解危脱困。
他点了根烟,兀自口抽了起来。
“给我一根,好吗?”月熠像个毒瘾犯了的吸毒鬼,伸出战栗的手向他讨烟。
eric显然气犹未消,不过仍照她的意思递过一根烟,为她点上火。
他的心里有些懊恼,也有些心疼。
“eric,抱我。”
枯坐许久,月熠反常地开口要求男人胸膛的庇护,让他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话,是出自于这个比自己还桀惊不驯、刚愎自用的女人口中。
“你说什么?”他想确定,于是又问了一次。
“抱我好吗?”
月熠把头转过去看他,一脸的惊慌与无助,让他吓失了魂魄;他站起身,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这是她难得的特许,心甘情愿的第一次接触,他搂着她,心中却没有一丝得手的狂喜。
他的心湖,出奇地平静,文风不动。
“我错了,是不是?”月熠带着无神的眼瞳,躺在他怀里虚弱地问。
“傻瓜,你没有错,是他们都错了。”eric仍旧紧紧抱住她不放,语重心长地下了一个难解的评论。
“那为什么我不能说实话?我的真心话换来一连串的批评与打压,好痛苦”
“这个世界本就积非成是,只有跟着随波逐流,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太过不一样的人,就要试着承担多余的压力。要做个平凡人或与众不同的人,这之间的取择,只有你能决定,而我只能从旁协助,把你的伤害减至最小,不能替你作任何决断。”
月熠把头探进他宽广的胸膛,此刻的避风港,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已逝的、曾有的、未来的一切情感,似乎都变成如梦泡影,幻化了。
“eric,你曾说要让我成名,是认真的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把她推开自己的怀抱,定了定神反问她。
“我决定相信你。相信你替我作的任何决定,不会再投反对票了。”
“喔!尝到苦头了,要我帮你擦屁股啦!这可是件难差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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