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午后,溪旁的芦苇草一片绿意盎然。
长堤上,一名年轻的女子正拿着画笔在画板上认真地描绘着眼前的美景,她一身轻便的t恤、牛仔裤,曼妙的身材却显露无遗。
她的眼前是一条广阔的溪流,身后是一大片金黄色的稻田,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俏丽的短发,挑染成深咖啡色的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女孩的出现,为这原本平静的村庄带来一股鲜活的色彩,每天她都一个人在田野间穿梭,有时手上拿着一台单眼相机;有时她会像现在拿着一个画架;但大多数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河堤上发呆,什么事都不做地度过一整天。
她原本就属于这片土地,但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她再也回不到童年时代的无忧无虑。
回乡下这阵子,她生活过得还算好,然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
“小静啊!不是妈爱说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赶紧找个好对象结婚?人家隔壁和你同年的阿娟早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你还在等什么?”
同样的话每天像放录音带似的播了又播,她耳朵部快长茧了,她老妈子还不嫌累;就连隔壁那些三姑姑和六婆婆也都不饶过她,频频登门要帮她介绍对象。
她不禁要感叹:难道一个女人到了适婚年龄还没对象就被这个社会所不容?
难道结婚真是女人唯一的出路?就算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也无所谓吗?
她无法接受大家的好意,更无法认同这样的想法,所以,她只能一再地逃避,逃开那些自以为是好意,却不知不觉给她施加压力的左邻右舍。
没想到最后她还是逃不开众人的盛情,在一个星期假日,硬是被逼去和一位据说是留美回来的硕士相亲。
席间,她只知道对方日前在一所专科学校任教,外表还算斯文,说话慢条斯埋,很符合他为人师表的形象,却一点都引不起她的兴致。
她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的世界里,每天每天,宁可与自己孤单地对话,也不愿再一次敞开胸怀,拥抱这个世界。
那位斯文的专科老师,在相亲过后的第二天给她一通电话,他问她愿不愿意交往看看。她坦白告诉他:
“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会去相亲是不得已的,对于这件事,我只能说抱歉。”
“原本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他似乎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退缩。“昨天见到你之后,我发现你的条件很好,但是你的表情很忧郁让人感到莫名的心疼;所以,我打这通电话给你,想知道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的热心让她感到好笑,莫非这是他的职业病,难道他将她当成是一个需要心理辅导的问题学生吗?
“我现在需要的是宁静的生活,而不是大家过度的关心,更不需要心理辅导。”她冷漠地拒绝他的好意。
“你这样说好像我多管闲事似的,也许大家的出发点都只是好意,并没想要增加你精神上的负担,你不要想太多。”他的语气仍很温和。
“你为什么会来相亲?”罗静突然对这个人感到好奇,他看起来并不像那种交不到女朋友的人。
“也许和你一样吧。”他低沉的嗓音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经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之后,再也找不到感情的出口,想完全地放逐自己,却急坏了身边的人就这样。”
他的坦白让罗静顿时卸下心防,不再辛苦的武装自己。
“也许,你真的适合作心埋辅导。”她笑了,那是许久未曾出现的真心笑容。
“那么,我猜的果然没错?”他试着追问。
罗静不否认。
他约她见面聊一聊,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情,她答应了。
那天他们谈了许多,他说他的女朋友是在美国念书时认识的,她是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近两年的时间,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最后面临毕业回国之际,他才知道,原来她在大陆已经有了未婚夫。
她说她是真心爱他,但她无法抗拒家人为她安排的婚姻,很感谢他陪她走这一段,他永远都是她心中深爱的人
听起来颇悲壮的一个故事。
相爱的人最后却不能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肝肠寸断的事?
“难道你就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凭吊那分逝去的爱情?”他的痴情,让她深深感动。
“我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完全平复,或许有一天我会再遇见可以相守一辈子的人吧。”
他的眉宇之间,隐约流露着重创后的忧伤。
“你呢?”他反问她。
罗静扬起嘴角,无奈地一笑:“我的故事没你的悲壮,说实际一点,那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将他与江凡那一段轻描淡写地带过,他听完之后却皱着眉说:
“你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我想我已经累了,永远都处于等待一方的我,且随时都在担心他会不会弃我而去,这分感情对我而言太过沉重。”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经过许多个失眠的夜晚,一些小病痛已不知不觉地缠上了她。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弄清楚,就算事实的真相是那么不堪,至少你往后回想起这一段,也不会有遗憾,你认为呢?”
她也曾自问,这样一走了之会不会有遗憾?
或许她只是想在彼此之间保留一点最后的美感,而不是伤痕累累后的不堪。
他是她回乡下居住这段时间唯一结识的朋友,他之于她,就如同过去的阿烈一般,她可以向他坦露心事,却无法产生爱恋的感觉。
她想,自己已经中江凡的毒太深。
* * * * * * * *
阿烈远远地就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才几个星期没见到她,却彷佛过了几年般,他竟有些慌张起来。
他从不知她会画画,此刻,看着她站在画架前的背影,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还有更多的寂寞。
走近她身后,轻盈的脚步声还是惊扰了她,她缓缓地回过头,不置信地张大了眼,然后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
“阿烈!”她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阿烈的心一阵莫名的抽痛,随即紧紧地抱着她。
“小静,原来你躲回乡下修身养性,害我一个人在台北忙疯了!”他似真似假的抱怨着。
“你没再找新人吗?”她歉疚地看着他。
“我这个人很念旧的,如果你休息够了,可不可以请你回来继续当我的特别助理?你知道我没有你是不行的。”他温柔地说。
“少在那儿肉麻兮兮了,这种话你对夏纱一个人说就好。”她知道阿烈宠她,可他们两人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阿烈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怎么?今天不用上班吗?”罗静想起今天是星期三,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出差啊!顺便溜过来看你。”他走到她的画架前,赞赏地说:“画还不错嘛!没想到我们小静这么有天分!”
罗静走到他身旁,拿起画笔,再添了几笔,然后幽幽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学画画吗?”
阿烈转过头看她,罗静又回复过去那个总带着淡淡轻愁的她。
“因为想成为继毕加索之后的伟大画家?”他半开玩笑地回答。
“如果我的理想真这么伟大,也许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为了一点风花雪月的事而烦忧了。”罗静自嘲地说。
“别小看这一点风花雪月,它可是许多创作者的原动力呢!”阿烈不认同这样自怜自艾的她。
罗静叹了一口气,若要经历这样折磨才能创作出不朽的作品,她宁可自己一世平凡。
“那年我为了接近江凡而进入西画社,总以为这样就有机会得到他的青睐,谁知江凡身边的女朋友一个换过一个,却从来都没注意过我,那时的我就像傻瓜一样,不知道自己痴心等待的究竟是一分什么样的感情”她喃喃地述说着那段伤心的过往。
“小静,”阿烈打断她的话,他实在不忍心看她难过的模样。“如果江凡他是真心爱你的,你能不能原谅过去那个放荡的他?”
罗静怔怔地看着他,对于这个问题,她早已想过千次万次,她真正在意的不是过去的他,而是和她交往之后的那个他。可他总是让她失望,她对他的信任感经过一次次的磨损,她不知道还能拿什么理由继续自欺欺人。
“你想,他还有真心吗?”罗静冷冷地反问。
阿烈无法代替江凡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希望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能够幸福,那么他就没什么遗憾了。
“我只想告诉你,爱情原本就是一场豪赌,现在的离婚率这么高,就算结了婚也不见得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以前的我总认为爱情就是要天长地久,现在我才深深体会到曾经拥有也是另一种幸福。”阿烈一直看着她的眼,彷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一般。
罗静明白阿烈话中暗藏的玄机,除了那次酒后吐真言之外,他从不愿明说他对她的憾情,也许这就是他对爱情的一种尊重,宁可独自承受,也不愿伤害任何人。
“阿烈,你希望我怎么做?”她总觉得阿烈这一次来找她,似乎不只是“顺便过来看看”这么单纯。
阿烈已经下定决心,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要嘛就当一个赌徒,要嘛就完全忘了他,你这样不敢爱又放不下,只会让自己更痛苦而已。”
是吗?连阿烈都这样说,她是不是真的该找江凡谈一谈。若真要分手,就让自己的心一次死绝,这样吊在半空中,确实是痛苦的。
“阿烈,我觉得你变了。”她相信,过去的他绝不会这样劝她的。
“也许吧!”阿烈耸耸肩,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我是受了人家的蛊惑才会变这样,但决定权还是在你身上,了解吗?”
阿烈这段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让罗静感到不解,他究竟是受谁的蛊惑?
“静。”轻柔的叫唤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罗静疑惑地看了看身旁的阿烈,他只是神秘兮兮地向她眨了一下眼。
她不解地回过头,下一秒,她僵在原地,四周的景物彷佛都同时静止了一般
* * * * * * * *
“你们聊,我去四处逛逛。”阿烈明白主角已经上场,该是他这个配角下场的时候了。
罗静原本伸出手想拉住他,最后却僵在半空中,因为,她不知道留他下来又能做什么。
看着阿烈渐渐远离的背影,她再也无法逃避必须面对她接下来的难题
因为没有退路,她抬起头看着江凡,他的目光也正温柔地审视着她。
这段时间,她独自承受着如死般的痛苦,而他还是一如过往,奔走于他的花花世界当中?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先开口打破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
发生那样的事,他究竟还要她包容到什么程度?罗静只觉一股委屈噎在喉头,说也不是,不说又不甘心。
“这样不是很好?”决定不再为这个男人伤心难过的她,嘲讽地说:“反正我不会跟你吵,也不会跟你闹,你可以不必费心来打发我,继续过你缤纷绚烂的生活,这样完美的情人你哪儿找?”
江凡摇摇头,他觉得现在的罗静就像一朵长满刺的玫瑰,若要接近她,得先把她身上的刺拔掉才行。
“你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直接判我死刑,这样对我不公平。”他仍是一脸温和的表情。
“我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东西,如果你对女人还抱持着玩玩的态度,我想我们之问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她怕极了这样不安的生活,如果守着一段情需要这么辛苦,她宁可放弃。
“你不了解我和芮铃的关系,我和她之间是不可能发展出男女之情的。”对于种种不利于他的传闻,他一向懒得解释,唯有对罗静,他没办法表现得不在乎。
“那么你们之间是属于哪一种?玩伴?还是床伴?或者只是红粉知己?你对男女朋友的界线一向很模糊,不是吗?”她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罗静突然警觉到自己言词中的尖酸刻薄,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你就一定要把我想得那么坏?”他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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