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一天
他不该还会有饥饿的感觉。
然而他也没有真正的死去,像阿力、杰杰他们
最初他只是觉得很厌烦,他厌烦了那些追着他跑的媒体。在闪个不停的镁光灯下追逐,他有一种被放在解剖台上的感觉,好像每个人都想剖开他的身体,挖出他的心脏,研究它跳动的方式。
一双又一双侵略性的眼睛捕捉着他,他觉得好沉重。负荷不了,他必须逃开从勒戒所出来后,dave找到他。他说:“社会总会原谅犯错的人,尤其是有才华的那一种人,其它人都得离开,但是吉米,你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
他还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像dave说的,小小的错误是可以被原谅的,只要他“浪子回头”而时间会抚平记忆里丑陋的那一面,他可以再写歌、再创作他的音乐。
那天下午,他拿着dave交给他的公寓钥匙。“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子,”dave说:“等复出的时候到了,我会通知你。”于是他就背着电吉他搬进了公寓中。
他整整有一个礼拜无法合眼,然后又狠狠的睡了三天三夜。
睡到天昏地暗,午夜里,他醒过来,觉得四周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扭开收音机,一条熟悉的旋律自音箱流泄出来。那是去年乐团的冠军单曲,他第一次吸毒后写下来的歌。之后他的脑袋里再也没有音符在跳动。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就是那个时候,他发现他失去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时间也许会抚平错误,却不会宽待一个失败的人。他会从星星上跌下来完全是他的错,即使所有人都原谅了他,他却无法原谅自己。
从背叛信仰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彻底崩解,他失去了立足点。
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了无休止的逃亡。
起先他只是不想说话,到最后他连语言都失去。
原本他只是想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躲起来,但后来他发现他最想摆脱的原来是自己,而那时他已经和自己一起被困住了。
他开始没有办法做他自己的主人。
情况变得很糟,超乎他的想象所能到达的地方。那里很暗,相当的黑,没有光
“佟夏森,你起来了吗?”亚蓓提着早餐站在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没有上锁的门。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从门外穿透进来的光线。
亚蓓挪了挪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很高兴地说:“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睡了一夜,而且你的门没有销。”因为锁坏了。
佟夏森摇头。不、他不知道。“真的吗?”
“真的。”亚蓓把这个视为“进步”她在他躺着的地板附近盘腿坐下来。“你们没锁,有坏人进来伤害你吗?”
他没有回答。他的心思被早餐袋里传出的香味所吸引。“我不该还会有饥饿的感觉”
“别傻了,会肚子饿很正常啊,你还活着不是吗?”饥饿是一种生命迹象。
“我还活着”但他不该还活着。
屋里很暗。空气也不太流通。亚蓓站起来拉开让室内缺乏光线的窗帘。
当她逐一拉开厚重的窗帘时,金灿的阳光便照了进来。
佟夏森试着遮住眼睛,但是啊,好刺眼的光。
我们常常听到别人对我们说:你应该做这个、你应该做那个。
但是你可能也有经验,当你明知道你应该做这个,你却做成那个,或者应该做那个,却什么也没有做。
造个例句
小美应该把压岁钱拿给妈妈保管,却在新年第一天就把它全都花掉。
再造个例句来看
亚蓓的车修好了,她早应该离开小镇继续她的追寻,她却还停留在小镇上,已经将近一个月。
近一个月来,她与佟夏森发展出一种怪异的默契。
从她把他的门锁弄坏以后,他虽然装了新锁,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一连装六个。也许是他已经意识到,再多的锁也无法给予他更多的安全感,现在他只有一个锁,而且当她去找他时,他会开门。
他有些变了。亚蓓感觉的出来。
好像有些什么被释放出来了。那对他有好处。
太过压抑只会造成伤害,相反的,眼泪具有洗涤与治愈的能力。
他话依然很少,而且几乎还是足不出户。
阿飞常常去找他,他一次也没理过他。
苞其它人比起来,他似乎比较不怕她。或许是为了这个原因,她在小镇的时间泰半都给了佟夏森。
当他不说话时,她就说话给他听。
起先她不知道该讲什么,但后来她开始讲她在加拿大的生活。
而她发现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他却很仔细的在听。
她讲她的成长背景,谈她喜爱的工作。
当谈海鸟与环境的关系时,他甚至问了一个问题:“你说冰山的融化跟海鸟的数量减少有关系?为什么?”
只为了他一句话,她竟然感动的差点哭了。不知道当伊莉莎看到她的病人有所进步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感动?
而与人分享她最爱的海鸟让她感觉很好。
她告诉他:做为一个受聘于纽芬兰政府的海鸟观察员,她每年的例行公事就是观察海鸟的繁殖和栖息数量。
近年来因为温室效应所带来的生态改变。北冰洋的冰山融化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岛屿附近的鱼获量却逐年减少,由于可以捕食的鱼类数量锐减,连栖息在avolan区的海鸟生态也开始受到影响,出现连锁效应。
今年年初她刚刚完成一份研究报告,数据上显示经常栖息在纽芬兰沿海的一种大型海燕stom-petrels在数量上比往年锐减许多,但是同一个栖息地却出现了一、两类过去不曾被发现在纽芬兰过冬的候鸟,这表示极地的气候和环境正在改变,海鸟的数量和分布状态首先对环境做出了反应。
这个结果令她感到忧心。
而他说:“你脚下这块土地也是个岛屿,有一天海水会把这里淹没,那个时候海鸟会比人类适合生存。你放心,我们会被淹死,牠们会飞。”
亚蓓当时愣了一下,而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大叫:“原来你有幽默感耶。”彷佛这是很不得了的一件事。
她惊奇的模样让他在困窘上又退缩了回去。亚蓓马上收敛起她的玩心。
她又告诉他:“我喜欢岛上带着海水咸味的空气,喜欢夏天时,乘着船在海面上看冰山融出大量浮冰时那种冰凉氤氲的美。
“我甚至喜欢雪夜时,老屋子的屋顶因为负荷不了厚雪而发出的唧唧声。那令我神经紧张,但暖炉里的炭火又让我觉得自己走进了时光隧道。
“二十岁以前,我一直持在西岸,成年后,一个短暂的旅行让我到了纽芬籣岛,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对这座岛着迷。我想我体内可能有海洋的基因我跟岛屿很有缘。”
香港是岛,台湾也是岛。这些岛屿在她的生命里扮演了特殊的角色。
“有机会你一定要到纽芬兰看看,那里有一种原始又荒凉的美。”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
她试着问:“你想你有可能会去吗?”
他想也不想就摇了头。“不,没有可能。”
亚蓓六岁以前也不知道她会大老远孤身一人跑到台湾来。世上有很多难以预期的事。她对他耸肩一笑。
偶尔她会冒出几个突兀的问题。诸如:“你有没有看过幽浮?”
“你知道丑小鸭为什么会变成逃陟?”
“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时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你觉得义式的espresso喝起来像不像在喝中葯?”
“你有没有追过雨后的彩虹,只因为怕它消失?”
当然这些问题,佟夏森一个也没答。但是当她问他的时候,他很久没有运转的脑袋就禁止不住的开始转动起来了。
没有,他没有看过幽浮,但是他知道外星人很想把他捉去当实验品。
丑小鸭为什么会变成逃陟?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牠本来就不是鸭子。
六岁时的他最希望妈妈可以回家,尽管她始终没有回来,但他还是一直在等待。虽然他不会承认。
espresso喝起来不像中葯,像感冒葯。
他没有追过彩虹,但他曾经向着阳光把水柱喷在玻璃上,他制造彩虹,所以不担心它们会消失。
当她不说话的时候,她就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她注意到他的嘴型很好看,而它们正微微扬起。
大发现!“你在偷笑什么?告诉我。”
有些问题总是能找到答案的,但有些问题则不。他敛去笑意,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亚蓓很快就学会了当下回再在他脸上看到类似微笑的表情时,一定不可以问他为什么笑。
偷偷看着就好了,那么他渐渐的就会习惯他原来不只是活着,而且还会笑的事实。
小雪球从兽医院里带出来后,因为旅馆里不方便养猫,起先她把猫寄放在阿飞那里,但阿飞对猫毛严重过敏,亚蓓只好悄悄把猫咪“遗忘”在佟夏森居处。
后来发现他不但没有反对,而且还主动倒牛奶给猫咪喝。小雪球就正式住进了佟夏森家。
这只雪白的猫,他叫牠“小白”她马上更正:“牠叫小雪球。”
然后她就说起了小雪球的故事。同时也是她自己的故事。
那是关于一个女孩要寻找童年记忆的故事。
清晨,亚蓓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寒舍”院子兼停车坪里,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正对着一株树兰吞云吐雾。他是三个礼拜前住进民宿的房客,是继她之后的第二个客人。不过他并没有每天住在这里,他常常南北跑来跑去,真正住在这里的时间只有几天。
他话不多,但很常笑。
“j先生。”她喊:“小心别把树兰给熏死了。”
男人转过身来,对亚蓓笑了一笑。“早,叫我j就行了,听人喊我先生让我怪不习惯的。”
“你的工作顺利吗?”
“很顺利。”病捌鹧畚1012Α!澳隳兀磕愕姆迪缂苹忱穑俊?br>
亚蓓昨天才刚刚跟香港那边联络过。“不很顺利,还没有新的消息。”
“喔。”像是懂得了什么地点点头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
“是的。”亚蓓同意地说:“不过有些人比较幸运,有能力处理自己的问题,有些人则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j挑起眉。“又要去探望你那位问题很多的朋友?”
亚蓓修正道:“其实他只有一个问题要处理,那远比我们的问题单纯许多。”
佟夏森眼前唯一需要面对的问题是跌倒了以后该如何重新站起来?
“你有没有跟我的朋友伊莉莎联络过?”亚蓓问着一个她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看着她。
没有。事实上,她给他的那张抄有电子邮件地址的小卡片早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屋里这么乱,大概也找不到。
“为什么不试着写信给她?她有专业能力可以帮你。”
他变了脸色。“走开。”只要一提到任何“帮助他”的话题,他就是这种反应。
亚蓓觉得很无奈。但是她今天另有计画。
她看向他那套设备完善的计算机。“既然你不写e-mail,那么大概也不需要上网了。”
她想做什么?佟夏森瞪着她看,直到意识到她的意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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