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的“同甘共苦”了,于是咬牙把话忍住。
在“红糖”酒酣耳热之际,赵经理藉著酒意举起他的酒杯向众人宣布:“我打算要追一个女人。”
大夥马上追问:“谁谁谁?”
“一个很特殊的女人。”他又说,眼睛看向佳良。
到底是谁呢?除了秋娟心里大概有点底之外,其他人都一脸“莫宰羊”闹成一团。
“王经理,你有空了吗?我有荣幸请你吃饭吗?”
谈笑声突然静止,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佳良身上。
佳良则放下喝到一半的酒杯,处变不惊,微笑:“赵经理,你喝醉了。”
又一个拒绝,赵经理一脸无奈地问泛太的人:“你们带头的向来这么难追吗?”
大夥儿这才相信有人放话要追他们大姐这件事不是个恶作剧,接著便起哄道:“大姐,去吧,难得有人要追你耶。”是小姜。
“是啊,去吧去吧,你不是常抱怨我们害你找不到对先生吗?”尹颉苞进。
秋娟梦幻地叹息道:“啊,多金、英俊又多情,如果是我,我就答应。”
接下来大夥纷纷大声发表自己的意见。
内容经归纳分析,大抵是“机会难得”、“赶紧捉紧”、“给个机会又不会少块肉”云云,所有人意见一致倒向“去吧”这一边。
赵经理期待地看着不发一语的佳良。“你怎么说,给我个答案吧?”
佳良静静地将杯子里剩余的酒液乾了。“我想我明天晚上有空。”
赵经理松了一口气,笑了。
佳良则在大夥儿的笑闹声里思索让她答应的关键是什么?
是因为他长相好看、多金、有才华?佳良不否认这些条件对一个男人来说很是吃香,然而真正触动她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因为
她二十八了。这个年龄让她开始有些害怕,过去的信念渐渐产生动摇。
二十八每个活到这年龄的女人或许都会出现相同的恐惧。
青春的消逝,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这是一个没有人可以帮助,必须自己单独去面对的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对不对?
“佳良,喝汤。”六点钟,康平高声喊道。
佳良三两个箭步冲出房间,身上一袭嫩黄色洋装背后拉链才拉到一半。“来了来了,天啊,我等了有一万年那么久!”
这个礼拜六康平轮午班,下午从酒店回来后,他就钻进厨房里忙碌著,没过多久,砂锅里开始传出阵阵甜香,害佳良不断往厨房张望,问了好几次:“你在煮什么?”
然而康平笑了笑,只说:“我在熬汤。”
“什么汤?”味道好香,还甜甜的,闻起来好像蜜。
神秘兮兮的。“再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惹得佳良蹙起眉。“还要多久?”
抬手看表。“再一个半小时左右。”
什么汤要熬那么久?一个半小时,那不就要等到六点钟了?“我六点半要出门耶。”跟赵经理约六点半见,他开车来接她。
“你要出门?”康平从厨房探出头来。
“对呀,我今晚有个晚餐约会。”丢开手边的杂志,佳良叉著腰走向厨房。真的好香,好想看看锅里到底有什么好料喔。“咦,我没告诉你?”仰头看他。
康平摇摇头。
“啊,昨晚我回来时你睡了,早上我醒来时你又出门了”阴错阳差,没机会说。
“所以是个临时约会?”康平想着刚买回来放在冰箱里的菜,还奸他还没开始准备晚餐。
“嗯哼,昨天才决定的。”佳良不专心地回应著,她的心思全放在正冒著蒸气的那只砂锅上。“真的要等到六点才能吃?”
佳良半点不掩饰她的馋样,他实在很不忍心泼她冷水。“才刚炖呢,这味汤重火候,时间要算的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这样啊,那先打开锅盖让我瞧一瞧?”
“也不行,时间下到掀了盖就破功啦,会走味的。而且这种汤要趁热喝,再热过味道就会变样。”
“啊”佳良哀号了声。“简直折磨人!”
康平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对不起啦。”
瞪著那锅汤,佳良挣扎著。“我看我还是打电话取消晚上的约会好了。”不然就乾脆把人请进家里来,反正有康平在,在家吃的绝对不比外头差。
“取消?”康平说:“这个约会不重要吗?”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佳良耸肩。“反正取消了可以再约,世界末日又还没到。”
康平有些好奇“是个什么样的约会?”公事?私事?会约在周末晚上,应该是后者吧。
佳良挑起眉。“你看起来很好奇哦。”
反正也没啥好隐瞒的,他点头承认:“很好奇。是个男人?”
佳良忍不住笑了。“对,是个男人。”
两人不知怎么搞的,开始玩起问答游戏。
“是个好男人吗?”
佳良又看了看那锅汤。这世上要比康平好的男人恐怕不多。“不知道,还不是很了解。”
“你打算谈恋爱了吗?”他还记得几个礼拜前,他们在西门町看完电影后的那段谈话。那次的分享让他比较能了解佳良的内心,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我一直都想谈恋爱的。”嗯,这句话怪怪的,百分之九十九会让人误以为她对男人有多饥渴,但事实并非如此。忍不住瞪他一眼:“嘿,别笑、别笑哦,如果你敢笑”
“我没有笑,我保证我不会笑。”康平赶紧举起双手表示无辜。
佳良挑剔他“可你嘴角明明都往上勾起来了。”同时伸手去戳他上扬的嘴角。“看、看,酒窝都跑出来了。”
康平捉住那只在他脸上戳来点去的手,咧开了嘴。“佳良别恼,我纯粹是为你高兴。”
她没生气,只是跟他闹著玩。但他现下这话,佳良可真不明白了。“怎么说?”
“很简单啊,这表示你已经遇到一个你想要的人了,你的感觉愿意接纳他,不是吗?”他以为佳良会同意他的话,他以为佳良终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的。站在朋友的立场,他希望她幸福,所以为她感到高兴。
他以为佳良会笑,他喜欢看她笑。
然而她却只是怔愣,一会儿回过神后,轻轻地摇著头。
“不是这样的。”想想,又摇了头。“我想我只是不能再信任自己的感觉,我已经信了它二十八年,却不曾得到什么。我不知道答应今晚这个约会对或不对,我想我有点傻,但是我想试试看,也许不会成功,但起码我会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做。”
康平静静地听,默默地思考,深深地看着她。
“佳良,你很勇敢。”
佳良忍不住又看向炉上那锅汤。
“我也这么觉得”渴望的眼神转向康平:“真的要等到六点?”
康平大笑。“你也很贪吃。”
佳良颇无奈地摊手。“你则是愈来愈了解我了。”顿了顿,又道:“奇怪,你为什么死不肯跟别人一样叫我大姐?你不觉得其实我们满有缘的吗?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分上,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生疏?”
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他早晚会再遇到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佳良一直对此耿耿于心的关系。
“佳良,你才比我早出生两年,而且我是年头生,你是年尾生,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喊你名字会比较生疏,再说我喜欢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佳良纳闷地道:“很菜市场耶。”唯一的优点就是笔画少吧,她一向懒。听说她老爸本来还打算给她取名叫“王一一”晓事后,她还很懊恼这个名字没有雀屏中选呢。
康平只是微笑地重申:“一点儿也不,我喜欢你的名字。”
佳良狐疑地看着他。“是吗?我本来可能叫王一一,一二三四的一,我比较喜欢这名字。”只有六划,多好写。
康平的笑容僵住。“呃什么?”
她颇认真地捉著下巴问:“你不觉得,王一一是一个很棒的名字吗?”若非“佳良”这名已经用习惯了,否则她还真有点想去改名。
康平脸上有著为难的表情。“佳良,你不是六点半要出门吗?你不用先准备一下?”
佳良瞄了一眼客厅的壁钟“现在还早嘛,我化粧最快了。”何况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等喝汤。“我发现聊天的时候时间过得比较快喔,五点了耶,我看我们继续聊聊好了。”
“那,要聊什么?”站著聊天,累,康平把窗台上的杂物栘开,两个人就肩并肩,轻松地坐在宽宽的木制窗台上。
“随便聊聊喽。”佳良眼睛转呀转的,接著笑道:“先讲讲你在旗津的生活如何?”
然后,他们就从自己的家乡聊起,聊天文地理、聊时事新闻,聊政治、聊人生,聊楼下管理员最爱看的电视节目,也聊他们曾经有过的梦想。
“我十岁的时候,最想做的事是开游艇环游世界一圈。我的船上会有很多同伴,有鲁宾逊、彼得潘、孙悟空和无敌铁金刚,我们要一起去冒险。”那时佳良刚刚看了海明威跟北海小英雄,一心想要当梦想家。
“咦,没有花木兰?”他笑问。
“呃,”佳良老实地承认:“那个时候我比较喜欢男生。”虽说木兰“无长胸”她还是觉得可能木兰的弟弟会比较有意思。
康平笑了出来。
他已经知道佳良的童年不是在童话故事里长大的,她看海明威、崇拜托托,曾经被邻家恶犬追过,吓得不敢出门上学,结果后来邻家的狗被车撞死了,佳良还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想像著那样的佳良,忍不住一直想笑。佳良太可爱了。
但轮到他谈自己时,他却觉得自己没多少事可以拿出来分享,佳良一直催他,他只好硬著头皮上阵:“嗯,我十岁的时候还很笨,什么都还懵懵懂懂,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个晚上,海产店来了一位很有名的大厨师,大家都叫他袁先生,他简直是神,什么菜送到他面前,他只尝一口就能讲出所有的材料,甚至连调味的黑醋发酵过多久都能说的一清二楚,可惜当天晚上他就走了;后来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他,直到自己也进了厨师这行,才晓得原来这个袁先生是清代御膳房大厨的闭门弟子,一生里不晓得尝过多少人间美味,我想我会想当厨师,跟小时候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
佳良听的啧啧称奇。她喜欢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就是因为她明白,人生际遇各不相同,每个人的背后都有说不尽的故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既沧桑又美丽。
“这么说来,你等于是小时候就决定了自己未来的方向了,真不简单!我小时候想过要当船员、女太空人、钢琴教师”细数了十来个“我的志愿”后,结论是:“但都没有一个实现过。看,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对有些人来说,梦想永远是梦想,她想康平的内心一定非常坚定专一,因为他让自己的梦想实现了。
在她看来,他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厨师。
佳良话里颇有自我调侃的意味。
康平按住她搁在窗台上的手,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佳良,你一点都不普通,你也许没有真正驾船出海过,你也许也没有上过月球”
“而且我现在弹两只老虎都会走调。”忍不住插了个嘴。
他回她一笑。“但是你没有忘记你的梦,你不知道现在还没有忘记童年梦想的人已经不多了吗?”
现代人不但对陌生人疏离冷漠,甚至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不知道,在这个冷漠的水泥丛林里,有谁还记得那个不愿意长大的小飞侠?
成长的过程里,一定得遗忘童年所作的梦吗?
仲夏傍晚的阳光从身后的窗穿射进来,肩上、发上,都被夕阳染上了一层金粉。
炉子上的锅子传出阵阵香味,佳良拥有这层公寓将近六年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厨房可以变得这么温馨。她从来只使用冰箱和微波炉。
他俩肩并肩坐著,影子斜映在地板上。
为了一个突生的念头,佳良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
佳良转动带笑的眸子看向他。“你是康德的亲戚吗?哲学家先生,我想我可以不必担心你会交不到新的女朋友了。”
“呃?”康平又露出他那一脸无辜懵懂的表情。
佳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右颊上单独且唯一的那个可爱的酒涡:“被你爱著的人,会很幸福”
只是跟他肩并肩坐在一起,看地上的影子,就已经觉得这么安心、这么满足了,而他们还只是朋友的关系而已。
如果仅仅只是当朋友都可以得到这么多快乐,那么若是被他全心全意地爱著、呵护著,佳良想像不出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好在她也不需要去想像,她现在所得到的,已经满足了她心中所有需要幸福的角落。她要的很少,所以不贪心。
康平没有说话,他只是握了握佳良的手。
喉头一阵哽涩,他用力吞将回去。
会幸福吗?被他爱著的人
他不像佳良可以如此确定,因为他甚至连小匀离开他的原因都不清楚。如果他可以带给她幸福,为何她还要走?
他很想相信佳良的话,很想像她相信他这般相信自己。
但是他很清楚他做下到,崔匀的离开让他心中永远有著一块伤。
伤会愈合,时间迟早的问题而已,这个世上没有时间抚平下了的伤痕,爱情也不是生命的全部,然而他也很清楚,即使伤口愈合了,疤痕还是会在;疤痕淡了,却只是淡了,曾经存在过的东西无法真正被抹灭,它们只是换个形式继续在每个人的生命中轮回。
突然间,他觉得有点冷。“你该去换件衣服了,除非你打算就穿这样去约会。”宽t恤和短裤恐怕不适合出席高级餐馆。难道佳良想吃路边摊?
暖阳烘得她全身懒洋洋的,佳良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睡著一样。“时间还早,再让我坐一会儿。”
答应约会,是为了一个人在家伯孤单,可此时此刻跟康平在一起,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那么今晚还有必要出门吗?
尽管脑袋昏沉,心思却警敏著。
有必要。她回答自己。
有一天,康平会搬出去,他们的室友关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他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命经验,那些都不是她所能分享的。也许此时此刻他的友谊温暖了她,然而世上没有永远,她承担不起相信永远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会有他的人生。
她也会有她自己的。
他们都必须学著妥善去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