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
回首生命总是失落比得到多,抛得容易,去得潇洒,来时路已染满悲伤颜色。
回首阑珊处,凝望的,是天地无边的寂寞。
十月份,高容美和五个好同学决定好度假地点,本来首选的是去北海道赏雪,但老人家畏寒又犯风湿,最后看准垦丁鲍园,虽老掉牙,但至少安全又方便。
雅芯是唯一被邀请的年轻人,因为她不曾去过。在临行前一天,高荣美还问她说:“和我们几个老女人出游不怕无聊吗?”
“不会,我最爱听阿嬷讲古啦!而且,游台湾也是我的心愿,你们看多、听多,绝对是最好的向导。”在她和叶辛潜关系变好后,对老夫人的称呼很自然的就改成了更亲切的阿嬷。
“小嘴真甜,长得也漂亮,将来谁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喔!”高荣美开心地说:“你丈夫就叫垃圾门!”
雅芯一愣,半晌才恍然大悟“哦!是luckyman啦!”
当晚整理行李较迟,又是叶辛潜送她回家。
离上回他到“妙妙”探病,又是几个星期过去。这期间他们相处得很好,他再不像是普裕大楼里那个严肃倨傲的总经理,她也不再是冷着一张脸,凡事都不屑的娇娇女,两个人谈笑风生,倒彷佛是美国大学校园中,那些开朗的年轻男女,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中文,让高荣美都睁大眼睛,隐隐感觉到那暗生的情素。
然而,叶辛潜有自己的隐忍处,首先,他和雅芯仍是雇主和雇员关系,再者,公司内的事已让他焦头烂额,实在无心力再深入一段感情,此外,他也摸不透雅芯的想法,因为她是在美国长大的,待你友好热情,不见得就是有意。所以,对女人向来冷漠排拒的他,可不愿自作多惰。
有时,要保有一个朋友,比结交一打女人还困难,而雅芯,正是他少数能谈心的朋友之一。
在雅芯这方面,要否认被他强烈的吸引,那是昧着良心说话,但她目前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只要一想想疗养院里那可怜的母亲,她就无法放任自己去谈恋爱。
况且,她在美国还有一个秦履宏,虽然两人因理念不同有渐行渐远的趋势,但也算未结束的一段关系。在中学时,因为培养了正确的男女恋爱观念,雅芯喜欢坦然和理性,所以仍压制着自己对叶辛潜那不寻常的感觉。
可是,爱情从不受理性管束,加上他们接触频繁,总会不小心有火花四射的时候。
因为喜欢和她说话,他会提早回家;因为喜欢有他,她会故意晚点离开,那种不舍就一日日增加。
所以,在没有应酬会议时,送她回去,便成为惯例。
经过依然热闹的台北街头,这晚,叶辛潜并未送雅芯直接回“妙妙”而是找了一家安静的咖啡厅,享受这深秋之夜的一点暖意。
“哎呀!老板请员工喝咖啡,又打破你不准牵扯的规定啰!”雅芯笑着说。
“员工是不能和老板牵扯,但老板想和员工牵扯,就另当别论了。”他回答说。
“双重标准!”她骂一句。
“你也可以拒绝呀!”他笑笑的提议。
“拒绝这香浓的咖啡?我才没那么笨呢!从老板的口袋里掏出钱,永远是员工最大的目标,这是工会法则第一条。”雅芯喝一口咖啡,还故意做出陶醉满足状。
叶辛潜看着她可爱机敏的模样,忍不住说:“搭老板的便车,又喝老板的咖啡,你是我员工中的第一人,有什么感想呢?”
“要我致答谢辞吗?”她眨眨眼说:“感谢普裕的栽培,感谢叶总经理的厚爱,叶总经理当我司机、请我喝咖啡,是体恤下属的仁厚作风,我们应该予以表扬”
他笑着阻止她“不!我讲的是,我对你特别,你有没有了那克莱什么症的,以为我在暗恋你呢?”
回答有或没有都怪怪的,于是,雅芯不怀好意地一笑“应该我反过来问你才对吧!我的前几任都是因为纠缠你而被赶走的,那么,你觉得我有没有暗恋你呢?”
叶辛潜又笑出来说:“我说你以为我暗恋你,你说我以为你暗恋我,这主词、受词真复杂,不如负负得正,我们来真正的谈一场恋爱好了!”
“你的数学真不好耶!什么是正,什么是负,都还没有弄清楚!”她驳回道。
“我的数学哪里不好了?你没听说过台湾的数学、科学是世界第一吗?你们美国来的差太远了!”他故意和她抬杠。
“嘿!如果我记得没错,你高中和大学都是在美国念的喔!”她忙说。
“哦喔!被你抓到话柄了。”叶辛潜让她一步说:“想从前,我还真是不用功呢!
饼着大少爷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日子,加上父母亲事业忙,只能给我物质享受,把我宠得像一方小霸王,结果到了叛逆期,倒真混成了差点没进监狱的不良青少年。”
“那个不良青少年,怎么又变为今天的优秀青年呢?”雅芯调侃地道。
“魔鬼训练呀!”他说:“我爸妈对我头痛极了,千方打听,最后把我送去亚历桑那沙漠中一所无处可逃的学校,整整三个月,不准会客、不准打电话,抗议的话,就施行各种体罚,直到我完全投降,肯狠下心念书为止。”
“我听过这种学校,前阵子还在讨论他们是否违反儿童?ǎ械母改概麓シǎ纱嗨偷侥鞲缛ィ的嵌5酶骱Α!毖判舅怠?br>
“幸好我没到墨西哥去!我觉得改得了行为,仍改不掉本性。”叶辛潜喝口咖啡说:“总之,我很识时务,表现良好,一年后就转到加州一所男子寄宿学校,不必再天天面对仙人掌。或许训练真的有效,从此以后,我开始发奋图强,把过去十几年没念的书一次补完。”
“还真行,给补到了史丹福”她称赞道。
叶辛潜本来又想说“献金捐款”那一套,但他不想在雅芯面前太猖狂,显得没诚意,于是说:“我也的确为自己感到骄傲,也应了一句中国成语有志者事竟成。至于你,大概从小就是全a的优秀学生,对不对?”
“那都是我母亲的功劳,她带我和哥哥真的很仔细,才艺、课业和品行都随时叮咛。”雅芯回忆着“我一生下来,她就辞掉工作,专心持家,直到我四岁能上托儿所时,她才又回去上班。结果有一次,她因为一个紧急计划,忘了接我,等到学校通知,她赶到时已是一小时后,只见我满脸泪痕地坐在校门口。她抱着我哭,开车也哭,一直哭到家里,第二天她就辞职了。”
雅芯说着,泛满眼眶的泪滴到咖啡杯内,她拿张面纸说:“对不起我真的好想念好想念她呀”
叶辛潜保持沉默是礼貌,但她没料到他竟坐到她身旁,用宽厚温暖的手臂圈住她的肩,那混合着男性及皮衣的味道冲进她的鼻子里,有种震撼直达心底的异样感。
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想妈妈还不容易?等你从南台湾回来,我就让你休假回纽约。”
她本要回答,一转头,发现他的脸出奇地近,彷佛再靠近一点,就可以吻到他那性感的唇雅芯突兀地往后一坐,有些尴尬的说:“老板,这可违反你的雇员休假条例喔!我三个月的试用期都还没结束,你就想放我长假,这何以服众人呢?”
“总有例外的时候吧?”他将双手放在脑后,很帅气地说。
“有的例能破,有的例必须遵守。”雅芯站起来说:“该走了,免得余阿姨担心。”
离开香暖的咖啡厅,踏进冷凉的夜晚,他们各把手插进口袋里。雅芯觉得脸颊痒,摸一摸,竟是方才凝住未干的泪珠。
回纽约又如何呢?她所思念的,不是现在认不得她的母亲,而是七年前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能笑能唱的母亲呀!
七年?叶承熙也是七年前失踪的,这时间上的巧合,是神在冥冥间暗示什么吗?
一进车里,叶辛潜马上打开暖气,音乐声同时响起,是一首极美的抒情歌曲人生总是错的比对的多以为无怨,以为无悔心却已经做了自己的选择回首阑珊处黯然的,是梦里难寻的惆怅生命总是失落比得到多抛得容易,去得潇洒来时路已染满悲伤颜色回首阑珊处凝望的,是天地无边的寂寞沉默久久,等候久久如一局待悔的棋只是,回首阑珊处那盏你执意点燃的灯,是否还为我而亮?
雅芯听着,泪又不自禁地流下。
叶辛潜转头看她,用英文唤她“爱伦小姐,你今天特别多愁善感喔!”
她擦擦泪,吸一口气说:“你知道你父亲和我母亲有一段情吗?”
他停一下说:“其实,在那天余阿姨叙述到他们的往日时,我就有隐约的预感。后来我复查员工的纪录,上头你母亲的名字并不是伍涵娟。”
“吕丽蓓是我的继母,我爸妈是去年离的婚。”雅芯说:“你有疑问,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我想,你有美国人重隐私的习惯,如果你心里准备好了,自然就会告诉我。”他体贴的说。
“我是应该告诉你,早就该说的。”雅芯看着前方“我这次来台湾的主要目的,是为我母亲找你父亲。”
叶辛潜将车速缓了下来“我不懂你母亲为何自己不来呢?”
“你问到重点了”接着,雅芯便将母亲七年前突然生病的情况说了一遍,一切辛酸种种简单带过,最后才作结论说:“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以为是脑部病变,直到暑假时,我在地下室发现她写给你父亲的那封信,才想到,她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叶辛潜久久不能言语,半晌后才说:“这太离奇了!你说你母亲被困在梦中,但梦也是大脑的活动之一,这两层诡异的梦,仔细分析,不也是属于细胞的异变吗?”
“既然异变,为何始终不好不坏呢?”她问。
“雅芯,我会努力的找我父亲,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发达的医学都束手无策了。”他轻声的说。
“我明白,如果真的无效,至少把她的熙带到她面前,就是死去,也无憾了,不是吗?”她低声回答。
车内再一次无声,然后,叶辛潜又说:“我现在有点明白我爸妈老是格格不入的原因了!就是我爸心中有个女人,我妈才会行事愈来愈极端,难怪我爸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连半生的心血都愿意拱手让人,毫不留恋。”
“叶伯伯和你原先的印象有些不同了,对不对?”见他不否认,她又说:“我当初发现那封信时,也是好shock。做父母的人,除了父母的角色外,还有许多别的面,如果不能去了解,好像也不能真正为自己定位。”
“雅芯,和你认识后,我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八年似乎都白活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嘿!别耍嘴皮子,亚力先生,我是认真的!”她喊他的英文名字说。
在气氛渐渐轻松之际,车已停在“妙妙”前面,雅芯要下车时,叶辛潜突然叫住她说:“别说我神经兮兮的,不过,我们的父母有如此复杂的纠葛,是件很奇妙的事,如果你长得像你母亲,我也不怪我老爸要恋恋不舍了。”
“谢谢夸奖!”雅芯笑着说:“你猜我想什么?我想的是,假如你爸和我妈当初有情人成眷属,世界上就没有我们两个人了。”
“所以,没有你,就没有我;你活不了的话,我也活不了!”他说完,才发现自己挺诗情画意的。
“好像阿嬷那天带我去行天宫时看见的和尚念经喔!”雅芯忍不住笑了出来。“要不要上来坐坐?余阿姨最喜欢你来,她把你当成偶像了。”
“改天吧!你明天要早起,不耽误你睡眠,祝你有个好梦。”他招招手说。
“你也是啰!”雅芯说。
在走上楼梯时,她的步伐变得好轻快,终于又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了,而且还是叶承熙的儿子,重担彷佛一下子少了很多。
他说,没有你,就没有我;你活不了的话,我也活不了嗯!若配上一段小俺格的音乐,大概可以翩翩起舞了。想着想着,她的手伸向前,脚向后,画出一个美丽的圆。
几个老女人旅行很妙,总是抱怨麻烦!喜欢舒适,每到一处,宁可把忙着探险的时间拿去逛街,或干脆找个地方聊天讲古。
这和雅芯一条牛仔裤和一双球鞋,上山下海寻找新奇的方式完全不同。
比如目标是垦丁,她们在公园里逛没两下,什么海上活动也不参加,饭店倒成了她们最爱窝之处,雅芯很委婉地请老太太们多出去玩玩,没想到她们的回答竟是“哎呀!都来好多次啦!全天下的风景都一个款,不是山就是水,欧洲、美国都看透透,没差啦!”
“没差?那干嘛还大包小包得出来度假?”雅芯问,她已经能听部分的台语了。
“装个样子嘛!一方面动动手脚不会生锈,一方面也让家里的子孙去想念一下,免得他们天天说我们老不死!”高荣美说完,其它几个人马上笑个不停。
“小姐年轻,自己多去玩玩吧!”一位金阿嬷说。
既然要负起照顾的责任,她哪里敢真的跑远呢!
饭店住腻了,老人家又跑到台东的山里洗温泉,倒让雅芯见识到中日混合的风味。
暖暖的浴场中,男女分开,大部分人半裸着,有人若全裸,也必须做到见怪不怪。
在雅芯纽约的家中,有三个不同的浴室,洗澡是非常隐私的事,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没和母亲洗过澡,连在拥挤的大学校舍中,卫浴之事也非常注重个人隐私。
但她也不是没穿过泳装,自幼也曾被母亲强迫上了好几年的游泳课,后来大学女同学也有上空做日光浴的,只是再怎么说,泡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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