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走了又回来了

    　　德华师，你在世的时候，我们有机会聚在一起，便会兴高采烈地谈论佛教，谈论生命，谈论死亡。说心里话，那时候的我尽管在与您谈着这些话题，但其实对这些词语所包含的意思是完全不明白的。只是觉得作为一种谈资，似乎比别的话题要有趣得多，有学问得多。再说，在听您谈这些话题时，看着您脸上洋溢出的淡淡的笑容，您说话时那种柔柔的声音，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自从2004年9月9日那一天，你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我突然间对生命有了一种更迷茫的感觉。生命到底是怎么回事？源自何处？又去向哪里？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是到了什么地方去的呢？带着迷茫，我翻开了佛经，找到了答案，原来，一切生命都是因缘和合而成，与万事万物一样，皆是缘起性空的，都会经历从出生到死亡这样一段过程。我们的今生，只是无数次生命中的一段。从无始劫而来，如果不觉悟的话，还会不断地轮回下去。

    我记得阿弥陀佛发过四十八大愿，其中的第十八愿是“设我得佛，十方众生，至心信乐，欲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觉”

    您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佛教，每天清晨还念诵经咒。在医院治病时，我还陪着您到灵隐寺拜过佛许过愿。临终前的一个星期，您都住在老家的一个寺院里，天天跟法师们在一起念经拜佛。如此看来，您现在肯定早已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前念觉，即佛；后念迷，即众生。如今想起来，您其实早就觉悟了，早就把人生与宇宙的真相搞明白了，所以当医生查出您患的病是肺癌晚期时，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震动。相反，倒是您的家人与朋友以及学生们受不了这个打击。

    当初您来杭州住院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那晚，我刚从外地出差回家，接到您的电话是非常高兴的，忙问您在哪里？您说在杭州。我说太好了，快告诉我，您在什么地方？我来接您。您说在浙二医院。我说谁病了？您说是您自己。我说患的什么病？您笑笑说：也没什么，只在肺部长了一只坏东西！我当时听了以为长了个息肉什么的，也就没往心里去。去医院看您时，整个人状态很好，同以前我见到您的时候一样，我们俩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我坐在您的床边，拉着您的手，互相说了近况之后，又自然而然地谈起了佛教、生命与死亡。只不过，这一次，您似乎对死亡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您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一次新旅程的开始。我说，如果死亡真的是一次生命的新旅程，那是很美好的事情！那一刻，我对死亡的认识还是表面的，谁都想好好地活在世上，好端端地干嘛要去开始另一段“美好的旅程”呢？

    那次告别您以后，您先生送我到电梯口，他告诉我，您得的是肺癌晚期，医生说已经不需要动手术了，也就是说宣告死亡了！我听了以后并不相信，肯定是医生误诊了。第二天去看您时，您自己很随意地跟我说，我肺里长的那个坏东西已经去不掉了，人间也无药物可以救我了。我听了很难过，眼泪溢出来了，转过身悄悄地擦去泪水，故作镇静地说，您别乱说。您笑笑说，我怎么会乱说呢，是真的！可我一点都不难过，我觉得能够活到五十四岁已经很好很好了，我收获到了许多可贵的东西。如果就这样让我两眼一闭，永不醒来，我也了无遗憾！

    您的病房里过几天就会死去一个人，您就替那些人念大悲咒。您说人总要走的，迟早而已！人生就是住旅馆，住一段时间后，总要回家的。前几天，我在读楞严经时，里面有“客尘”两字，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您说的这句话，惊异于您的觉悟之早！是啊，每个人都是这个世间的匆匆过客，酒店一打烊，谁想不走都不行。

    德华师，您在世时，爱生如子。平时，对谁都待如亲人。您现在极乐净土坐了莲台，成了不退转菩萨，希望您不舍众生，乘愿回到这个娑婆世界来救度迷茫的众生。我是一介凡人，肉眼加上近视无法看到您，但您是肯定能看得到我的。

    好奇怪啊，您刚去世时，我给您写信，几次哭成泪人儿才写成。而今晚，我的内心宁静极了，并没有觉得您消失了，分明感觉到您又重新回来了，在我的梦里，在我的梦外，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心外。我知道了，觉悟的人是不会死亡的。

    清明临近，我不能免俗。不论晴雨，不论风云，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您。想起您一生的精彩与清沏，想起这一生做您的学生是多么幸运！不仅从您处学到了世间的知识，更从您身上学到了对于生命的重新认知与感悟！让我看到了如梦如幻的色身生命之外的真正不灭的生命！

    2007年3月22日晚于比竹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