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鹩哥对话

    西溪文化研究会一年一度的会长扩大会议定在西溪的法华寺召开。

    去年写西溪一书时，曾经有一个章节专门写到法华寺的，我对法华寺的历史应该说颇为熟悉，但到过西溪的许多地方，却没有去过法华寺。这个寺院有名于晋代，有高僧昙翼念法华经而得名。后莲池大师也在此卓过踢。

    那天清晨，我坐车到了法华山脚。因从未去过，不知从何入口。问村人，有人遥指山中雾绕霭缭处说：就那儿。一路紧赶慢走，见前面一支红色长龙正在逶迤着缓缓地前去，趋近一看，是一支长长的烧香队伍，分两排行走，一条很长的大红绸布隔在队伍中间，每人手捏一截红布，往前移动脚步，龙首见不着龙尾。我细量着今日何日？是哪方菩萨生日？想来想去不明所以，便问其故。队伍中有人说：没有菩萨生日，我们在搞活动。是何活动？谓之曰“踩红砖”——民间风俗活动。如人踩了红砖便意味着生前生后都能过上好日子。

    前方有一座庙宇，想必是法华寺了。踏进庙门，只见香客，不见开会的人。四处寻遍了，也没见着自己的同志，就打电话动问，才知我所到的寺庙是老东岳庙，不是法华寺。法华寺还得往山里走十分钟路。路是好路，平坦，幽静。前面路旁有鸟声啾啁，两旁的树上挂了不少鸟笼，鸟笼下站了好几位年轻的溜鸟人，就纳闷：溜鸟人何时也讲究年轻化了？以前在吴山上看到的溜鸟人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而这条道上的溜鸟者一个个年轻力壮的样子，站在鸟笼底下极为不相称呢。正想着呢，突然，有一只鹩哥冲着我叫道：“恭喜发财，恭敬发财！”我一听，脱口而出：“连你也这么世俗了！”谁知鹩哥背出两句古诗来了：“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我乐了，说：“嗯，还不错，背出后面两句呀！”它说：“不会啦，不会啦！”我就笑，笑着继续赶路，再不走，开会要迟到了。

    刚一转身，鹩哥冲着我说：“回来，回来！”我迟疑着。它的主人说：“你回来吧，有事呢。”我只得走回去，等着它吩咐。它开口道：“举头望明白，低头思故乡！”

    我复笑，说：“嗯，不错，我不再说你是个俗人了。你呀，俗中见雅呢！”鹩哥似乎非常开心，在小小的笼子里上窜下跳的，说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话，但我能感觉得到，我说它雅人它很高兴。它高兴，我也高兴。这份高兴不是一般的高兴，而是望外之喜，所以行走的时候，仍在开心地笑着，并且笑出声来，一声接一声地笑。正笑在兴头上，前面一只笼子里的鹩哥猛然间泼来一盆冷水，说：“别高兴太早，别高兴太早！”

    我愣住了，这只鹩哥让我别高兴得太早，是什么意思呢？不解，把目光投向它的主人。它人主人笑而不答，颇有涵养的样子。我边走边不断地回头看那只鹩哥，希望它能给我答案。答案没找到，我踩在香蕉皮上，滑了一跤，膝盖都摔痛了。未等我爬起来，鸟笼里的鹩哥与他们的主人都笑了起来。不过，他们的主人还算厚道，都过来扶我，问我摔痛了没有。我嘴上说没有没有，其实心里很清楚，膝盖的皮肉肯定是揭掉了一块，痛得钻心啊！真应了那句老话了：“乐极生悲！”

    远远地看见法华寺了，果然好风水。一截雾岚锁住寺宇一角，氤氲出一份浓浓的禅意来。黄墙黑瓦之中，似有人声。我喊了一声。有人应声道：我们在上面。抬首处，是一斜台阶，数十级之高。可怜我的膝盖坏掉了，抬一胎脚都困难，不要说走这么高的台阶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才知道什么叫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要走到顶了，一仰头，发现副会长老沈拿着摄像机给我摄像，说我要拍下你的光辉形象。我说：“只有形象，没有光辉了。腿瘸了。”

    与会者纷纷前来相问我的腿为何瘸了？我如实相告。众人听罢，大笑，笑罢，均啧啧称奇。说鹩哥未卜先知，比人聪明，这里头好象还含着一点玄机呢，不妨趁此悟上一悟。

    法华寺比灵隐寺清幽，更合我意。我喜欢木结构的房子。法华寺的楼宇宽敞明亮，走廊宽大，若在走廊上放一架琴，在此弹奏该有多好！法华寺监院觉行法师也非常喜欢古琴与古筝，说他收藏有许多民乐的碟片。他也很想学弹琴，一直没能如愿。他诚恳地邀请我常去那儿喝茶弹琴写作。他说后楼上有空房间，可以整理出来住人的，非常清静，最宜写作与静心。说得在座的人无不动心。

    那天吃斋饭的时候，问一位法师，何以在山路上的溜鸟者都是年轻人？僧人说：他们是在赌博。我不懂。他解释道：“鹩哥就是赌博的工具。至于怎么个赌法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他们的花头经很多很多。”原来如此！

    会议结束后，我打定主意，要拜鹩哥为师，学一手未卜先知的绝招。待我一瘸一瘸下得山来，来到原来的路上，早已不见了溜鸟者的踪影，更无鹩哥在那儿背古诗与祝人恭敬发财。心里头马上便寥寂起来。一个人呆呆在立在路上足足有十多分钟，眼睛望着来时挂鸟笼的树枝，在风中微微的颤抖着，竟感觉像似鸟儿在背古诗。

    下得山来，耳边始终轰鸣着一句话：“别高兴太早，别高兴太早！”如果把这句话念得快一些，犹如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样，合着了经文的韵律。而我，慢慢地成了这支韵律中的一个切分音符，得着了不少的自在与适意。　　　　2005年3月28日于杭州比竹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