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战国时期的齐国,有一地,叫“无盐”本不出名,后因此地出一丑女钟离春而名声大噪。
美女出名在常理之中,而丑女出名则在常理之外了。这钟离春丑到何种地步,史书有记载:臼头,深目,长壮,大节,*(*:昂字的下半部)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若漆。也就是说,钟离春的脑袋长得像舂臼,眼睛深深地凹陷下下去,身材高大,手脚粗壮,鼻子高翘,喉咙长结,脖子肥胖,头发稀疏,弯腰凸胸,皮肤墨黑。实可谓集古今中外丑貌于一身!
当时,钟离春所在的无盐一地,也因她而出了名,有“无盐经验”在全国推广并宣传。何谓“无盐经验”?无盐是齐国的纳税与上缴公粮的大户,四十年连续排名第一,这在当时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都城临淄的官员派了一个工作组下去了解情况,发现无盐人由于长期频繁呕吐,导致群发性胃病,消化机能减退,久而久之,就省下了不少粮食。工作组的工作做得非常仔细,他们进行了抽样调查,把当地人分成两组,一组是患胃病的,一组是未患胃病的。结果得出一个结论:得胃病者,都亲眼见过钟离春;而没得胃病的,则都没有见过钟离春。那为啥四十年都如此呢?原因也调查出来了,钟离春年正四十。
钟离春为何许人也?官员们好奇,欲一睹钟离春的“芳容”
钟离春当时正在荷花池畔采莲,有人跑来对她说,官员要她去。钟离春听后一笑,官员要我去,无非是想看看我丑到何种地步。你回去告诉他们,要看,让他们自己来。我要采莲,没空。
在她旁边采莲的是钟离春最小的妹妹钟离秋,二八佳龄,长得跟天仙似的,可胆子小,怕姐姐吃亏,说姐姐你还是去吧,那些官员得罪不起的。
钟离春露出牙齿难看地笑了起来。一张丑脸在莲叶当中晃动来晃动去的,唱着“莲出污泥不染尘”的歌儿,嗓门粗陋得如同破锣在敲。荷花池畔上空的鸟儿都吓得飞走了。周围干活的人都掩着嘴巴笑。钟离秋感到无地自容,求饶道,姐姐,别唱了。边说边捂住耳朵。
钟离春照唱不误。歌声中,那些官员来了,远远地对着她指指点点。钟离春停住手里的活,迎着那些官员提高声音继续唱着“莲出污泥不染尘”
官员们渐渐地走近了,他们终于看清了钟离春的面目。尽管有思想准备,可有几个官员还是忙用袖子把嘴遮了起来。随即把眼睛掩起来,又忍不住不时地张看一眼。
有一位名叫吴伦的官员眼尖,看到了荷花池畔的钟离秋,人比荷花美。说那是谁家的女子,俊得跟仙女似的?有人忙说,此乃钟离春之妹钟离秋是也。吴伦不相信,摇着头说,哪有如此偏心的爹娘,竟生得两个如此模样的姑娘!一个是凤凰在天上飞,一个是乌糟鸡在地上爬呀!
吴伦家里已经有五个老婆了,眼下对钟离秋钟了情,要纳她为妾。钟离秋见这个吴伦要人样有人样,身板子高高大大,再说是个当官的,还是个不小的官,心里也中了意,低了头不言语。
钟离春不同意,说妹妹,你怎能嫁这等丈夫!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官也当得大不大小不小的,家里又有许多老婆,当个妾又有啥意思!像你这么漂亮,嫁给皇帝当老婆还差不多!
许多人笑了起来,说钟离春吃醋了。自己嫁不出去,妹妹嫁了当官的丈夫,还说人家官当得大不大小不小的,嘿!嘿嘿!一脸不屑的神色。
钟离春笑着说,你们别笑,我不是嫁不出去,我是想嫁一个全国最好最好的老公!
全国最好最好的老公是谁?大家猜来猜去,没有结果。钟离春说,你们还当官的,脑子跟猪脑似的,告诉你们,全国最好最好的老公就是:齐宣王!
众人一听,大笑,那好啊,你去嫁齐宣王吧,别忘了,到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钟离春咧开嘴巴笑起来,说,你们很快就能等到这一天了。
二
孟轲背着一卷铺盖,神色憔悴地走在无盐的街上。
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先是三朵五朵,紧接着密集了起来,飘飘扬扬地飞洒着,街道旁的树上,房屋上,地面上都渐渐地涂白了。
孟轲停住脚步,转头看一眼铺盖,也积满了雪花。他的头发,衣服也都堆了雪。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舂糕点,放鞭炮。而他却空茫无绪地走在满是春意的街上,不知要到哪里去。
他是从齐宣王的齐王府里出来的。说得好听点,是他炒了齐宣王的鱿鱼;说得难听点,是齐宣王厌烦了他,把他轰出来了。他原以为,这个齐宣王早晚是要赶走他的,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为了一个小女人而把让他卷铺盖走人!那个叫晚霜的小女子生就一副狐狸精妲己的身材与脸孔,原本是乡下采桑的女人,齐宣王于一次出巡途中见了她,就把魂儿掉了,非要娶她进宫,自从她进了宫,齐宣王就懒得打理朝中政事,整天与晚霜沉浸在歌舞酒色之中。
孟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呀!他是个懂政治的男人,当然他行的政治是讲究“仁政”与“王道”的。他不止一次地向齐宣王推崇他的“仁政”理论,齐宣王觉得他的政治主张有些玄乎,有些遥远,他要马上看到利益,而不是像孟轲所说的那样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达到效果。再说,他现在也不需要什么用“仁政”来治理国家。前一阵子,他重用了军事家孙膑,打败了庞涓统帅的强大的魏国军队,一时间,齐国在诸侯国中的声望越来越高。韩、赵、魏等国君主经常来拜见齐宣王。齐宣王感觉非常之好,一副踌躇满志,忘乎所以的样子。身边渐渐地起用了不少喜欢阿臾奉承的小人,齐宣王喜欢什么,他们总有办法搞到手。就像那个晚霜,原本是乡下村民的妇人,因了齐宣王喜欢,他们便去把她弄了来,就跟从村民家里拎一只小鸡那么简单。
孟轲想起在宣王府中,多少次对齐宣王说过的真心话,现如今就同这空中的雪花,飘散了,随即也就融化了,不留一点痕迹。有一次,他与齐宣王坐在一起喝茶。齐宣王兴致难得地好,问他:你老跟我说什么“王道”我都没怎么留心听,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机会难得,孟轲抓紧时机说“王道”是最高的政治哲学与境界了。一旦行了王道,一国之前途是不可限量的。齐宣王说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个“不可限量”的前途呢?孟轲笑笑说“王道”政治急不得,得慢慢来,这是个长远的计划,非三五年能实现。说不定要等十年二十年或三五十年呢。孟轲迟疑着补充了一句:也许,您可能要等上一百年!
齐宣王一听,这可苦了。现在的国君哪个有耐心等待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乃至一百年后的“王道天下”呢?他可不愿等。他现在需要的是像商鞅、吴起或者说苏秦、张仪那样的人物,他们有本事让自己的国君马上得到利益。如秦国用了商鞅,富了国强了兵;楚国与魏国用了吴起,战胜了敌国;齐威王用了孙膑、田忌等人,国势大盛。我齐宣王继续作用着孙膑、田忌等人,国势还是不错。再怎么笨的国君,总不能笨到用孟轲的地步吧!若是用了孟轲,采用他的王道主张来施政,那他这辈子都不用过好日子了。于是就在心里烦着他。每次碰面,孟轲都用王道主张来劝说他,他都搪塞过去了。后来实在是烦不过,便对他说,寡人有疾,意思是我有病。孟轲问他什么病?他说我好乐,就是喜欢音乐。孟轲说喜欢音乐好啊,音乐能教化百姓,与民同乐,有何不好!齐宣王本来想,我是一国之君,一旦好了乐,会影响到全国人民的,是不好的。谁知孟轲说是好的,能起到教化百姓的作用,真是!孟轲继续说着他的王道主张,齐宣王有些头大,便说我有病。孟轲问他什么病?他说他好勇,意思是爱打仗。他想这一招肯定行,一国之君爱打仗有啥好啊,弄得民不聊生的。孟轲说爱打仗好啊,诗经里说了,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这是文王之勇;尚书里也说过,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这是武王之勇;现在你齐宣王好勇,老百姓不知有多高兴!我还怕你不好勇呢!
齐宣王是想避开“王道”的,不知不觉又被孟轲挟到“王道”上去。他不罢休,他一定要像平时打太极拳一样把孟轲的“王道”政治推开去。他希望孟轲乖乖地住在齐王府里,像其他的门客一样,好吃好住的,等到君主有事了,再去叫他办事,不要这么烦,一见到他就没完没了地说他的遥远的“王道”政治。他不惜用“损”自己品德的办法来堵他的口,说我有病。孟轲说是什么病?他说我喜欢财富,我不会像周文王那样拿出财物去周济穷人。孟轲耐心非常好地笑了起来,说,诗经里说了,以前公刘也好货,但他能推己及人,与百姓同好货。您若好货,也可以与百姓共同拥有,这对您来说是小菜一碟呀。您这算什么好货呢,好货得对呀!
齐宣王气得半死。这个该死的孟轲!想了想,继续把自己“损”到底。他说我还有病。孟轲说您的那些病根本算不上什么病。他说这个病非常厉害。孟轲问是什么?他说我好色。他紧张地盯着孟轲的脸看,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半点的失望来。但没有,孟轲又可恶地笑了起来,说一个大男人好色有什么不好啊!这有什么关系啦。诗经里不是说了么,文王的祖父,也就是那个太王,也有好色的档案记录下来了。那一年太王为避狄人的攻击,带着外国太太姜女来到岐山察看地形。按理说这是多么地不对,你只管自己带了太太逃走了。其实,那时太王国境之内,家家户户都是成双成对的,每个家庭都很美满。那是因为太王把好色之心推而广之,使全国百姓都有美好家庭,这岂非是大好事!孟轲转身对齐宣王说,大王您若把好色之心推广到百姓当中,百姓巴不得您好色呢!
天哪!齐宣王头痛死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眼瞅着孟轲根本不罢休的样子,他就说,你让寡人休息一下行不行啊?孟轲说你不想听一本正经的东西,我就跟您打几个比喻吧?齐宣王喜欢听歪门邪道的东西,比喻也好的,总比他的“王道”政治强!于是,坚着耳朵听起来。孟轲说如果您的手下把妻子托给一个朋友照看,而他自己去楚国游玩。等他回来,他的妻子已经冻死了,那应该怎么办?齐宣王说扔掉她。孟轲说如果一支军队无法带领了,那怎么办呢?齐宣王不屑地说:“那就解散嘛。”孟轲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那如果一个国家不能治理了,又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跳了起来,大胆!治理国家乃寡人的事,与你孟轲何干!你说别人也就算了,还说到我的头上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就不理孟轲“顾左右而言他”了。说实话,齐宣王是看在孟轲可怜的份上,才收留他的。小时候,他母亲为了让他有一个读书的好环境,搬了好几次家。一个读书人,寒窗苦读不容易,好不容易读出来了,怀抱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就想过上舒服安宁的生活吗?齐宣王家里有许多门客,多一个孟轲无非多放一副碗筷而已,只要他像其实门客一样知足就行了,谁知就他多事!多事得无可救药!
齐宣王死心了。而孟轲根本没有死心。他知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只要他心诚,菩萨都会跪下来向他磕头的。
那个晚霜早不来迟不来,在那个彩色的门帘里一闪之后,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了。叫一声大王您在哪里?齐宣王的魂儿便掉了半拍。站起身嘴里叫着“我的美人儿”便迎上去,把孟轲凉在一旁。孟轲想等齐宣王与晚霜亲热完了再继续讨论他的“王道”理论,齐宣王却没完没了地在他面前公开与晚霜亲来亲去,弄得孟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孟轲想:一国之主总不能老这样跟一个小女子亲热在一起吧,总还要考虑考虑治国大事吧。于是,孟轲便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大王,我们是不是该办正事了?
正在兴头上的齐宣王早忘了旁边的孟轲了,经这一提醒,才想起身边还站着木头一般的孟轲来。火气跟火箭似地窜上来,怒喝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孟轲厚道地笑着说,刚才我们不正在讨论正事吗?我怕擅自走了,对您不敬,所以就站在这里听您吩咐。齐宣王对他笑了一下,旋即收起笑脸,吼道:滚!卷铺盖滚人!
孟轲想:大王一时生气,让他滚。等气消了,就会让他滚回来的。像上次,让他滚,他就滚了,尚未等他走出一里地,就派人让他滚回去了。孟轲心一定,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床沿边上想了一会儿心事。眼见得窗前的天空变了脸,阴阴沉沉的,脚底寒意泛上来,像是要落雪了。少顷,真的下了雪粒子,噼呖啪啦的,打在瓦片上,地面上,犹如打在他的心上一样。他的心寒哪!寒透了!初进齐王府时,满腔热情,到头来,换得大王的一声“滚”!一颗心冰冷彻骨。干脆走到天井里,让雪粒子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如此过了半个月,孟轲再没见到齐宣王。他想着齐宣王在做什么呢?怎么一连半个月见不到他了呢?后来才知道他去打猎了,住在行宫里,与晚霜白天打兔子,晚上热床头,不想回府了。朝中大事一概不管,那些小人趁机偷偷摸摸地,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孟轲知道如此下去,齐王府就要毁在这帮小人手里了。
孟轲赶到行宫,要齐宣王赶紧回齐王府。齐宣王怀里抱着晚霜,晚霜像只狐狸似地缠住他的脖子,对着孟轲白眼。齐宣王说,孟轲,我都不急,你急啥呀!齐王府就那么好毁灭吗?你说那些人是小人,可我不这么看,他们都是我的亲信,是我一手栽培的,他们能对我这样做吗?孟轲啊,是你多虑了,一心读着圣贤书,却不明事理到这种地步,可惜呀!
孟轲在行宫里劝了三天,齐宣王压根儿没有起程的意思。孟轲想:去劝他最后一次吧,如不行,自己再回去。孟轲到了齐宣王与晚霜的寝宫外面,经人通报后,齐宣王发了怒,说,好你个孟轲,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跑来与本王作对,要知道他与晚霜正在兴头上,被人一搅,什么好事都泡了汤,他恨呀!这一次一定得赶走孟轲。否则天下就不太平。
齐宣王对孟轲说,你若还有一点廉耻之心的话,走人吧,别在这儿惹人烦了!告诉你实话,我早烦你了。真的,早就烦了,只是忍着,怕你到处去宣讲你的那套“王道”理论。我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所以就没让你继续去烦人。你知道吗?你很烦人的,烦得不得了的。没有人能像我这样容忍你。你要不信,你可以去试一试,看看还有没有一国之君像我这样耐着性子听你讲一些空空洞洞的治国方针!你的先辈老师孔老夫子总比你强吧?可他还不是照样像丧家之犬一般过着流浪的日子。他像一个卖小糖的摊贩,挑着担子,一地儿一地儿地叫卖:我要卖自己了,你们谁要啊!谁要就把我买去吧!
孟轲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齐宣王骂他孟轲,他二话没有。可他不能骂他的先师孔老夫子,他是孟轲的偶像,他现在所推行的“王道”政治,就是孔老夫子的理论。他的理论多么伟大呀,只可惜,如今人眼孔浅,不识货。你若不识货也就罢了,居然骂起孔老夫子了,孟轲受不了了。说,孔老夫子哪里说过卖自己的话?齐宣王笑说道,不是吗?沽之哉,沽之哉!当街叫卖,卖什么呀!还不是卖他自己!什么“王道”理论,什么“仁政”方针。狗屁!他还不是想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过上好日子!可怜哪,孔老夫子卖了一生,非但没卖出个好价钱,反而连个家都治理不好,与老婆离了婚,到头来,只得乖乖地回去教教书,写点文字过日子。我不想让你跟孔老夫子一样,终日里把自己卖来卖去的又卖不出去,我也不想落得个“不好贤士”的恶名,所以请你在府里好好地过日子,可你总是不安耽,折腾来折腾去的,不知要干什么!
孟轲气坏了,气得全身都抖了起来。脸色铁了青,怀了满腔愤恨,大步走出行宫。齐宣王在后面说,你要走就走,不要怪我不留你。
就这样,孟轲就卷了铺盖从齐王府里出来了,走了好多天,来到了无盐。现在就走在无盐的一条街上,天上正落着雪。无盐的百姓正忙于过年。春意浓浓地从窗户里流出来,弄得孟轲满鼻子都是年货的香味。这时,孟轲觉得饿了,囊里的干粮都已吃完了。袋里也没有了一文钱币。一代孟亚圣,竟然也会落难至此!他禁不住长叹一声,脚下一阵软,脑子一阵虚,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三
那一天,是钟离春的小妹钟离秋大喜的日子。她真的要嫁吴伦了。家里人为她高兴,村里人为她高兴。钟离秋自己更高兴。只有钟离春不高兴。她觉得小妹嫁吴伦,就好比凤凰落到了鸡棚里。她的父母说,你不要自己嫁不掉,老来指派你小妹嫁得不对,你要有本事,也去嫁一个当官的丈夫试试看!钟离春说,天下当官的,除了一个人可以嫁,其他人都不能嫁。有人问她哪一个人可以嫁?她说是齐宣王。大家就笑她痴呆。嘲笑她:你有本事,去嫁给齐宣王呀!你让他指派你当正宫娘娘呀!
钟离春笑说道,我若当了正宫娘娘,你们会怎么样?有人说,你若当了正宫娘娘,我们都会替你立个庙,塑你的像,天天跪着朝你烧香磕头。
钟离春说,我又不是菩萨不是神,朝我烧香磕头做什么呢?
那你要我们做什么?钟离春笑道,我能让你们做什么呢?只怕到时候,你们都恨不能生一个像我这么丑的女儿来!大家一阵大笑,笑过之后,各做各的事。
钟离春上街闲逛着。
街上落满了雪。行人稀疏。有几只寒鸟从人家的屋顶掠过。树枝上粘满了白雪,晶莹透亮。钟离春觉得冷,拉了拉领子,朝手心呵了呵热气,边呵边走,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摔倒在地。钟离春原本想骂一声的,又想大过年的骂人不好,便站起来,拍了拍手,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知死活。她弯下身子,用手在他的鼻子底下探了探,似乎还有一丝丝气。她便推了他一下,喂,你还活着吗?那人不应。她又推了他一下,喂,你还活着不?那人动了一下,嘴里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她推着他翻来翻去检查了一下,没有外伤。便问:你怎么了?冻坏了还是饿坏了?那人又呻吟了一声,嘴里似在说着什么,听不清。她说,什么?那人说了一个字:饿。她说,走吧,我带你去餐馆吃点东西。那人没有力气起身。她力气大,一把抱起他,走到附近一家餐馆,点了二十只馒头,让他吃。又倒了一碗水给他。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眨眼工夫,他把二十只馒头全部吃光。又喝下三大碗水。他这才抬眼看了一下钟离春,吓了一大跳。问:你是谁?你他吓得抖索起来了。屁股已经离了凳子。
钟离春露出牙齿笑着说,看你,吓成这样。我若要害你,也不会抱你来吃馒头了。他说是你抱我来的?不是我又是谁呀!大过年的,要不是我妹妹出嫁,我才不会出来呢!他的眼光里仍旧露出害怕的神情。
钟离春哈哈地笑了,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是谁呀?大冷天的,差一点冻死在无盐的街头!他说:我是孟轲。钟离春一听,大惊道:孟轲?你就是在齐宣王府里做事的那个孟轲?孟轲伤感地点了头,又摇了头。钟离春说,什么意思?点点头又摇摇头?孟轲就把自己在齐王府的遭遇说了一遍。钟离春说,这也难怪的,自古书生都卖不出好价钱的,你不要太伤感。
孟轲悲怆地说,我是一腔报国之心啊,报国无门哪!忍不住说了几句齐宣王的不是。随后就叹起气来。钟离春说,你一介书生,遇上点事就叹起气来,这是难免的,不过,我劝你,你不要说我丈夫不好,我丈夫是个没有远虑的人,心地还是不坏的。孟轲说,我摊派齐宣王的不是,没有说你丈夫的不对呀?钟离春说,你有所不知,齐宣王就是我丈夫呀!孟轲心想:糟了,大过年的,碰上个疯子了,得想办法逃脱!
钟离春说,你以为我是个疯子吧?告诉你,我正常得很,我没有疯。孟轲想:齐宣王后宫佳丽好几千,现在正热爱着狐狸精晚霜,哪里会看上你这个丑女人!不要说是齐宣王,就是我孟轲看了都恶心呢。
我知道你想逃走。我不会拦你的。我又不想让你当我的丈夫。你不配!我要找的丈夫是全国最好最好的,你知道全国最好的丈夫是谁吗?就是齐宣王。噢对了,现在他还不是我的丈夫,不过快了,他马上就会成为我的丈夫了。到时候,你得来喝杯喜酒的。别的人可以不请,你,我是要请的。而且是请定的。我是看在孔老夫子的面上请你的。你,还有孔老夫子都不容易。为了推行你们的“王道”政治,这么多年来,受尽屈辱。别人不理解,我理解。像孔老夫子多么不容易!一个人带着这么多学生,在诸侯国之间来来回回地推行他的政治主张,结果呢,高山流水踏遍,没遇上一个知音!一个大男人,怀抱治国兴帮的远大理想,到头来,碰到的都是些短视的国君,心寒哪!现在,你们搞正儿八经的治国策略,没人理你了;而像苏秦、张仪这帮人,不学无术,整天搞一些长短之法,倒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那个苏秦还挂上了六国相印!弄得他们全家人前倨后恭的,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狗屁年代!朝廷中坐着的都是些什么国君哪!
孟轲听着听着,觉得这丑女人所说的话有道理,而且有道理得很哪!她说到他的心坎儿上去啦。他小着心问道:请问您是谁?钟离春哈哈笑道,你现在在无盐,无盐这个地方每年上缴的公粮和所纳的税是全国最高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孟轲这才想起来他眼前的这位丑女人就是钟离春了。他听说过“无盐经验”这件事,但没想倒,这钟离春比他想象的还要丑。不过,经过她刚才的一番话之后,他觉得这丑女非常智慧,对当时的国际形势也比较了解,对她刮目相看了,说,幸会幸会。钟离春说,你一定听说过无盐有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了。幸会不敢当。不过,见面就是缘。你说是吧。孟轲点了头。她说你有什么打算?孟轲说,我只能先找个山林隐居一段日子再说了。我去过不少地方,碰到的情况都与在齐王府里差不多。可能时机还不到吧。钟离春说,你的主张与孔老夫子的主张一致,我个人非常欣赏,希望你不要丢掉了。我想总有一天会有伯乐让你这匹千里马飞跑起来的。
孟轲心已冷了,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伯乐。再说自己是不是千里马连他自己都怀疑起来了。道了谢,离别了钟离春。
钟离春见孟轲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便一路小跑着回到家,正赶上妹妹钟离秋穿了新嫁娘的衣裳上花轿。她母亲见她匆匆忙忙跑进去,埋怨道,你都疯哪去了,妹妹出嫁,也不帮忙,要人烧个火,喊你半天,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钟离春说,您不是说过了嘛,今天妹妹出嫁,家里客人多,让我躲到外面去,不要在家里丢人现眼。我这不听您话了吗?跑到街上去喝了大半天的西北风,冻得要死,谁知反被您数落不是!她母亲只得闭嘴。她确实是这么吩咐过。
妹妹假装哭了一阵。不多久也就停了。大红盖头罩住她的脸面,她的心却狂喜得要跳出来了。她终于要离开农村,走出村姑的行列,去做官太太了。要吃有的吃,要穿有得穿。要多体面有多体面,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不像姐姐,丑陋不堪,年过四十,将来不知有没有老公呢!要嫁也得嫁一个比她还丑的男人!否则,谁会要她!
钟离春见小妹要嫁走了,想起这个小妹是自己抱大的,多少是有感情的,便到花轿旁边想对小妹说几句知心话。谁知一揭开轿帘儿,小妹见是丑姐姐,便忙说,姐,你走吧,等会儿新郎那边的人要来接我了。钟离春说,来接你好啊。小妹说,你快走吧,别把人家给吓着了。钟离春笑了,说,哈,吓着了,他们马上就要以见着我为荣了。那个时候,他们想见我都难!
钟离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催她,走吧,姐,听,外面锣鼓敲起来了,肯定是那边的迎亲队伍到了。你快走吧。
钟离春径直朝大门口走去。许多人都去拉她。说你怎么可以到大门口去的呢?她说我为什么不能到大门口去的呢?这时,她的母亲吓人兮兮地跑过来,一把拉起她往回走,边走边说,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嫌自己还不够丑啊?你漂亮妹妹成个亲,要你来轧闹猛。我让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倒好,眨眼工夫又回来了。你明知迎亲的队伍就要到了,还偏偏跑到大门口去出丑,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我们全家人都要脸面呢!你到后面的猪圈里去蹲一阵子,等你妹妹的花轿抬走了,我自然会来叫你的。她被母亲推进了后面的猪圈。母亲临出门时把门反锁上了。
钟离春确实是累了,靠在猪圈的栏杆上睡了一会儿。觉得冷,便抱了一大抱稻草盖在身子上,好暖和,就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也穿上了新嫁娘的衣裳,坐上了花轿,可惜嫁的丈夫不是齐宣王,好象是跟吴伦差不多的一个官员。她在梦里千万个不愿着,她想,她怎么能嫁这么差的一个丈夫呢。她原先就想好要嫁齐宣王的嘛。一急,她就哭了。一哭就醒了。发现自己睡在稻草堆里,而且没有嫁给那个梦里的狗屁官员,心里安慰了不少。她知道的,马上就要嫁给齐宣王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人声。有人打开了门。外面漆黑漆黑的。想必已是晚上了。她母亲在叫,丑女丑女,出来吃饭吧。钟离春坐起来,摸着黑到了饭堂间,家人都已吃过饭睡下了。她独自坐在饭桌前吃着饭。问母亲,现在是啥时辰了?她母亲说,你妹妹一出嫁,大家都忙这忙那的,把你给忘了。现在都半夜了,快吃吧,吃了去睡。
钟离春的肚子确实是饿了,可她吃不下去。放下饭碗,倒了水洗了洗脚,便去自己的房里看孔老夫子的那本书了。灯光亮到天明。第二天早上,母亲起来烧早饭,见她房里的灯光亮着,便骂道:不知节俭的东西,灯油耗了一夜!钟离春说,这点油算什么,您老马上可以过上要多少油就有多少油的好日子了!
四
齐宣王现在的日子好过了,孟轲一走,没人烦他了,好自在,好清静啊!那个晚霜,真是个娇精,妖得他什么事都不想做。前一阵子,有个正直的大臣对他说,大王啊,你应该把那个新来的妃子放一放了,否则,朝中就会出事!他想:得,刚走了一个孟轲,又来了一个烦他的。跟手下人一说,手下人马上把那个大臣弄走了,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更不知是死是活。那个大臣人倒是个好人哪,说一不二的。但愿他不要死掉,给他点钱回乡养老便是了。而其实,他的手下人早就把那个大臣送到阎王爷那里去了。只不过,没告诉他,他也不想过问。一条人命,在他眼里,跟一只蚂蚁是一样的。他的一生踩死了多少蚂蚁啊!
那天,齐宣王跟往常一样,在渐台设宴饮酒,观看宫女们的歌舞。那个妖精般的晚霜像只小兔子伏在他的怀里,他就搂着她,醒眼迷离地端起一只酒杯,喝一口酒叫一声好,他发现新来的那个叫灯芯的宫女,舞跳得不错。那身段不比晚霜差呢。再说,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处女呢。齐宣王一女抱在怀里,脑子里却动起了另一人女人的主意。正在构想着今晚还是明晚,把这个灯芯给宠幸掉。一想至此,他得意呀。一口将杯里的酒干了。再叫了一声好。晚霜不知道他为啥叫好,还以为她在他怀里的缘故呢。就亲了他一口。他也回复着亲了她一口。那个灯芯跳舞的时候,衣裳穿得单薄又透明,一不小心,把个雪白的肚皮给露了出来,齐宣王自己也承认了,好色。他又叫了声好。那个灯芯人虽小,鬼计倒点的,她见齐宣王抱着晚霜,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她,她就故意把薄衫儿一点点往下褪,露出白雪一般的上半个胸部。齐宣王的叫好声更响了。这时,在他怀里的晚霜转了一下头,发现,大王不断地叫好,不是因为她在他的怀里,而是那个新来的叫灯芯的女人!她呼地一声坐起来,离开了他的怀抱,转身跑走了。齐宣王根本没在意,继续喝着酒叫着好。
正在这时,有一个执事官进来禀告:大王,门口有一个叫钟离春的女人求见。齐宣王开始时,兴致仍在那个灯芯身上,心不在焉地问,什么钟离春?执事官说,就是无盐的那个丑女人钟离春。齐宣王现在有美女在此,哪还想见什么丑女人!头也不回地说,让她滚!执事官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了,对着齐宣王的耳朵说,大王,那个丑女人说如果您不见她,她就不走。齐宣王说,你让她走,寡人正忙着呢。执事官出去不久又回来了,对齐宣王说,大王,赶不走她。齐宣王问,你问她有什么事吗?执事官红了脸,说,我不好意思说。齐宣王眼睛盯着灯芯说,你说,我在听。执事官说,算了吧,反正也是不可能的事。齐宣王说,寡人让你说你就说,管它可能不可能的!执事官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丑女人说要嫁给大王您。
什么?齐宣王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无盐的丑女人虽说没有亲眼见过,但“无盐经验”是他派人去调查总结出来的经验,知道这个经验是怎么回事儿。现在好了,这个丑女人跑来说要嫁给他。难道这女人不光奇丑无比,那脑子还有点毛病不成?
齐宣王听人说谁要见了她,三天饭都吃不下。时间一长就得胃病。他可不想得胃病。宫里的美女一个个多起来,他得有一副好身板才行啊,否则他手一扬,对执事官说你赶快让她走,就说我不在,出巡去了。
执事官出去又回来说,那丑女说,她知道你在宫里,而且知道你在饮酒享乐。齐宣王一听,说,我在饮酒享乐,干她什么事啊!轰她走。执事官也想轰她走,可一看这丑女人高出自己一个头,身板子又比他硬。相比之下,他倒像个女人,而她看上去是个武夫。那执事官想拦她出去,被她用手一挡,弹出去一丈远的路。钟离春见这执事官跑进跑出的,办不了事,便一把拎了他,像拎着只鸡似地,边走边说,你呀,还得修三世呢,哪像个男人!跑进跑出的,一点小事都办不了。执事官横着身子悬在空中,憋红着脸说,我也没办法呀,里面坐着的不是我儿子,是大王啊!大王?大王又怎么啦?不也是个男人嘛!一个窝囊废!你瞧瞧他,把一个好端端的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了!
齐宣王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灯芯的白胸脯看。突然,噗地一声,面前多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地上跌着执事官。他慌兮兮地盯着他后面的什么东西在看。齐宣王转头一看,啊地叫了一声,差些昏过去。他看到一个奇丑无比的人(不知是男是女),正怒目对着他。他站起来,觉得这女人比他还高出半个头,他得仰着头看她。他哆嗦着问,你你你你,你钟离春露出牙齿笑了一声,说,你别你你你了,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大老婆钟离春!
齐宣王现在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了,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害怕看见这么丑陋的女人的男人!他的裤裆里吓出了尿,湿褡褡的,尿水随即就顺着裤管儿流到了地上,湿了一脸盆底那么大一块地方。执事官爬起来,扶着齐宣王,附在他的耳旁说,大王,您是一国之君哪,怎么怕起这丑女人来啦?齐宣王沉了一沉,想,对呀,我一国之君竟然怕起丑女人来了,便假咳了一声,镇定了一下,问钟离春,你来宫里,有什么事吗?钟离春说,明知故问,你知道我来的目的。齐宣王说,听说你要嫁给我?钟离春说,没错。我正是想嫁给你。齐宣王问,你凭什么要嫁给我?钟离春说,什么也不凭,只想当你的老婆。齐宣王说,什么也不凭,那就难了。你应该知道的,一国之君,后宫佳丽好几千,我的儿女多得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你现在再要嫁给我,娶女人我不瞒你说是有兴趣的,问题是,我对你这样的女人不感兴趣。
钟离春哈哈哈地笑了好长时间,笑得齐宣王头皮发毛。问她,你笑什么?钟离春说,我原以为你是个有德有品的人,哪知道一国之君竟跟个普通男人似的,居然只对漂亮女人感兴趣。齐宣王不悦,说,大胆,你敢说我跟个普通男人似的。
钟离春说,有什么不敢的,你不就是普通男人嘛!人家圣明贤君是见贤思齐,广纳贤才。而你呢?竟容不下一个个贤德之才。却整天沉浸在酒色女色当中,你说,你有什么不普通的?试问天底下哪一个男人不是这样的?你去找一个出来,我服你!
齐宣王说,你说我好色我承认,男人嘛,不好色不是男人!但你凭什么说我容不下贤德之才?钟离春说,这还用我来说吗?被你赶出宫的孟轲,差一点冻死在无盐街头!宫里那些谏臣呢?一个个的下场有多惨!你总是烦人家,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才是好国君?齐宣王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好国君,但没有仔细想过好国君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便问,你说什么才是好国君呢?钟离春说,好国君就是要耐得住烦,好话坏话都要耐得住听,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那些话是对的,那些话是错的,权衡再三之后,才得出正确的结论,把这个结论用在治国策略里。
齐宣王听出来了,这女人丑是丑的,但说的话还有点意思。便问,你有什么特长吗?钟离春说当你的老婆要什么特长呢?齐宣王说,你一定要说。钟离春,说不上特长,只会一点隐术。说着就不见了人影儿。
齐宣王的孩子气上来了,说,嗨,真不错,丑女人居然会这一套。这是他打小就想学好又没学会的本事呀。老天有眼,居然送来了现成一师傅。他对着大殿高兴地叫着,钟离春,钟离春,你出来,出来教我隐术。钟离春隐在大殿的一个角落,说,我可以答应你,教会你隐术,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齐宣王说,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钟离春说,你能做到,娶我当老婆。齐宣王说,你开什么玩笑。别的什么事都可以答应,这个不行。钟离春说,那就算了。我走了。
齐宣王急了,哎哎哎,钟离春,你别走啊!有事好商量的嘛,你回来。钟离春的声音远在大门外了。齐宣王问,你家住在哪里,明天我去找你学隐术。钟离春说,你永远都找不到我了,除非
执事官对齐宣王说,大王你先答应下来吧,娶不娶在于你呀。他一听,对呀,就朝着钟离春说,钟离春,你回来,我答应你。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钟离春马上就回来了,而且在他面前现了真身。看到这个丑女人,齐宣王想呕吐。钟离春说,我还有一个条件。齐宣王说,说,所有的条件一块儿说吧。钟离春说,我没那么多条件,只有一条:你要娶我,我要当正宫娘娘。齐宣王差点晕倒,正宫娘娘,天哪,每次他出巡,都得带正宫娘娘去。如果让丑女人当正宫娘娘,那齐宣王出巡时带着她,那让他的脸往哪搁呀!,岂不被地方官员们笑掉大牙!他不肯答应。说娶你可以,但立你为正宫娘娘,这事儿有点麻烦。钟离春一下子又隐掉了,声音响在了大门外,说,那算了,你另请高明吧。
齐宣王这么多年来,一心想找个会隐术的师傅,一直没找到,眼前有了一个,岂能随便放走,便说,你回来,钟离春,我答应你。钟离春回来了,现身在他面前。齐宣王也说了一个条件。钟离春说,只要我能做到。齐宣王说,我每次出巡,都会带着正宫娘娘去。那时候,我怕钟离春说,你是怕别人会笑话你对吗?告诉你,傻子,到那个时候,人家不是笑话你,而是羡慕你都来不及了。
齐宣王为了学隐术,只好先把钟离春的条件都答应了下来。他要她马上教他。钟离春却盯着他看了老半天,然后大喊道:危险啊,危险啊!危险啊!危险啊!一连喊了四遍才停住。齐宣王奇怪,问道:好好地让你教我隐术,你怎么喊了这么多危险啊!何险之有呀!
钟离春说,你不觉得危险吗?齐宣王摇摇头。
钟离春说,我来告诉你,危险有四点:第一点,你统治的国家,西边有强秦的危害,南面有楚国为敌。这两个国家如狼似虎,正想吞吃掉你的国家呢,你还高枕无忧。朝中聚集着这么多奸臣,正直的大臣被你赶得差不多没了,弄得民怨沸腾,大家都不来亲附于你。大王你年届四十,还不立成年的太子,根本不怜惜儿子们,成天只知道宠着女人,沉湎玩乐,一旦大王驾崩,那么你这个国家不知要乱到什么地步了;第二点,你设宴歌舞的渐台高达五层,宫里藏着黄金、白银和无数珍宝。而老百姓则生计维艰度日如年;有才有德者隐于山林湖海,而你身边则宠着无数奸臣,这是第三点危险;第四点危险,你终日沉湎女色,对外不对各诸侯建立必要的礼节,对内不治理国家政务。你仔细想一想,我说的四点危险有没有道理?我要不要大喊危险啊危险啊危险啊危险啊,啊?
这齐宣王成天享乐惯了的,平日里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朝廷之安危。现在,这个丑女人对他的国家存在着的危险与毛病,一条一条像挖臭虫似地挖出来,一点都不留情面,虽说过份了些,但静心一想,不无道理,且每一点都是事实啊!他无地自容,很想挖一个洞钻下去。他一直被钟离春说得低着头。他慢慢地抬起头来了,偷偷地看了一眼钟离春,奇怪,这丑女人竟然不那么丑了,看上去好象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柔。齐宣王心里一动,这个女人!
钟离春见齐宣王不声不响地闷在那里,以为他听不进她的话,便站起来拍拍衣袖要走人。说,你不想娶我,我还不想嫁你呢!瞧你窝囊成啥样儿!
齐宣王是谁啊!谁能这样骂他?!要说有,钟离春还是第一个呢!他眼见得钟离春要走人,便马上拉住她的袖子说,你别走。钟离春说,我不走,留在这里干嘛?你这样没用的男人,我不想嫁了,太没劲了。说着又要走人。
齐宣王拉住她,诚恳地说,听君一席话,有如一顿棒喝。我糊里糊涂地过着日子,不知道存在的危险,而这些危险差些就要毁灭我的国家。如今想起来多么痛心!
钟离春看着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想学隐术而装出来的,说,好了好了,说说谁不会啊,你要拿出实际行动来。你要针对我刚才说的四点,去改正。
齐宣王是一心想学会隐术的,所以他只得硬着头皮一改常态,停止了渐台的行乐,遣散女乐,心想:只要我学会隐术,再去把那些女乐招回来。去除了宫中的奢华装饰,远小人亲贤臣。挑选兵马,充实国库。挑选良辰吉日,册立太子,敬奉慈母。一切该做的事都做到了。齐宣王对钟离春说,你看到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你的吩咐做的,你满意了吧。好了,你满意了,你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钟离春问,什么诺言?齐宣王惊讶了,说,装什么傻?教会我隐术呀。钟离春哦了一声,说,你答应我的条件都做完了吗?齐宣王点头说是啊。钟离春说,你先别点头,我不会教你隐术的。为什么?齐宣王火了,我为了学隐术,辛辛苦苦按着你说的去做,到头来,你要赖账?
钟离春说,我不会赖账,只是你还没有答应娶我。这是最为主要的条件的。齐宣王差点就忘了要娶她。原本就想懵她的,想时间一长,她就会忘却,谁知这丑女人把这事记得贼牢!他有些泄气了,天哪,娶了这个丑女人,要同她同床共眠,想想都恶心哪,怎么办啊,老天啊,你在给我一师傅的同时,怎么会有这么苛刻的条件的?你干嘛让我娶一个平民百姓都不要的丑女人?我要娶了她,全国人的大牙都会笑脱光了,肯定会说我发疯了。肯定会说我漂亮女人玩厌了,找个丑女人来刺激刺激。他哪想找这么一个丑女人来刺激啊,做梦都没有想过啊!
眼看着马上要学会的隐术因了娶不娶钟离春而耽搁着。齐宣王这些天真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做什么都没有心思。执事官给他出主意,说你先娶了钟离春再说嘛。齐宣王说我怕同她睡觉。晚上起来小解,糊里糊涂地看到她,不被吓出魂儿的?夜夜都会做恶梦的。执事官说,娶了她,你不到她房里,难道她会来拉你不成?世上哪有这等不知耻的女人?
齐宣王想想也对,先娶了她再说,船到桥头自会直嘛。但有一点要跟钟离春商量的,就是娶她时不能张扬,不能让别人知道。一商量,钟离春不答应,说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就这么偷偷摸摸地成了亲,别人不会骂她的不好,只会骂你齐宣王的不好。
齐宣王问,怎会骂我的不好呢?钟离春说,你想啊,你乃一国之君,娶了丑女人钟离春做老婆已是奇事,如果你还偷偷摸摸的,那就更奇了。这齐宣王怎么回事呀?为什么样要娶这么丑陋的一个女人?而且要娶得这么见不得人的?那他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你愿意自己被人骂成这样吗?齐宣王自然不想这样,他反问钟离春,那你说该怎么娶你呢?
钟离春说,非常简单,你就按照你娶正宫娘娘的规格来做就是了。齐宣王跳起来,说,这怎么可能啊?不要说你,就是齐宣王发现钟离春转身走了,忙追上去说,钟离春,你别忙着走呀,这不跟你商量着嘛,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走人,你比那些美人还难侍候呢。
钟离春说,我忙得很,没工夫跟你闲耗着,你要娶美人就去娶吧,我没意见。老实说,要我嫁你这样无用的东西,我还得重新考虑呢。你先想好了再说吧。我走了,如果你真的想娶我,明天我自然会来的,用不着你来找。你是知道的,我会隐术。你做些什么勾当,我都会知道的。说完了就隐去不见了。
齐宣王朝着空中大喊了几声钟离春钟离春,没有了回音。心想,等明天再跟她说吧。
第二天,齐宣王啥事也不做,一直在等钟离春来。晚霜来找了他好几次,都没得着他的好脸色,她想了个办法,去把那个灯芯叫来,想博得他的龙颜一悦,谁知也被他骂了回去。
整个宫内的人,都知道齐宣王陷在了娶不娶丑女人的矛盾当中。齐宣王的母亲坚决反对儿子娶这么丑陋的女人进宫,不要说正宫娘娘,就是一般的宫女她都不想要。真要跟儿子生出个一儿半女来,那模样如跟了娘,那宫中岂不又多出一怪物?想想都怕。她不断地反对儿子,弄得齐宣王非常头痛。他也不想娶这么个丑女人呀,可他真的很想学会隐术啊!他似乎一辈子都在找会隐术的师傅,一直没有找到,现在有了,又是这么个丑女人,还要不知羞耻地嫁给他。真是弄得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第二天,一直到傍晚,钟离春都没有出现。齐宣王想:钟离春会不会见他这般犹犹豫豫地,反而对他失去兴趣了呢?要是这样,岂非到嘴的肥肉又飞掉了?他还在等,不管怎么样,不管条件如何苛刻,他都要把这个堡垒给攻下来。他不能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学隐术的机会!不能!绝对不能!
一连过了三天,钟离春都没有来。齐宣王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他觉得钟离春不会来了。他没有诚意,他不想娶她,她伤心了,死心了,不来了。这会儿,只要钟离春能来,齐宣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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