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家,就得到了祖父去世的消息,像一根针捅破了初回时满心的喜悦。祖父去世已有半个月了,时间也许早已冲淡了一些人的哀痛,却也刚刚开始酿稠我伤感的心绪。
母亲说,祖父去世的时候,一直撑着一口气,可能是想见我最后一面吧。可是我没能回去,没能参加祖父的葬礼,甚至没能知道祖父的死讯。家里怕影响我的考试,所以一直瞒着我,可那些该死的考试,真的比得上一个老人最后的愿望吗?我让家里失望了,因为我的考试一塌糊涂;我让祖父失望了,因为我对他的愿望一无所知。当我在学校里混沌度日时,又怎会想到,一个老人因为惦念我而在生命的底线苦苦挣扎!
最后一次见祖父是在五一,当时祖父的精神看起来很好,谈话也很清晰,所以我并没有太在意,连临走时也没有再去探望。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祖父的病情已经很严重,神志也有些不清了。现在想来,祖父那些表现,都是因了我的缘故罢。母亲说,祖父糊涂得分不出日子,可到了我快放假的时候,总不停地打听我回来没有。当我回去时又怎样呢?我每次都是匆匆来去,连话也从不和祖父多说几句。祖父也是希望我多陪陪他吧,可每次他又像知道我的不耐,总是主动地催我离开。我也总是走的了无牵挂,连与祖父的最后一面也是如此。
我知道祖父的孤独,自从祖母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听母亲说起祖母的死讯,当时祖母去世已近一月了。母亲说,看我刚到家时满脸的兴奋,不忍对我说,所以过了两天才告诉我。可是我知道后却出奇的平静。有些人当人的痛哭里,可能并不含一丝的感伤,怎如我的平静,蕴满了惆怅。祖母一直是很健朗的,她去的很突然,当时由于祖父住院,祖母每天要数次往返在家与医院之间,也许她实在太劳累了。家里一直瞒着祖父,我想祖父一定猜到了,所以这一年来他才会显得更加的悲苦。我忘不了祖父如孩子般无助的眼神,执拗地询问祖母的下落,直到在每个人的搪塞中安静下去。现在他们相会在天堂,应该会幸福吧。
在我最早的印象里,祖父是一个威严的人,脸上整日找不出一丝笑来。那个站起身来总是挺直着腰板,走起路来总是迈开着步子的老头儿,我至今依旧觉得难以接近。那时的我对什么都很好奇,经常远远地观察着祖父,看他洗脸的时候一遍遍在脸和光头上涂满肥皂,看他出门时用毛巾把衣服掸来掸去,把皮鞋擦了又擦,看他整晌地把脸埋在报纸后面一动不动,看他不时抽出前兜别着的钢笔在本子上写写划划。母亲说,祖父很虚荣,我小时侯还算可爱,祖父出去赶集时便总要把我带上,可我却很反感,因为每次都要忍受理发的痛苦,还会收到一些硬得吹不起的泡泡糖和咬不动的山楂卷之类的礼物。那时的我对祖父是疏远的,心里以为他也是和我疏远的。祖父脾气很大,老爱冲人发火,我也免不了总受训斥,这时祖母便会在旁边排解上几句。祖母是一个过分慈爱的人,什么事都不拂人之意。小时侯我曾偷学大人喝酒,父母发现后都很生气,只有祖母纵惯着我,有时还偷偷给我酒喝,直到一次我醉了两天后再也不敢碰酒。母亲教我写字时,我两三岁的年纪,那时铅笔对我柔弱的小手来说还过于沉重,每次写的歪歪扭扭时,我总是急得要哭,祖母便会在一边说,这么难写就别写了,惹得母亲很不高兴。后来我认字多了,长时间地看书时,祖母就会过来说,字小得跟蚂蚁娃儿似的,别累着眼了,我也不理她。现在想来,那只是一个淳朴老人善意的提醒罢了。祖母是我童年时最好的玩伴。我要荡秋千时,祖母便会挑两棵粗壮的树牢牢地绑上结实的麻绳;我想玩水时,祖母便会找一个大盆倒满水放在院子里晒得暖暖的;我骑着小车乱逛时,祖母便笑呵呵地紧紧跟在我的后面。直到我离开那里,童年的一切好像一下子便荒芜了。
祖父母后来也到了城里,衰老的痕迹在他们的身上越来越明显。我每次像例行公事一般去看他们时,他们都显得很高兴,把屋里能找得到的吃的摆满了我旁边的桌子。祖父变得慈祥起来,经常对我的生活学习问来问去,祖母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我总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一边翻看着祖父订的报纸,祖母这时便会起身打开屋里的灯。有时我长时间不去看他们,祖父母便会过来看我。那时祖父已经迈不开步子了,走路的时候只能一点点向前趋,一两里的路程也不知他们要走上多长时间。上大学后,去看祖父母,祖母每次塞给我钱时,我总是抢先一步逃出门去,祖母便在后面埋怨着念叨,这孩子,这孩子。然后又和祖父一起追到我家里,把钱送到。后来祖父病得实在不能走动了,伯父有时打来电话,叫我到医院照顾祖父,可每次都像是祖父照顾我,一会儿问我饿不饿,一会儿问我困不困,什么也不叫我动手。所有的这些是他们能给我的最后的慈爱。
祖父走的时候是痛苦的,因为这个家庭的分崩离析。血浓于水,祖父就是那根纤细欲断的纽带,现在却断了。我厌恶这个家庭,那些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那些曾经有过和蔼面孔的人,如今竟是离我最远的人。在利益的面前,血往往比水还要淡然无味。
人情淡薄,亲情冷漠,离却了这个无奈的世界,祖父母的灵魂相会在天国,一定是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