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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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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们躲避烈日或暴风雨时,杨柳方才派上用场。当然,秋天,这两种树上的落叶也叫人头痛,因为简单地讲,那叫"真是太多了太多了",多到清扫起来有说不出的麻烦。特别是杨树叶,特点是"大、薄、平",贴在地上,再加上点秋雨,简直就像是用胶粘住了一样。小小的秋风是吹不动的,非要等到干得不行了,才会鼓起,被人们扫去,就地点烧,冒出呛人的浓烟,人们对于北京脏乱差的印象,我看多半与这两种植物大有干系。

    北京人喜欢种杨柳的理由,我看主要是因为懒。因为这两种树易活,不需管理,虽然不美,也不能说它们难看。杨树挺拔硬朗,尤如男性激动时的性器,柳树摇曳多姿,尤如美好的女性长发,至于说到脏点乱点嘛,那是小节,大可不必计较,气势在就行了。当然,有些人会感叹说什么样的人种什么样的树,并推及到北京人如北京树,那么对于这种偏颇观点,在下虽不敢完全苟同,但要我完全出自真心地反对,一句话,也很难。

    北京在冬天显得很好看,西北风把街道吹得干干净净,阳光淡淡地挂在天际,人们被包得严严的,只露一张脸,看起来差别很小。

    有一年冬天,我在海口写剧本,从秋天写起,一直写到冬天,心想总算可以逃避一下严寒了。呆到十二月底,发现一年中要是没有几个月的冷日子,还真是缺少变化,有一种单调的感觉。北京四季分明,可影响人的情绪与感觉。在冬天,人们特不爱出门,更愿意呆在温

    暖的家中,可是,一出门,冷风一吹,便会叫人精神为之一振,觉得出门也挺有意思的。

    北京的冬夜,我很熟悉,一切照旧,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人满为患,出租车几乎是在挪动。里面穿着夏装、外面罩着一件大衣的姑娘到处都是。即使到了深夜两点,许多夜不归宿的人也还在酒精中沉醉。而东直门一条饭馆街也灯火通明,尤其是火锅店生意兴旺,我曾有在凌晨四点的寒风中,在四川饭馆外排队等位的经历。

    事实上,我喜欢北京的冬天,尤其是连续几天下雪的时候,四处黑白分明,再呆头呆脑的人,只要在外面晃上半小时,就有机会看到撞车,看到打不着车的人站在路边令人遗憾地挥舞着失望的手臂,还能看到青年男女嘴里冒着一小团儿白色的热气相互亲吻。树上挂着白雪,把枝条勾勒得很帅。在这个季节里,人与人之间,在肉体上的差别被服装遮住了,而生存环境被突出了,使人的注意力发出了一些小小的转移,这种转移是那么微妙,却能改变人的心境,真是有意思。

    要真的谈论北京的冬天挺不容易的,因北京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地方。我认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北京,春节是在冬天过的,在经历了三个月的寒冷之后,人们在白天,四处挂上红灯笼,在夜晚,点亮它,显得喜气洋洋,更烘托了节日的气氛,叫人走在街上,心里有莫名其妙的高兴,人们在冷风中进入暖融融的房间,聚在一起,感到说不出的温暖与亲切。

    记得有一次,在过圣诞节的时候,一帮朋友在一个个饭馆与酒吧中参加聚会,最后都舍不得分开,于是有人提议,去位于王府井的教堂看一看。于是在寒风中,我们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出发,来到教堂门口,刚一到,就有人宣布不想进去,只想在外面看一看,我的一个朋友,大概刚才是啤酒喝多了,趁此机会冲出出租车,在教堂外面小便。大概有点文化,对教堂存着某种心情,竟背对教堂小便,你要知道,他冲向的正是北京最繁华的街道——王府井大街——街上,灯火辉煌,而汽车和行人正川流不息。

    想要过一过艺术生活吗?那理所当然,全中国只有一个地方——北京。

    我这里说的艺术生活,不是渗透在生活中的那种精致的趣味,而是一种与现存生活秩序相对立的生活——它不太尊重被传统社会所规定的生活,是有点反叛、有点无奈、有点希望、还有点热闹的生活。事实上,那是一种迷茫的,并且可被表达出来的生活,对于社会上大多数人来讲,它是一种用处不大的生活。

    在北京,夜生活要比白天的生活丰富一些。七点半,电影院当然不必说,各大剧院的演出开始了,古典或现代的音乐会、话剧、舞剧、歌剧、地方戏曲,然后是各种小剧场,这是正规演出。非正规的演出要更晚一些,每场演出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观众,人们看完演出,一般都不直接回家,而是三三五五来到酒吧或茶馆,把看到的东西说一说。年轻人骂两句,中年人会从这场演出回忆另一场演出,若是真有兴趣谈论一下这些演出,还真不是很容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很多演出是很专业的,看懂那些演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我相信,如果把北京的全部演出搬到香港或上海,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不会有那么多的观众,理所当然,观看这些演出的观众是日积月累的结果,那是传统啊。这种传统的背后,站着大量的从事艺术工作的专业人员,而这些专业人员的生活,便构成了北京的艺术生活。

    到北京来,即使是一个人,晚上也不容易寂寞。如果你不愿意看电视或电影,觉得那些画面太虚幻,那么北京还有另一种演出,即面对面的演出,其水准虽然无法与美国的百老汇相比,但种类齐全,且遍布各处。你只要买上一张报纸,或是上网查一查,便能知晓当天晚上有何地方可去。

    北京有三百支电子摇滚乐队,什么各种重金属、r&b、迷幻摇滚、崩克,数也数不过

    来,其中一半以上具有很好的演出水准。如果你是个即兴乱转的散客,那么可以直接坐车去三里屯酒吧一条街,那里有一半以上的酒吧拥有自己的乐队,你可随便推开一扇门,买上杯啤酒,坐下来,听一听这些喧闹而原始的"地下音乐"。因为中国的电视台禁止播放这类形式的音乐,所以,它们只能在乱哄哄的娱乐场所得以生存。奇怪的是,凡是你能想到的现代音乐形式,基本上北京都有至少一支乐队的克隆版,不同的只是歌词使用中文演唱。当然,还有一些形式更加大杂烩的音乐,那也是北京的风格,即把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拼贴镶嵌起来,形成一种谁也弄不清是什么东西的风格,这时候,你用不着奇怪,听就是了,如果不满意,站起来,走出去,然后去推开另一扇门。

    如果你本人更富艺术气息,那么北京还有一种叫做小剧场话剧的东西,当然像著名的人艺、实验话剧团的大型话剧每晚也有演出,且剧目并不单调。但生命力强、现场感好的还属小剧场,即实验话剧。事实上,小型话剧的演员都十分专业,虽说这些都是北京的拿国家薪水的专业艺术团体,而剧目却是五花八门,有的改编自畅销小说,有的改编自欧洲或美国剧作家的著名剧目,也有本土剧作家自创的剧目。演出场所一般可容纳一二百人,像人艺小剧场,舞美设备稍嫌简陋,但气氛较为随便及热烈,弄不好还能在那里认识一些热爱戏剧的发烧友。

    最后,北京还有一些极专业的享受国家补贴的传统戏曲剧目,这些剧目像是一些过去时代的活化石,有京剧、昆曲,还有评弹、评书之类,前者有专门的剧场,比如长安大戏院,后者在一些著名茶馆演出,艺人来自专业学校或是戏曲世家,味道十分纯正。

    说到那些遍及世界各地的准色情演出,在北京的各种大型夜总会里也有,运气好的话,像钢管艳舞之类的也能看到,不过达不到豪华的地步,水平一般而已。

    专业演出一般在晚上七点半开始,十点钟左右结束,至于一般的小演出,那可就不受时间的限制了。

    以前总抱怨,认为北京的书店不够多,并且,里面没什么好书可买,常常逛书店逛了半天也找不到一本叫自己想立刻买下一气读完的书。经常是出书店门才想,总得买几本吧,要不然岂不是白转了一圈儿,于是又翻回头去买上一摞等自己老了以后也许会看的书,那结果我估计是等老了大约也不会去看的。

    不过,去了外地才知道,北京的书店还算是好的,外地书店里那简直不叫书店,里面除

    了一些工具书、英语书、学生教材以外,就没什么可挑的了。这才想起北京是文化中心,书店再没意思,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北京的著名书店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现在的西单图书城大概是最全的了,不过那个书店太大了,逛起来颇为吃力,楼上楼下地走起来极不方便。去之前往往得吃顿饱饭,深吸一口气,最好是在背包里带一瓶水,然后再冲进去逛到头昏脑涨为止。

    最时髦的书店大概得算王府井外文书店,里面的英文读物最多最新。对于中国人来讲,用英文写成的东西往往里面会包含着一些新信息,而且,以前经常有一些了不起的影印书。二十世纪90年代西洋古典音乐开始流行的时候,就有一本外国音乐词典被影印出来,发行量很少,很少人买到,但它所包含的信息最全,几乎所有的有名的音乐家或唱片里面都有介绍,无论淘到多偏的盗版cd,通过查这本字典,都能知道里面的内容。不过像这样的字典很快就成为发烧小圈子的读物,我曾买过一本,被别人借走不还,从此再也买不到。

    顺便提一句,我认为,引领北京时髦的还真不是什么时尚之类的杂志,而是一些发烧小团伙。这些小团伙因为想保持自己的优越地位,因此,专门精通于某一方面的信息,收集资料十分用心及专业。这类小团伙遍及文化生活的各个领域,是所有北京流行观念的始作俑者,当他们不时髦的时候,就是一些偏门发烧友,有一天,他们喜欢的东西突然时髦起来,他们就成为专家。

    叫我最有感情的书店是东单的三联书店,我习惯每个星期去一趟,那个书店有个比较公平的排行榜,书业的流行趋势往往就从排行榜中产生,很多做图书生意的外地书商来京都会去逛一逛,把排行榜中的书带到外地去。

    三联书店有三层,地下一层偏重文化性图书,类别也很专业,文史哲理工样样有,一层是最新出版的读物,三层是美术摄影艺术设计之类的图书,后来添加了音乐及电影。三联书店以出售中外重要的学术书闻名,它的顾客名单大概就是北京知识分子的名单,一般来讲,在三联买不到的学术书,便可算做偏门学术书了,这样的书或者没有被翻译过来,或者得去图书馆查找。

    在一九七六年左右,我父亲买了他的一生中第一辆自行车,那时,自行车是凭票供应,工作单位经过排队,先发一张自行车票,然后一家人存钱,约一年后,才能买得下来,那时的北京,是个自行车的海洋。

    当时的名牌自行车有三个品牌:"永久"牌的特点是坚固耐用,承重能力强,价钱最低;"飞鸽"牌中规中矩,价钱居中;"凤凰"牌最贵,但骑起来很轻。三个牌子中,每种一般只有

    两个型号,"二八"型与"二六"型,前者是男式自行车,后者是女式自行车,且所有自行车间的差价也就在几十块钱左右,父亲买的便是"二八"式的飞鸽牌自行车。

    有了一辆自行车,就能带着家人出去玩,我和我妹妹就坐过我爸的新车,一前一后,从城市的马路上,一直骑到郊区的土路上,我估计我妈也趁我们兄妹两人不备,单独坐过我爸骑的新车出去浪漫过,他们俩人直到现在感情还很好。

    一九七六年的北京是个单调的北京,人们的服装颜色一般只有深蓝、黑色、绿色与白色,面料也就那么几种,连小孩子都能说出来,式样就更别提了。若是有外国人来,他一定会奇怪,以为全国为每个公民订做了一身制服,且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如果那个外国人得出结论说,这是一个统一着装的国家,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

    汽车的种类也很少,总之,无论什么东西,都只有有限的那么几种式样,所以,对于每一种式样,大家都惊人地熟悉。就拿自行车来说吧,我从八岁就会修理了,无论是补轮胎还是给轴承上油,或是调整辐条,样样都会。修车工具简单得离谱儿,一把扳手,一把改锥,一切就全搞定,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特别的工具,人们也发明出一个个巧妙的办法应付过去。比如:需要内六角时,人们便用一块破布垫着,用改锥顶着,再用一块砖头或是锤子慢慢砸,这样,内六角也会随之慢慢转动,松开或是拧紧。

    记得当时人们相互发泄不满的主要方式,就是拔别人家自行车的气门芯儿,相当于把汽车轮胎的气儿给放了,但一辆自行车只需几秒钟便可把气儿放光,这一点,比放汽车的优越。轮胎没了气,这自行车就没法骑了,得推着,当时街边到处是打气的,打一次两分钱,你要是得罪人,就得成天去打气,有时,家长间相互交恶,就派小孩子去放别人家自行车的气。

    因为全国人民都骑自行车,所以骑得相当好,街上双手离着把飞车的帅哥多得是,每天都能遇到。但说到骑着自行车上楼梯什么的,就没有人那么干了,因为毁车,当时的人们珍惜自行车的程度,比现在爱护汽车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到周日,院子里成排的男人带着小孩,在保养他们又实用又心爱的私人财产——自行车。

    所谓中心,就是人们围绕其生活的那个地点。

    在生活中,人们很容易强调其某些部分的重要性而忽略其余,而且,这种强调,往往随着年龄及人生经验的改变而改变。娇美的花朵必将枯萎,漂亮而合体的衣服总会过时,新鲜而深刻的爱情也会因缺乏持续的刺激而变得平平淡淡。通过努力及运气,人们战胜了贫穷,然而那匮乏的生活方式,有时竟也能成为人们愉快而温馨的回忆,曾经认为永恒而顽强的信

    念,也会被一点点的怀疑而在一刹间倾颓。

    我相信,有多少个北京人,北京便有多少个中心。

    以我为例。

    少年时期,北京看起来还像个古代市镇,十分落后,很多条马路竟还是土路,那时候的活动范围不超过一平方公里,中心在家里。每天,从家里取得食物与父母的叮嘱,从这里出发,去学校上学,或去同学家玩,我们家住在右安门附近,那是北京的西南角,在我眼里,世界就是那么一丁点儿大。出了家门,向北走上三百米,便能看到绿色的护城河水,上面漂浮着油污,我记得竟有人从这水里钓鱼,我妈直接告诉我:"不卫生,吃了会死。"而向南走,则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青年时期,我的活动范围慢慢地扩大了,方式是逛商场、郊游以及一些看电影之类的娱乐活动。记得到了快二十岁,才对北京的方位大概有了个轮廓,知道了二环路以内是市区,而市区里二十层的高楼少得可怜,盖起一个饭店就是一件大事。老师曾带我们参观北京的所谓建国十大建筑,大会堂之类,记得有一个同学的父亲是建筑师,他看过些外国的建筑书,眼界比我们开阔,他边走边悄悄地评头品足,告诉我:"这些东西土得掉渣儿,其实没什么意思。"

    那时候对北京开始有了所谓中心的概念,至于这个概念是怎么来的,还真说不清楚。总之,我只记得一有什么事儿,爱凑热闹的北京人就纷纷涌向天安门广场,真是闻风而动,乘坐各种最简陋的交通工具,其中最流行的是自行车,多半为黑色,牌子还没有现在的汽车牌子多,且把这种交通工具利用得十分充分。我记得父亲就曾图侥幸,以一辆自行车带上我和妹妹,兴致勃勃地边骑边警惕地留心不要让警察抓到,就这样慢慢地来到天安广场。那时还有一些所谓的社会运动,这种运动的外在反映便是人们从各个角落向天安门广场奔去,直至天安门广场成为人的海洋。我至今仍感到奇怪,当时天安门广场是如何接待那么多人的,因为周围公厕稀少,更缺少小食亭,而人们的热情大概是去看看别人吧。作为一个北京人,我对人山人海这个词感到特别亲切,我想就是在天安门广场获得的体验。那时候的北京人除了盲目的热情以外,似乎就很难谈到别的。天安门广场让人们的好奇心获得一种满足,在那里,人们可凭直觉获得一种叫集体无意识的从众心理,并从其中获得兴奋以及力量,借以忘却生活中的沉闷压抑及精神物质方面的可怜与匮乏。事实上,现在看来,我认为用狂欢来比喻当时的北京人去天安门广场十分贴切,尽管并不是真的狂欢。但北京当代历史上所有重要的时刻,天安门广场毫无例外地都要聚起一批人来,他们在那里不停地走动,说话,四下看来看去,有时也高呼口号,既像乌合之众,又像是身怀某种痛苦却又有所期盼的见证人。

    接着,我进入中年,知道了北京城也不过是地球上一个极不重要的小角落,而地球在茫茫的宇宙中也极不起眼,很可能是完全地微不足道,对于北京这个城市也不像以前那样看重了。我只知我是个北京人,我熟悉这一城市,尽管这个城市十几年间大兴土木,形式上花样翻新。从外表上看,比以前更加干净更加热闹了,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被运进来,或就地制造。汽车渐渐地有代替自行车的趋势,外地人和外国人越来越多,富人占据好地方,获得很好的照顾,穷人被成批地迁出城外,生活也得到改善。文化在表面上进入多元。我认为,这个城市无论从地理上与心理上,都渐渐地没有中心这一概念了,一个个价格不等的住宅小区,把相近的人群封闭在一起,购物商场按照购买力把人们也分了档次,恒温写字楼里白领成堆,队伍空前地壮大,成为北京主要的生产和消费的力量。北京与中国别的城市差别仍会主要体现在娱乐业上,北京提供更丰富的娱乐层次,据说是什么都有,我认为这种有也仅是停留在表面的意思上,并无什么真正的实际内容。人们来到北京,居住在北京,怀着各种梦想,愿意把力气花在北京,愿意为未来而奋斗。有试图立业发迹的富人梦,也有出名成家的荣誉梦,更多的是希望得到慰藉的感情梦。人们在无形之中积极进取,努力从各个方面建立更坚强更美好的自我,努力使我相信,自我中心便是北京未来的主旋律,无论人们在哪里聚集,无论他们喜欢谁以及什么地方,但终究他们会从各个方面回归自我。虽然很难说清这一中心的具体内容,我猜是个矛盾丛生的混沌之地,理智与情感,高兴与难过,迟钝与敏感,生与死,但人们只能奔向这个中心,我想情况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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