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机皱了眉“小姐,这种下班高峰的时候,去那边的几条路都很堵啊。”
“那——”
韩磊本来已探进了半个身子,听到这个对话便又退了出去,顺便将若水一起拖下来。“我骑机车送你去。”
“吓?”若水有半秒钟搞不清状况,这时已有别人上了那辆出租车,她只好叹了口气“你是骑车来的?”
“嗯。”这回换韩磊拖着若水往回走“我扔在路边的,但愿它还没被拖走。”
若水还是搞不清楚状况“那你还跟我走过来?”
韩磊缓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很深的一眼,说道:“因为你牵着我往这边走。”
若水只觉得轰地一下,像是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脸上来,不自觉地便垂下头来,却忍不住轻轻骂“笨蛋啊,我牵你你就走么?说不定前面是悬崖呢?”
韩磊嘴角浮出笑容来,一字一字答“我会跳下去的。”
若水的脸更红,喉咙却像堵了块东西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磊找到了自己的车。当时因为看到若水跌出去,一时情急,什么也没想人便扑了过去,车摔在路边,磨了一大块漆。他将车扶起来,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一开始是太紧张,然后是因为若水牵着他的手,他竟到这时候才感觉痛。
若水很担心地看着他的手“你这样子,可以骑车么?”
(4)
“没问题,也许骑不了平时那么快,但肯定能比出租车早到。”韩磊检查了一下车子,确定没事之后,向若水一偏头“上车。”
若水迟疑了一下,在韩磊挑起眉的时候,抬腿坐到他的身后。但马上她就有点无所适从了,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放哪里。要知道,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她只坐过如风的自行车而已啊,那个时候抱紧如风的腰没问题,但现在
她斜斜地瞟了一眼韩磊的腰,又红了脸。她之前主动牵着他的手已经够丢脸了。
但是韩磊的手伸过来,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轻轻道:“抱紧,我们走了。”
他清新的体味,衣服上灰尘和血的味道,机车发动时温热的汽油味
若水深吸了口气,收紧了自己的手,将发烫的脸伏在韩磊背上。
她一直不习惯和男生打交道,她一直很讨厌男生的碰触,可是,她现在抱着的这个人——
即使她曾经很怕他,却从没有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过。
若水在附一医院的大堂里看到自己的母亲,连忙跑过去问“如风怎么样了?”
萧妈妈正在排队交钱“右小腿骨折,打了石膏,已经转到住院部去了,三楼,312室,你先去陪她吧?”
若水点点头,转过身来就向住院部跑,没走几步就看到韩磊停好车从外面走进来的身影,不禁愣了一下。
韩磊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如风摔了腿。”
“你去看她吧,我先走了。”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让韩磊皱起眉来,忍不住想要离开。
“等一下。”若水拖住他,往挂号处走去“你手上的伤要先处理,不然会发炎恶化的。”
于是正在排队等交钱队伍里的萧妈妈就睁大眼看着自己那个从小到大几乎连话也没和男生说过几句的大女儿拖着一个高高的男生在医院里来来回回地跑,惊得后面的人连连催促才记起自己在排队,连忙往前走了一步。
若水看着护士用双氧水洗韩磊的伤口,触目惊心之余,忍不住问“痛么?”
韩磊侧过脸来看着她,还没说话,那个中年护士先开了口“哪能不痛?是骑车摔的吧?看看你女朋友心疼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要小心啊,别学电影上那些古惑仔,一天到晚飚车”
心疼——吗?
韩磊和若水两人都怔住,护士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听到。
韩磊的右手伸过去,覆在若水的手上,若水的手指弹了一下,并没有抽出来。
若水微微低着头,又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心里又有那种像是中邪的感觉。她应该避开他的不是么?姑且不论他本身是多危险的人,就凭昨天的那个电话和那个花盆,她就应该远远地避开他的不是么?
即使今天他有拼死救她,即使他今天有向她道歉,即使他真的能够尊重她的意见,他终归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手伸过来,她却半分也动不了?
结果一直到治疗结束,他的右手她的左手也一直没有分开过。
这是在做梦吗?
如风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是醒着的。
她很清醒,甚至还能思考。看,这房间白墙白顶,连床单被套都是白的,肯定是医院的病房;右腿感觉很重,那是因为她摔成骨折了,上了石膏;姐姐坐在床边,肯定因为老妈已经回去继续她的生物工程了,换姐姐来照顾她。
可是,为什么韩磊会躺在她旁边那张病床上睡得正香的样子?
好吧,那可能是他跟人打架进了医院。可是,为什么他睡着了还握着若水的手?而若水居然还一点想抽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韩磊挟持了若水?
那便不可能在这里出现吧?而且他看起来睡得很死的样子,若水要是被挟持的话,应该一早就逃掉了吧?
如风皱起眉,难道姐姐为了把李慕白彻底让给她所以带了韩磊来作秀?也不太可能啊,演这种戏的话,她应该带别的更好掌握的人来吧,比如许亚宁什么的,为什么是韩磊?
所以如风不自觉地就问出了声“为什么?”
这一声让若水从已经不知到了哪里的神游中清醒过来,慌忙将手从韩磊的掌心抽出来,看着如风“你醒啦。”
而她这个动作顺带也将韩磊惊醒,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微微皱着眉,带着很明显的不满看向若水。
于是这病房里的三个人便你看我我看他地互瞪了几秒钟。如风先沉不住气,坐起来,指着韩磊大声地叫“你这混蛋怎么会在这里?”
韩磊也坐起来,这才将瞳仁移到眼角瞟了一眼如风,淡淡道:“精神好到能这样骂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很重的伤,大概很快就能恢复了吧?”
“嗯,”若水居然笑眯眯地附和“如风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呀。”
如风皱着眉,垮着一张脸看向若水“姐姐你什么时候和他成了一国的了?”
若水怔了一下,斜斜地看了一眼韩磊,又很快地将目光收回来,努力地保持着面如止水的表情“都是中国人不是么?”
如风头上挂下来一大滴汗,将问题转回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路上跌了一跤,他拉住我,然后又送我来看你,所以就在这里了。”
如风摆明了不相信这种一板一眼干巴巴的解释,追问“就这样他会在这里睡着?”
若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韩磊,考虑要不要告诉如风这个看起来像是连命都可以随时不要的男生居然晕针的事。当时护士小姐处理完伤口之后,那支破伤风的预防针还没扎下去他韩大少爷就先晕过去了,所以她只好拜托护士把他弄到如风的病房来方便她一起照顾。
韩磊并没说话,咬着牙就把脸偏向一边。
(5)
像个小孩子一样,若水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一抹笑容来。
“喂喂,”如风捶着床抗议“不要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的,回答问题呀。”
“他在救我的时候受了伤。”若水往韩磊受伤的手臂指了指,妄图转移话题“如风你想不想吃东西?”
“在我弄清楚为什么你跌一跤会用到‘救’这个字之前,不想。”如风的耳朵显然和她的运动神经一样敏锐,一双眼死盯着若水“你跌在哪里?”
“人行横道上,人太多了,一挤过来我就跌出去了。”若水决定实话告诉她,不然不知道她还有多少问题要问。
“吓?”如风一惊,也不顾自己那条还吊在一旁完全不能动的腿,拉过若水就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你没事吧?没有被车撞到吧?没有被人踩到吧?你也真是的,走个路也能跌倒,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德性,不会等人少一点再过路啊?搞什么呀,还真是”
“摔断腿的人没资格说人家什么吧?”
看不过去插话进来的是韩磊,他从床上下来,一面穿鞋子一面斜挑起眼来看着如风,那种冷冷的眼神分明是警告:你再对若水叨来叨去就别怪我不客气哦。
如风怔了一下,然后重重哼了一声,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就像看到两个小孩在斗气一般,若水笑出声来,然后就看到韩磊向她伸出一只手。“什么?”她问,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藏到身后去。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和谐一点的关系又退回去了么?韩磊皱了皱眉“手机。”
若水也皱了皱眉,却还是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韩磊接过去噼里啪啦就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存进去“以后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若水手忙脚乱地去接他抛过来的电话,还没接住,他就已走出病房去,在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若水一眼,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出去。
若水愣了一下,手机已被如风抢去,如风发现韩磊刚才是在存自己的号码时,又叫起来“这种混蛋的电话留着做什么?删掉好了。”
“等一下。”若水以少有的敏捷扑过来,一把将自己的手机拿回来,确定如风刚刚并没有删除之后,才吁了口气般,看向如风。
如风笑了笑“你这么紧张的样子还真少见,难不成真的答应他了?”
若水一惊,手机差点掉下来“吓?答应什么?”
“上次枫叶祭,韩磊当众向你告白的事。”如风很好心地提醒她,然后等着看姐姐的反应。
若水微微红了脸“没有,只是今天连累他受伤”
“找借口是愚蠢的行为。”如风打断她,身子移过去贴近若水,笑容很贼“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你就坦白了吧。”
于是若水沉默下去。
静了老半天,在连如风也觉得无趣躺回枕头上时,她却突然问了一句“如风你为什么对他有成见呢?”
“那还用说嘛?他乱打你的主意,又带人打过慕白——”如风话说到这里,自己先怔上一怔,便把话尾生生咽了下去。
“哦。”若水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淡淡地应了声,并没有追问如风的不自然。所以静了一会儿,如风自己又先按捺不住,抬起眼来,轻轻道:“那个,姐姐,我住院的事,你告诉慕白了吗?”
“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就——”若水怔了一下,连忙拿起手机来,又被如风一把按下“不要告诉他。”
若水眨眨眼“为什么?”
“那个总之你不要告诉他就对了。”如风匆匆地说完,便拉了被子,将自己整个裹起来。
若水看着她,叹了口气。
她其实是希望李慕白来看她的吧?
第二天若水去学校请了假。老爸去西藏取景了,电话里说是尽快回来,也不知会尽快到猴年马月去,老妈的项目据说是到了紧要关头,为了防止泄密,公司禁止研究员外出,连那天去医院都是开了特例,所以,只好她请假去照顾如风。
从学生处批了假出来,若水顺道拐到学生会办公室,将如风住院的事情告诉李慕白。
于是学生会的众人便有幸第一次目睹了温文尔雅的会长发飚的样子。
一屋子人张口结舌地看着李慕白捏紧了拳头,向着若水大叫“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拖一天才告诉我?”
被吼的那个人倒是很自然,轻描淡写道:“因为昨天我没回学校,又没有你的手机号码。”
于是李慕白就保持那个狮子吼的姿势怔住,过了半晌,想起自己也是不知道若水的电话,才自嘲地笑了笑“如风她要不要紧?”
“要紧的话你以为我会在这里和你磨牙?”
李慕白松了口气,当即扔下学生会一大堆事务,跟着若水跑去附一看如风。
他进去的时候,如风还在睡觉,他便在床前坐下来,静静地看着那张睡梦中无比安宁的脸。
若水在后面站了一会儿,轻轻道:“你在这里陪她一下,我去买中饭。”
李慕白点点头,她便走出去,带上门,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那两个人。
将近中午了,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建筑、花草都笼罩在一片白色的寂静中。若水坐在花坛边上,连远处冬鸟从树枝上飞起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就看到韩磊斜倚在对面的树下,双手插在裤袋里,正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这次的对视,和上次,上上次都不一样。
若水想,或者多了些什么,或者少了些什么。于是她招了招手,韩磊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又静了一会儿,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因子,若水慢慢觉得不自在起来,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轻轻问“你来换药吗?”
韩磊摇头,很坦白地说“我来看你。”
若水看着他,笑了笑“你的表达方式一向都这么直接么?”
(6)
韩磊反而垂下眼去,半晌才轻轻道:“难道不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难道对于自己的感觉也要扭曲过掩饰过才能说出口?”
若水怔了一下,然后又笑了笑“那么,你上次枫叶祭上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韩磊抬起眼来,看着她,又静了半刻,然后握住她的手,重重点下头“算。”
若水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包住了韩磊的手,牵到唇边轻轻呵了口气“你的手好凉,要多穿件衣服呢。”
那一口气如同三月的春风一般,连韩磊心里的阴霾都似乎都已被拂开,眼睛里却慢慢有了层雾气。他深吸了口气,伸手将若水揽进怀里。
若水伏在他胸口上的时候想,是不是要织个毛衣围巾手套什么的给他御寒?
若水回到病房,李慕白竟然已经走了,如风歪在那里看小说,她皱着眉才要发问,如风已先叫起来“哇,若水你好迟,我饿死了。”
她连忙先把饭菜摆出来。
如风又叫“你买多了吧,这些好像三四个人也吃不完。”
“本来就买了三个人的份。他居然先走了。”若水盛好饭,端给如风。如风一面往嘴里塞饭一面问“谁啊,谁来过?”
她居然不知道?若水皱了皱眉。李慕白没叫醒她?
“谁啊?”如风推了推姐姐,一面猜“韩磊么?”
“唔。”
若水胡乱应了声,开始吃饭。
李慕白也真奇怪,好不容易来见着她了,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他打算继续冷战么?
这些问题稍晚一点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便有了答案。
一开始医生只例行公事地做了些检查,跟在他后面的两个实习生却看着如风脚上的石膏一面掩着嘴笑,一面窃窃私语。医生不耐烦地训斥“做什么呢?认真点。”
“不是啊,老师。”一个留齐耳发看起来年纪和萧家姐妹差不多的女生笑着指向如风打着石膏的腿“这位病人的男朋友真是浪漫呢。”
医生过去看了一眼,皱了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电视剧看多了。”
如风听这些话听得一怔一怔的,等那医生一走便迫不急待地坐起来,想要看自己的脚怎么了,却因为活动不方便,怎么也看不到异常之处,只得求助若水。若水走过去,看到洁白的石膏上用签字笔写了一排字:
“如风,我爱你,只有你。白。”
若水念出声来,如风愣了一下便红了脸,轻轻地,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蹭进被子里,整个下午都没有再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