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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河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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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蝴蝶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每一个冬天都是一样寒冷,十四岁、十五岁而现在是春天,刮沙尘暴的天气。

    那天下午我决定去一趟方舟书店,那儿有一个年轻的男店员叫白开水。我到那时发现他穿一件九寸钉的黑t恤,头发剪短了,显得人小了一圈儿。

    “嘿,谁来了,我说是谁来了,我们的春树大小姐今儿怎么有功夫大驾光临?”白开水看见我来了,热情地伸出胳膊,略显夸张地喊到。几个看书的人被他这一喊,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个我采访过的乐部主唱杰斯也在,还戴着他那副黑边眼镜,脚踏一双喷成黄色的战靴。

    他问我采访稿写得怎么样了,我说快写完了。然后我还给他上次向他借的那盘“死蝴蝶”乐队的小样。

    “怎么样?”他问。

    “还成。b面有些歌还不错。”我说。

    “是吗?”他露出不屑的笑容“可他们技术也太差了。我都没有听完。第一首歌听了几句我就受不了了,都快死了,操,就这样还出小样呢?”

    我没理他。北京地下音乐圈里真是互贬成风。

    “他们就两个人吗?”我问。

    “啊,没贝司。”

    我打开磁带盒,看到他们的编制。

    “死蝴蝶”乐队

    吉他 主唱:g鼓:lcntc

    上面还附有g的呼机号码。这两人用的都是英文名,这让我对他们的神秘面目有些不解。我半开玩笑地呼了“g”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一会儿电话响了,白开水先接:“喂,你好,方舟。”然后和他聊了一会儿,戏谑地说有人说你的音乐不错啊。

    我在书店里走来走去。这家音乐书店其实很小,也就十几平米吧,但有许多前卫的书和杂志,书店外面是各个乐队贴的演出或招乐手的海报,半面墙的cd分别卖十五元和一百五十元不等,还有许多北京和外地乐队的小样,柜台兼卖欧美乐队t恤、贴纸,杂志。我拿了几份免费的bei jing scene(北京找乐),和放在那儿的阅读导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越来越像主人了。白开水不时接到电话,刚开头他总要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一下:“你好,方舟书店。”如果不是别人询问来书的情况,就肯定是他的各路朋友给他打的电话。那可就欢了,嬉笑怒骂这叫一个乐。记得白开水刚来时,整个一个刚进城的苦孩子,家还在胶东农村。现在他可好了,呆在书店里,接触的人多了,又都是乐手,他还和其中一些善侃的处得不错。所以有人没事就愿意去趟书店,聊聊天,找饭局之类的。还经常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最近干嘛了?”

    “烦。呆着。原来还看演出,特累。现在不看了,又特无聊。唉,说白了,我这人就是不适合活着。”

    或者:“我为海子死!”

    “我也要卧轨!”

    我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无所谓的神情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窗外刮着风,土黄色的沙尘席卷整个北京城。三月末,北京正陷入每年一季的沙尘暴中。而我们坐在屋里,暂时不必理会窗外糟糕的天气和许多烦心的事。我并不太在乎时间,我什么都不拥有,除了时间。半个小时以后g来到书店。

    “那天北京正刮着狂风,我本来打算买些吃的回家玩电脑的。”

    g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太注意,只看到一头绿头发,心想:又是一个朋克妞。他把我当成了杰斯的女朋友。

    g见到杰斯问了一下他关于小样的看法,杰斯说没怎么听。然后他们聊了一下关于演出的事。我听到g让杰斯帮他找演出,杰斯说没有贝司不成。两人好像就聊到这儿。

    我走过去问:“你就是死蝴蝶乐队的主唱吗?”

    “是。”

    “你们对乐队的贝司手有什么要求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没要求。只要有共同的理想就行。”

    “让我当你们的贝司手吧。”我说。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g,那天我让他陪我去到对面的街上买棒棒糖。但怎么也买不到樱桃味的,我连那个牌子是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里面有泡泡糖,可以吹很大的泡泡。最后我试探性地买了两支,给他一支,他有些腼腆地说:“谢谢,不吃。”

    我给白开水和g看我去年回老家时照的照片。

    “照得不好啊,用傻瓜相机拍的。”我对他们说。

    照片上我的穿着红色的棉袄,头发是黑色的,在草垛边上和结了冰的河边上和我妹妹又叫又笑。

    g看着我的照片,笑着说:“怎么跟红高粱似的。”

    当天,他带我去看我们乐队的鼓手。鼓手上高三,他的学校就在附近。于是我们骑上车,他戴一副有些滑稽的黄色墨镜,我们七拐八拐地找到了鼓手的学校——铁路三中。那座学校有一幢古老的教学楼和大大的操场,操场上有人在打球。现在是三月,快到四月了,男孩子已穿上了短袖的白色球衫,学校里有种特殊的青草味儿。我把手插在兜里,有人向我们看过来,我知道是因为我绿色的头发和年轻的身体。

    我们没有找到鼓手,他已经放学回家了。他们很快就在长安街分别了。临走,我对他说会很快给他打电话。

    第二天我的电话本丢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g曾给我留电话的纸条。于是我拿起听筒播了一个电话。他在家,很快就有人接:“喂,我找g。”

    “我就是。”他听到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这电话就我一个人使,有人接就是我,没人接就是我不在。”

    “嗯,我叫春树,就是”

    “你好。”

    开始总是别别扭扭加一丝甜蜜。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已经等了半天我的电话了,我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把电话本给弄丢了。我总是这样,丢三落四。

    玻璃娃娃

    像梦一样消散

    从你的眼中,我看见了自己

    像梦一样消散,在我的梦中迷失踪迹

    任我再怎样追寻,也不可能寻得到

    我飞逝的梦呀,太过模糊

    纷杂而缭乱的梦中,我赤裸地站着

    在梦的心形盒子中,我疯狂地奔跑

    天色昏暗迷茫,心中莫名恐惧

    前方的玻璃楼梯

    可否全然破碎?

    全然破碎的心

    像梦一样消散

    ——玻璃的诗

    清晨,我正在睡梦中,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喂,这是春树家吗?”“我是。”我说。“我是死蝴蝶的鼓手。g告诉我你的电话,下午我和g去方舟,你也过来吧。”

    “好吧。”我说“你现在在学校吗?我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

    “课间,我在小卖部。”他说。

    我说:“对我说些热情的话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爱你,快点过来吧。”

    我笑了起来“真好。下午见。”

    “对了,你叫什么?”我问。

    “玻璃。”

    挂了电话,我洗了把脸。看清现在的时间,十点半。

    我幻想他的样子,想起那天去学校找他时那种湿淋淋的感觉。但愿他是个头发很短,目光迷离,有一点呆,隐藏在自己幻觉后面起舞的男孩,穿着整洁的翻领的白色t恤衫。下午在方舟书店见到他和g时,我才发现他和我幻想得几乎完全一样。

    “你好春树。”他说你可以管我叫玻璃。我们班同学都这么叫我。他们说我是同性恋。我发现他有一张日本人的脸,他的眼神像玻璃(真正的玻璃!)一样透明无邪,或许,还有一丝玻璃般痴呆的感觉。不过并不明显。他的头发很短很柔顺,穿着干净的宝蓝色牛仔裤和长袖白色t恤。我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我难道会有另一双眼睛,会预示地知道一些事情吗?

    我们在书店呆了大约一个钟头。他们抽了几支烟,玻璃说他正在上高三。他并不太爱说话,多数时间是在和g相互凝视和谈笑。她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想着他们不平凡的友谊(g告诉过她,他们很早就认识了)。我在那抽着烟,白开水不时和我贫两句,别别扭扭地坐着。玻璃友好地抚摸着我的脚腕,以表示对我沉默的无言理解。

    天很快暗了下来,我们骑到长安街,玻璃告别我们向前骑去。

    “玻璃喜欢我吗?”我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g迅速地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地地说:“喜欢吧。”他安慰我说他那个人就那样,他的沉默是他的性格,以后慢慢接触就会互相了解。

    g有时候会陪我去华联的ck香水柜台,自从我知道那个杂志的两个男人是用ck香水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也会用这个牌子的。我总是请售货员小姐给我喷一点在身上。因为现在我还买不起。那个小姐后来就和我熟了,每次我们去时她都会主动地走过来,说“来了?”然后给我试用香水。我就带一身ck的味道回家。

    我给李岩打了一个电话,他说可以借给我一把贝司,让我周日去拿。那天我和g说好了约在百盛见。他穿一件古里古怪的白大褂,上面画着无政府主义的标识。我们还到楼上逛了一圈,看了一眼匡威新出的帆布鞋。我们赶到李岩那里时发现大家都在,包括李岩乐队的所有成员和张浩、曲元新。“这是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g。”我向大家介绍g,李岩看他身上背着的琴,很关切地问他“也玩乐队吗”g说他有一支乐队,现在在上高一等等。

    小海终于知道了我们谈恋爱的事。今天我和g去一个酒吧玩。李岩他们在那里唱歌。刚开始我和g分别坐在两只椅子上,四目相对,柔情脉脉,最后终于坐在了一起——他抱着我。中场休息时大家问我们现在是不是在交朋友,还说以后g要是欺负我他们就为我做主。嘻嘻哈哈说了好多,我敏感地看了一眼小海,他正低着头,灯光照在他脸上,形成一片精致的阴影。他发现我在看着他,脸上攸地浮起一个笑容。

    今天在台上弹琴时他一直低着头,他的寂寞的长发,干净的牛仔裤,匡威鞋子,都像是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我开始在g的怀抱里坐立不安。我想问小海,你在想什么?你爱我吗?为什么总是不表达?为什么压抑自己?我感到自己是那么地爱他,以致于不愿意让他难过。我在这样幸福与痛苦中挣扎,大脑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我被这种爱和欲望的情感所折服了。我在小海走近吧台喝矿泉水时走近他:“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他很快地反应过来:“当然了。还有g。”

    我仿佛已认识他很久了,而他的面容就像浸在水中一样美丽模糊,他的举止永远是温和而不过分的,有着欧洲绅士般优雅的暧昧。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小海对我很关心但并不亲切,确切地说他的性格中有一种东西使他想和任何人隔离。怎么说呢,他的身上有一种混和的冰水一般的气质,冰凉是冰凉的,却有水一般的温柔。有时我很想和他接近,像对亲密的朋友一样,善感并有同情心的医生一样,我爱他,崇拜他,但总有一种东西把我从他身边推走,尽管他并没有明确表现过什么,要不然,我会多么热情地喜欢他!

    他爱我,是的,他爱我,那偶尔流露出的热切的眼神,那温和体贴的话语,以前我们在酒吧玩得太晚后,他经常邀请我住在他家里,那是一幢大大的三居室,他的父母住在同一座楼的楼上,偶尔才到楼下去,所以那里就显得很自由迷人。我有时住大屋,有时睡在他的房间的单人床上,金鱼缸里的金鱼在“咕咕”地吐气,空调在散发着甜蜜地“嗡嗡”声,小海会对我说“早点儿睡吧。”第二天再用自行车把我带到地铁站坐车。

    惟一的一次,我们聊到他以前的女朋友的话题上,他说女孩应该陪,而他却因为练琴而没有时间。和女孩分手后,他也很后悔,但

    “你知道该怎么珍惜吗?”他以少有的姿态问我。

    窗外的天色已变得昏黄,从窗口垂下绿色的藤蔓,暗红色的垂地窗帘伴随着微风慢慢晃动,我闻着窗外潮湿的气味,说:“我记得我曾看过一本漫画,里面有一句话说:只要活着,就可以见面,可以说‘我爱你’,所以我们要认真生活。”

    “其实,分手,也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爱得不够。”

    “啊”他不向我表白,是因为爱我爱得不够吗?我觉得有点晕,我不想再想了。有几次他无意中流露出的温情使我感动(我猜是无意,他很会克制自己)。有一年秋天的时候,我们去北大玩,在未名湖边,他问我,如果可以选择,是选择什么时候。我说童年。他说他还是选现在吧,要不然也认识不了你了。还有一回他对我说:“我发现一种方便面的吃法很有意思。”然后把我拉到屋里,在地上铺了两张报纸,说:“我们坐在地上吃吧。”

    曾经有多少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们几个朋友到他的家弹琴,聊天,曾经互相倾诉过多少次的理想,一起去看演出,他一直都很照顾我,我一直是他身边永远长不大的小妹妹,永远纯洁、天真。就让这一切都随梦而去,花落无痕。

    我爱五道口

    我和g约着去看3月31日“嚎叫”的一场演出,那天是我第二次在嚎叫看演出。从那以后,嚎叫的名字改成了“橡树”我们快乐的大本营没了。所以那是值得纪念的一天。那天晚上简直太好玩了。人很多,熙熙攘攘,看到许多熟人,还有一些老去方舟的朋友,还有日本人足立,他指着一个酷肖他的男人说:“这是我哥哥,足立拓男。”

    我对g说到时候让他扶着我点,其实是想和他显得亲密点儿。他答应着,还是正正经经地站在那里。演出开始了,气氛特别热烈,我和他们一起撞,撞得满头大汗。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么幸福,他们不得不把我带到前台,要我坐在音箱上休息一下,要不然就会晕倒。其实我哪有那么脆弱啊。我们出去喝水,双耳轰鸣不已。是足立请我们喝的矿泉水,因为买完票后我们手里都没钱了。

    “真好玩。”我坐在地上,心满意足地喝水,一边把裤子拉到膝盖以上。小腿上有一块撞青了的伤。在灯光下,我高兴地发现自己的小腿还不算太粗。g瞥了我一眼,问:“没事吧?”

    没事儿。

    我太喜欢五道口了,这里五分钟左右便有一辆卡车呼啸而过。紫予说五道口和学院路这一带每一刻都可以变成令人怀旧的一部分,想想令人悲哀。怀念使昨日与梦境一样拙劣地分辨不清。比如我是否在一个冬天看见“农业工程大学”外那条荒凉的河?所有柔软的情绪在黄昏散步后,黄昏给怀旧找到一个布景,但“我的孩子,你终要一路遗洒还一路回头吗?”我问自己。

    回去时比较搞笑的一幕出现了,我们推着车,突然,我的腿抽筋了,我大叫着:“g,我的腿动不了了!”他赶快停下车,扶着我的胳膊说:“快!把腿尽量抬高点儿。”一路上意犹未尽,但还是在聊一些漫无边际的问题,永远都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后来我们骑到长安商场时停了下来。我们回家的方向是相反的。他东我西。

    “坐一会儿吗?”g开口道。

    “好吧。”我们把车推进街心花园里,在长椅上坐下。

    “今天的星星挺多的。”

    “是啊”

    “你想什么呢?”我问他。

    “我想什么时候在嚎叫演上一场可就太牛逼了。”

    “那就多努力吧,以后一定成的。”

    “你还在想什么?”我又问,把他的手轻轻地拉过来,握在手心里。

    “我”他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吻了我。我感到非常享受。然后我们兴高采烈地坐着,说着话。一直聊到差不多三四点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才回家。

    “回家给我打电话噢。”

    “是。”我笑着说,然后飞快地向家中骑去。

    第二天我、g和玻璃约好去大兴玩。他们曾经在那里度过了三年初中时期,同住在一所大院里,情同手足。我们是坐大巴去的,我晕车,就一直躺在g的怀里,他抱着我。下车以后我缓了大概五分钟才稍微舒服一点儿。我一手拉着玻璃一手拉着g,g的脸色在前四十分钟内非常不好看。我们去逛了逛大兴的商场,很像90年代初的构造,还去他们原来初中的学校看了一下,最逗的是中午吃饭时我要了一盘水果沙拉,结果端上来后我对那个老板娘兼服务员说你们还是干脆给我上两桔子苹果什么的让我削皮吃了得了,钱我照付。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能朝朝暮暮。”穿过天桥时我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对他说。我总是这样,在莫名其妙的场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着边际的思想。没有什么意义。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ck香水

    我们偷偷地溜进他的屋子,心跳得厉害。一开始,我们上网聊了会儿天,说了几句“这里怎么都是白痴”就大摇大摆地出来了。g还弹了一会儿琴,然后他说,我们去洗澡吧。一起洗?那怎么不可以。他说。我们蹑手蹑脚地来到浴室,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家的厨房是和浴室连在一起的。我们互相背对着对方脱下衣服,然后转过身以后只敢看对方的脸。水有些时断时续,g说平房里的水都这样。洗了一会儿,他温柔地说:“我帮你涂浴液吧。”一股从来没有有过的激动心情驱使我转过身看着他瘦并且孩子般的身体,互相搂抱在一起。

    回到床上时我们开始小声地聊天,看漫画,我放上一盘cure,适合在夜里听充满幻想与质感的音乐,温暖的音乐,适合这样的春天的夜晚,这样的一刻值千金。

    我们静静地躺着,抚摸着对方的手。他轻轻地吻我的眼睛和嘴唇。

    “我想我想要你”“嗯,你说什么?成啊。”我不在意地说。

    “我,想要你,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说。

    我一下子愣住了。一个人的?他的?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属于”谁,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于是我艰难地,结结巴巴地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我们把闹钟时间订在凌晨四点半。这样可以趁g的父母没醒之前悄悄地溜出去。其实我们睡时就已经快到二点了。

    清晨,他静静地抚摸着我年轻而光滑的身体,脊背,天真的脸,绿色的秀发和脚。我装着还没醒,安静地躺着。我觉得非常非常幸福。然后我醒了,我们溜出门去。薄雾笼罩着凌晨的北京,北京还没有醒。

    我们来到长安商场的街心花园等麦当劳开门。“今天咱们去商场吧,你不是喜欢粉红色的胭脂吗?我给你买。”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钱是他从中午的饭费里省下来的。

    我们拉着手走进华联商厦,觉得每一个人都是那么顺眼,那么和善。我们照例走到ck香水柜台旁,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们这次是拉着手进的。“嗨,我我们现在挺好的。”我高兴地对那个售货员小姐说,她笑意盎然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们。“是这样,我们已经陷入爱河。”我面色通红地说。

    “哦,陷入爱河?恭喜你们了,既然已经陷入爱河可得多喷点儿香水。”她说着,拿着ck的瓶子给我们喷了好多香水。

    卑鄙小人

    i’m practicing love leaning to hold but too young to know everything goes

    the name of the game is annihilation some life ended to begin

    love always ages forever is just now。

    ——cavesluts

    我们在第三次一起去他家的时候被g的父母逮到了。

    星期六中午g约我去他家排练,他爸他妈都在。他们见到我的绿头发先是诧异,问我父母管吗?我说我喜欢这种颜色的头发。他爸还说他也挺喜欢音乐的,不过是通俗音乐。g的母亲徐娟说她喜欢高雅音乐。她每天早上都起来练嗓子。据g说正是由于杨海涛和徐娟共同的音乐爱好让他们分别在离异后走到了一起。

    那天排练结束我们一起离开他家时,徐娟正站在门口。她的眼神粘乎乎地腻在我脸上,让我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和不愉快。她身上带着在四合院生活长大的女人们共有的特点——精明和狭隘。还有目光短浅及一股子不吝劲儿。我从第一眼就不喜欢她。总觉得她是一个极为纠缠的危险人物。

    有一句话叫:当你感到不对的时候,有些事情已经不对了。当时我就有这种感觉。我觉得总得有那么一天,我会和她打起来。

    那时正是下午。我们正处心积虑地想该怎么从他们家溜出去。g几次出去看都说他妈正坐在门口呢。我们有点没辙,不知道该不该从窗户上跳出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我们都有点儿着急。

    “g,去帮我买份晚报还有半斤馒头。”他妈从客厅喊他。

    我紧张地拉住他的手说:“怎么办呀?万一在你出去的时候你妈进来了我可只有你了”

    “没事的。她要进来你就拿我那把吉它砸她。”g对我笑笑,意在打消我的疑虑。但我仍然忧心忡忡,心神不宁。“你妈该不会特意把你支出去吧?”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的。当我们在屋里商量逃走的计策时他妈也许已经胜券在握,早已经对后来发生的一切胸有成竹,发誓要给我个好看。她的针对对象不是她的儿子,而是素昧平生的我,这一切都成为我最后不肯原谅她的证据。

    g出去之前轻轻地拉上了门。我坐在床的一角看书。然后就听见了门被拉开的声音。

    当我和徐娟的目光相对上时,我俩都有点脸色苍白。“这儿果然有人!”她冷笑着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她。杨海涛也走进来,看了我一眼又踱回他的房间了。

    “到这屋来吧,怎么,还舍不得啊。”徐娟冷嘲热讽道。

    我面色苍白得像死人,怎奈一句话也讲不出口。

    g跑着回来“晚报”然后手一松,搞笑地把馒头滚到了地上。

    他低着头乖乖地走进来,杨海涛走过去把门带上。

    “说吧,你们俩个怎么回事?”

    g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叫他坐也不坐。

    我倒很快镇定下来,直用眼睛看他,可他总盯着地,仿佛要在那儿盯出一块雕像来,怎么也不抬起头。

    “你怎么会在我们家,嘉芙,林嘉芙,阿姨没记错吧?”

    “没有。”我看着眼前这个留童花头的女人。从此以后我憎恶所有四十以后还留童花头还在头上扎一条红发带的女人。

    “你什么时候就来我们家了?我怎么没见你进来?刚才我们吃饭时你怎么不出来啊?阿姨家欢迎学生,g的同学,那些女孩,都有来过的,赶上吃饭还一起吃饭。你要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刚才我们吃饭时你就不出来打声招呼呢?光明正大的,多好,你是来玩来了。你是昨天中午就在了吧?”

    “你知道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不经过父母允许不能在外留宿吗?”

    我知道这是北京市新颁布的一项规定,北京晚报上前几天还登了。

    果然她开始翻箱倒柜找那张印有法律条文的北京晚报。还真让她找着了,然后她把那张报纸扯到我面前“你看看,报纸都登了。”

    “你俩什么关系啊?”杨海涛开口了。

    “我爱她。”g说。

    杨海涛徐娟两口子觉得“爱”只是小孩儿玩的玩具。

    “我说呢,我说怎么这一阵儿g老回来这么晚,原来是为了见你啊!以前他放了学都立刻回家,从来不在外面耽搁。不行,阿姨要给你家长打电话。给,先写一份保证书,把昨天的事明明白白地写下来,昨儿的事算我们家g的,以后的我们概不承认,你要是出了事也别赖我们。再写下你父母的电话,我要跟他们谈一谈。”徐娟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不。”我愤怒得无以复加。

    “那我就打110报警了,你是私闯民宅。你写不写?”她拿起电话问我。一秒钟之内就注定我今生我恨透了她。

    “不,我不写。”我们僵持着。

    “算了,那让我们看看你学生证吧。”我走到g的屋子,把我书包拿过来,递给他们,他们仔细地看了一遍,又递给我。

    “告儿你啊,本来我今天不想这样的,我觉得你早点溜溜儿走了得了,一个大姑娘,偏不,就得等我找上门儿来,”

    “行,今天的事就这样了,以后我们家还欢迎你来,提前打个招呼就行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一会儿,我还能叫g送我出去吗?我想跟他聊会儿。”我巴巴地说。

    “好吧。快点回来。”杨海涛说。

    “走,我跟你说点事儿。”徐娟拖着我走到厨房门口。

    “哎呦,姑娘哟,你是傻哟,g一个男生能为你负什么责哟,他懂什么呀,这要是出了事儿,你他能干什么呀,便宜还不都叫男人给占了。不瞒你说,阿姨前两天刚做了一个子宫的手术,把我疼的”她掐着我的肩,苦口婆心“你要是怀孕了可怎么办呀?!一个大姑娘的,也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唉,你还没事,这要是你妈知道了,气也该气死了,”

    回到屋,杨海涛也像刚跟g说过什么。

    “我能走了吗?”我问他们。

    “可以了,走吧,走吧,我们原来也不是想留你。”

    “吃点儿吗?”杨海涛问我。

    “不用了。”我说“g”

    我们一齐走出他们家的四合院,我默默地推着我的自行车,不知为什么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我们推车到路边的长椅上坐着。

    “没事儿。没事儿。”我不住地安慰g,他忽然流下泪来。

    “你怎么了?”我问。

    “没怎么。”

    我们彼此都有一种寒冷和惆怅的感觉。好像我今天一走,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了。我问他在他妈叫我跟她去厨房时杨海涛跟他说什么了。

    “他说叫我小心点别染上什么病。”

    没看出来呀,这人太阴了。决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恨你们

    在g家发生的那件事的阴影一直留在我们的心里。后来我越想越不明白,当时g的举动更像一个吓破了胆的胆小鬼而不像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更何况他还听摇滚,还常自诩什么朋克精神。这简直和他的追求相违背。

    我又把头发染成了红色。g陪我去五道口染的。其实本来我打算染粉色,理发店里的那个男人建议我染成红色,他说前几天这儿刚给一个男孩染了一个红头发,特好看。我说好吧,我也染一个试试吧。结果证明我对我新染的头发非常满意。红色很适合我的脸色,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我们又去了g家睡觉。很简单,每次去看摇滚演出,我们都会玩得很晚,除了他家我们没有地方去。现在是清晨四点钟,我们已经穿好衣服准备走了。徐娟杨海涛的屋里好像没有什么动静。

    “g,过来一下。”

    我们听到一声拖着调子的,恐怖到底的女声。g的脑袋一下子就耷拉下来了,我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一声不吭地走出门外。然后就是寂静一片。有半分钟的功夫吧,g带着他妈走进来。我看着他俩。

    徐娟看见我的红头发愣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呀,g?”她不看我,先问g。g欠了谁似的低着头不说话,我一见他那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我们一会儿还排练去呢。”g哼哼唧唧地说。

    “你别说了!”我对g吼道。

    “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我恨你们!”我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女人说。她像一下子触了电一样惊呆了。

    “你干嘛恨我们?”

    “你们自己知道!”我大嚷道,她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复杂的神色。像已经被我揭穿了什么。

    “徐娟,过来吧。过来。”

    在我和徐娟说话的期间,g的爸爸是一直在叫她过去。而徐娟偏偏不去,她要维护她女主人的形象和尊严。

    “你们走吧。”杨海涛走过来对我们挥了挥手。

    “哼!咱们走着瞧!”我落下一句话从徐娟和杨海涛的身边走过去,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清晨的天凉飕飕的。我一边走一边骂:“傻b!傻b!”g在一边默默无语。清晨的阳光射在我红色的头发上,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和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

    走到车站。他说等车吧。其实我并不太想坐车,因为我实在太愤怒了。我对g的息事宁人不闻不问的态度也感到奇怪不解。我拿出烟问他:“抽吗?”

    他接过一支香烟,点燃它。

    g说真没想到你们会冲突起来。“你没想到的事儿多了。”我冷笑着地对他说。

    沙石俱乐部

    我没想到那天罗熹会给我打电话。我对他的印象是天秤座男孩、粉红色的头发、说话怪里怪气。他总是在笑。很瘦。

    那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略带夸张的男孩的声音说:“您好,我找春树。”

    我听出他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是谁!”“我是谁呀?”那边挺有兴致地问。“罗熹!”“是我。”他在那边笑。不是那种爽朗的笑,而是很孩子气怪异的笑。我受他的感染,也笑起来。

    我们一直在瞎聊,他时常孩子气地笑。于是我们也就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扯到他女朋友的话题上。我问他:“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现在没有。”

    “为什么,分手了?”

    “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回国了。”

    “外国人?”

    “中国人。去澳大利亚移居的。”

    “噢。”

    “没事儿,再找。”我安慰着他。

    “找不着啊。”他说。

    “不会吧?”我有些惊讶。

    “我想找一个红头发的。”他嘻嘻笑道。我这才想到,自己染着红色的头发。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甚至有关性的话题。我问了他一些问题,他一一回答。

    我妈催我挂电话。于是我挂了电话,说好一会儿再给他打过去。

    “所有给我打电话问这个的女孩最后都跟我上床了。”他说。

    “是吗?”

    “一直有人打电话问我这个问题,最后就让我给亲自证明了。”

    “也许这次是个例外。”

    他在电话里一再暗示我和他好。我没办法,只好约他出来谈一谈。我们约在城乡门口见。那天天气有些闷热,我到时看见他已经来了,我发现他上次的粉红色头发已经变成了极浅的金色。

    “嗨。”我向他打招呼。“来啦?”

    “啊。”

    “我们去哪儿啊?”

    “就往前走走吧。”我说。

    我们向前走,路人纷纷看我们,不仅是因为我红色他金色的头发。我在去城乡的路上,还碰到一个熟人。她喊我的名字“嘉芙!”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红色的头发“嘉芙,你现在就这样!”

    我知道她的惊讶和不解。那个人是我的邻居,孩子和我一样大,以前还是一个小学、初中的,她常常教导那个男孩向我学习,她一直觉得我乖、学习好,可从没想到某一天我也会变得这么“叛逆”偶像突然倒塌了?哈!

    “咱们去玉渊潭玩吧。”我跟罗熹说。

    “好吧。”

    我们向前走着,不时地聊两句什么。我们从公园的铁栅栏上翻过去,踏着草走进去就是八一湖。

    “哎,那个看门的人怎么也不拦着咱们啊?”我说。

    “不知道。”

    我们沿着河边的水泥地坐下。

    “我瘦吧?”他对我说“我不爱吃肉,吃肉不可能这么白。”他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小细胳膊,又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我看着自己被晒黑了的胳膊,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每天吃什么?这么瘦?”

    “我每天下午才起床,起来后就买一瓶统一冰红茶和四个‘多纳高’。晚上可能再吃一点吧。我吃饭不多。”

    “我挺喜欢xx的。”我有点不着调地说。

    “哦,他从95、96年那会儿就开始吃药了吧,总是傻乎乎的,原来他有点胖,现在变瘦了。”

    “xx,他很坏,每回都带回不同的女孩子。”

    “没事啊,多好玩啊。”我应着。

    罗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在河边风有点大,显得有点冷。“这儿挺冷的。”我说。

    “是,夏天去公园的河边感觉挺好的,比外边能凉快两三度呢!”

    “咱们走吧。”

    我们出去。在翻栏杆时我拉住他的手,他说:“不用吧?没必要吧?有点儿过了。”

    我笑了一下。

    这都什么呀!

    后来我们去商场里的走廊里呆着。那里既不冷也不热,少有人穿行,适合谈话和聊天。

    他拿我的电话本玩着,在上面随便写着:

    lagwagon

    nofx

    punx

    ska core

    hardcore

    ska sucks

    maybe i hate youlike yousex

    “我想和你发生关系”他说。

    我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我们一会儿可以坐车到我们家去玩,你今天晚上可以住在我家里。”

    “你妈不管你啊?”

    “不管。我老带女孩到家里去。”

    “那挺好的。不过,我不能去。”我发现自己的心在跳,但我只能说“我不能去。”

    我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没关系的,也许以后可以。”

    “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不行?”他倔强地低下头。

    “今天不行。”我重复着,咽了一口唾沫。

    “why?”

    “因为,因为,我爱g,我爱他,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不想和另外一个人。”我有些费力地解释着“也许我们不是最合适的,你以后会找到你真正爱的人。”

    “可你不应该伤害我。我要证明我比他强。”

    没办法,你只是希望和一个聊得来的人睡一觉,而我咳,其实我对这个也无所谓,但是一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g,我就没法再说什么了。我发现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曾经爱过谁,那些人的面目已经模糊了。

    “其实我认为理想中的性爱关系应该像美国一些俱乐部,比如‘沙石’一样,大家本着共有的精神,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包括基本层次的真实、身体上的裸露及开放的关系,只要不攻击他人,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毫不保留,毫不遮掩。我说的振口有词,仿佛多老道。其实连自己都心虚。”

    “那你这种女孩挺少见的。在中国尤其少。”

    他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我只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是啊,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整个事情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我好像是个极力提倡性解放反对性专有的人,一方面我又对g和罗熹的态度虚伪,按我的逻辑,我应该这就和罗嘉走,跳上床“坪坪碰碰”大干一番,这样才正确,才是享受生活的正确态度。因为我并不觉得公开和另一个人的肉体上的不贞会影响感情,反而会让我们有新层次的亲密。

    “谁说我们没有感情?一个喜欢我的女孩,抱着我,安慰我”他伸出手揽住我的肩膀。我们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我们走吗?”他说。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看得出我的拒绝有点儿伤害他的自尊。

    承诺

    我打电话告诉g这件事。他说要来看我。我们坐在公主坟地铁站附近的椅子上。晚来天欲雨,天有些凉了。g告诉我他有点感冒。我不停地解释说因为我们有约定在先,所以我没有和罗熹走。说实话我对g的承诺让我确实有些后悔,我想我应该喜欢每个人。我不想束缚自己。而g对我的这些逻辑不屑一顾。他觉得我不理解什么叫真正的爱情。可我就是喜欢这样。我觉得应该自由,拒绝或者不理根本就是没用的,人是自由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造成我现在的观念,但我想无论是什么造成的,都有一定的理由。我无法解释什么。我一再地向g重申了我对他的爱情。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天空是惨白色的。我是指在我四岁以前,那时候很小,不用上学和幼稚园的时候,下午,他们(父母)在里屋睡觉,我一个人坐在外屋玩插的玩具,四周传来鸽子咕咕的叫声,我讨厌这样的下午,让人感到无比压抑——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平房的那种鸽子的咕咕声,屋里又湿又潮又暗,让人感到绝望、冷漠和机械,不过当时还不知死,所以只是压抑的感觉。那时我很羡慕一个同学,他的玩具总是很多,很先进,很好玩。那时的压岁钱总是很有限,拿到以后就去买一些小小的拼插玩具。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打针,打针,总是在感染。”

    你看天边的烟花,其实我也喜欢烟花,真正的烟花,在没有戴眼镜的时候,就觉得烟花像被水浸过一样。

    许多人像涨潮一样朝一个地方走过,赶最后一班地铁。

    g有些伤感地接着说道:“那时候的美食就是干脆面,干脆面加一瓶五毛钱的汽水。”

    他的伤感无奈和孤独不美好的童年感染了我。我抱住他:“我不会和别人怎么样的。”

    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一个懦夫

    我又去了一家时尚类杂志当记者。是本新生的杂志,正在做第一期,市面上还没有卖的。他们找的我,说看了我写的东西觉得还行。g陪我去杂志社的那天我穿着绿色紧身匡威t恤衫和红色的短裙,还有一双粉红色的匡威鞋“怎么跟初中生似的。春树好年轻啊。”我们的编辑部主任a小姐羡慕有加地对我说。

    我首先接触到另一个几乎和我同龄的编辑露易丝。在周一的例会上她穿了一件粉红色飘逸的长裙,映得脸色也红红粉粉,无限风流。说实话那件连衣裙过于艳丽,但穿在她身上就是好看,可能她比较适合奢华一点儿的气质。她正在写一本书,可能再过几个月就快要出了。

    “你俩挺可爱的。我喜欢你们。”她对我和g说。

    杂志社在宣武区,我不用天天坐班,只要一个礼拜去三天去行。

    平时g上课的时候,我们每天中午都打电话,下午我去他的学校等他放学一起去逛商场去玩。他有一个教生物的班主任,g说那个人很烦,老让他好好学习什么的。

    “你发现了吗?有些水果味的东西,做得比原味好吃,有些水果味的东西,就不如原来的鲜水果好吃。”

    “比如?”

    “比如草莓。草莓味的冰淇淋就比原味的草莓好吃,原来的太酸。再比如樱桃。樱桃就不如原来的好吃。带一点苦味。”

    “是,原来樱桃有一种那样的独特滋味儿没有了。太模仿了。只是很相近樱桃的味道。”

    我不喜欢这喧嚣的一路,但是很喜欢他们学校对面的树和楼房。看上去很清凉。傍晚时会有人喊着卖晚报,那略带口音的“晚报!”酷似“my hardcore”我经常模仿他们的口音喊:“my hardcore”

    这多像一个无边无沿的假期。在这段时间内做什么事都没有人管。做什么事都可以,可以疯狂地玩,唱歌,夜不归宿,只是传统的力量还在隐隐地拉扯着我。我也在暗暗地自我反抗。

    g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就在我对徐娟说“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她”的当天晚上徐娟就搬回自己的娘家去了。她害怕。杨海涛还问g我认不认识黑社会的人。g说我只认识一些乐队的人。但这也够他们心惊胆战的了,现在玩乐队的人就跟半个流氓没区别,身体素质不容忽视。我们也不是酒色淘空呀。总之朋克万岁!该死的fucking态度万岁!

    一天我说我想见见g的班主任。他说好吧。他把我带进他的学校里。正是下课放学的时候,许多学生正在兴高采烈地往校门外冲。我们逆流而进,他们的教学楼看上去比较古老,楼道里黑乎乎的,但就是比职高的气氛要感觉好。普高有一种比较“健康”的学习生活。g说他的班主任在办公室里等着他。进去时我有点紧张,毕竟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学校和老师的办公室了。

    g的化学班主任黑黑瘦瘦的,可能是从北京某个二流大学毕业后留京任教的。不知道他的老家在哪个山区。g说他的班主任还没有对象,可能女的觉得他没钱。平时他也住在他的办公室兼宿舍里,一床颜色花里胡哨的被子说明了他的某种窘境。化学班主任见自己的学生带进一个陌生女生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恍然大悟:哦,这就是他们家长说过的去g家睡觉的难缠女生。

    我忘了那天我、g、还有他那位班主任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总之说着说着我和g的手就拉在一起了。我要说的是那段时间里我们是真的“好”是那种书上写的,电影上演的,诗歌里咏的,而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以前的只配叫做“fuck”关系的怎么做都不过分的浓情蜜意。总之,爱情这个神奇的魔药把所有没劲的地方都点化成我们的人间乐土。就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我们也必须要拉着手。我们无法控制自己。我们就是在笑。在含情脉脉地对视。

    化学班主任后来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我毕竟是老师,你们在我面前最好克制一下嘛。我觉得这老师也挺无辜的。

    那天我又急了。我冲出办公室,g还留在办公室里,我在学校门口呆着等他。五分钟都过去了,他还没有出来。我又进去找他。只见他背着包还在对班主任话别呢。我冲楼上嚷:你到底走不走啊?你不走我可走了!他匆匆忙忙地转过身“你跟g的家长说,就说是我说的:他们是傻逼!”我对他的班主任说。

    “对不起,我不能这么转达。”

    “好吧。不过我确实觉得他们是傻逼!”

    在漫长的假期里我也曾试着去学一下德语。之所以没有选择法语或意大利语是因为我觉得德国更加冷僻和坚定一些。莱茵河悠远流长,那是个适合思考的国家。但我妈却有点儿不乐意。她说学德语有什么用,典型的目光短浅。我死求活求她也没有同意为我的德语班付学费,我被弄得沮丧无比,我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上过任何一个补习班或学习班,因为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想让她知道,学习是一种权力而非赏赐。我不想付出全部努力和心血去争取那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我宁可牺牲我的未来也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那好吧,咱们耗着吧,对我的前途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g陪我去原来的学校。我的红发现在洗得有点儿褪色。我们蹲在学校外边的路边抽着烟,学生都还没放学,有几个学生进进出出倒垃圾。都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打着领带。无比熟悉。我冷眼观望,觉得这半年来我发生了许多变化,而他们则还是那样,没长。我们没进去,因为我突然有点兴趣索然。本来我是想看看原来的同学的,和她们聊聊,现在看这个样子好像没有聊的理由。我们骑车离开了那里。我回家把头发染成了黑色。

    我妈有一天去了西x中学,告诉了我两个差点让我气炸了的消息。第一是学校说不能让我上高三,要上就得重上高二;第二是g的父母去过我们学校。说这儿有一个叫林嘉芙的学生吗?她老缠着我儿子,还非要到我们家去住,头发染得又绿又红,你们学校到底还管不管啊?一问时间,赶情儿是我第一次被他们逮着他们就告到了学校。我听着我妈说这些,顿时脸臊得直红,又羞又愧,当即就想拿把刀找那两个泼皮拼命去。我妈拦着我,说这两人胡搅蛮缠,我什么时候惹上他们了,我又哭又闹,满身发热。

    我跑到卫生间,哭泣着,抱紧自己的头,心想怎么会这样,这一切怎么会这样。我的眼泪一阵一阵掉下来,简直是怒不可遏:我一定要杀了她!我他妈一定要去杀了她!

    a小姐给了我一个律师的电话,我向他问了一下,那个律师说最好别理他们就行了,这件事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小川也知道了这件事,他说如果他的父母要这么着,他说会跟他们急。我给g打电话,三言两句讲明事情缘由,让他跟他父母表明态度,他拖着声音懒洋洋地说:“成。”

    “分手!别在一块了!他们欺负我都欺负到学校里来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好,回去告诉你爸妈,就说这下遂了他们的意了,咱俩不在一起了!”我只觉得浑身的血突突地往外冒,眼泪直淌下来。

    “你不是说真的吧?”那边半天只来了这一句。

    我两眼盯着窗外,绿色的草坪,巨大的楼房的阴影和发白的阳光,让我头晕目眩。

    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就像干柴烈火,一急就会着起火来。我真想拿菜刀去砍死那两个家伙。我还没见过什么人被杀,也还没杀过什么人,我觉得已经表现了极大的自制力。而g不温不火息事宁人的态度更加重了我的愤怒和不安,无数个夜晚和白天都在折磨着我。有时候电话铃在半夜突然响起来我都会立刻被惊醒,心跳不止。我怕这是g父母的电话,是的,他们找上门来了,他们给我的父母打电话了,我们的事就要败露了。是的,我受到了伤害,而我却无能为力。

    又一个懦夫

    清晨很凉。

    早上在杂志社外面看见了露易丝,戴着一幅蓝色太阳镜,欢欣的样子,也难怪她!我和她不一样!她有开明的父母,有钱的男朋友,还有天秤座悦人而又淡漠的左右逢源。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通了重新上学。哪怕再上一遍高二。可能是在逃避什么。我跟我妈说我要重新上学。我给几乎所有的朋友打电话说我可能有回去继续上学,他们众口一辞无一例外地都说“好”还说我早就应该上学了,这样能多学点东西,起码能拿到文凭,以后再考成人高考或高职也好有个保障。

    我给小海打电话,他很高兴我做这样的决定。“我觉得还是应该上学。”他说。

    惟一持反对意见的是g,他说“你在那儿能学到什么东西?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决定。”他说你那么讨厌你的学校,你一定要考虑好了这件事。

    我给原来班的同学打电话告诉她们重新上学这件事。是先给谢思霓打的,可她不在家,天知道又去哪玩去了。陈旭在家,她说她考上了高职班的第一名,谢思霓和崔晓笛也考上了高职班。杜媛上的是就业班。“就她那成绩,还能上高职?”陈旭不屑地评价道。

    过了二十分钟我再给谢思霓打电话。她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声音“嘉芙?”

    “是我。”我说。她在电话那边不停地笑,说我终于给她打电话了。

    “我又重上学了。”

    “就知道你得再上。”

    “为什么?”我问。

    “啊?你重上了,多好啊,你在哪个班?”

    “我现在也不知道,就知道得重上高二。”

    “咳,重上就重上呗,没事儿。我又能老见着你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回忆,在梦里我似乎前前后后辗转了好几所学校,但我什么也记不起来,我只能想起一个人来“谢思霓”除了她以外我什么也记不住。我真有点疯了,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我的整个脑海只被一个人充斥着,谢思霓,谢思霓。

    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我想我该平静一下了。

    我找出我的运动服、西服、领带、桌布和许多上学用的东西。

    我想我又该每天早上6:30起床了。

    “啊,在梦里”

    我又回到了中学。这半年来真像一场梦。飘飘的,但愿真的没有浪费时间,但愿真的做了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想想这段时间我都做了什么有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好像失去了许多,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了ck的香水,染了头发,发了几篇文章,没有演出过,小说没有写完,被人骂过,坚强了许多,在夜晚辗转难眠,因为恐惧和复仇的怒火。迷上了吃麦当劳,发现伊都锦牌的衣服很适合我,化妆品还缺睫毛膏和护发水。

    这几天总是喜欢零零星星地下几滴雨,由于采访的关系,每每来到不熟悉的地方——要是读者您,恐怕也得熟悉!我是天生的路痴。坐在二层楼的玻璃窗前,能望到外面的树,亮着灯缓缓驶过的电车,街上恍恍惚惚朦胧的人影,我总是把钱花在快餐店的冰淇淋、买花和报纸上。在那家杂志社有时候也会上网,看“榕树下”的文章。

    桌子上摆着大捧的紫色勿忘我和一支未开便垂下她美丽的头颅的红色玫瑰。不知为什么,我从来都不会养花,头天买来第二天就会枯萎。我曾想把紫色的勿忘我用透明的指甲油贴在发卡上,但失败了。

    乐队因鼓手缺席而推掉了又一次的演出机会。

    去学校报到的上午,我穿着肥肥大大的西服白衬衫,和校服西裤,头发重新染回了黑色,脚踏一双蓝色帆布鞋,我相信无论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只要穿着匡威帆布鞋,我的状态就会恢复到最佳。因为那种鞋确实很轻便和舒服。再次骑上西三环,我不禁有些感慨万千,这半年来我极少来这条路,就是不想触景生情。现在三环正在修路,尘土飞扬,很不方便。

    学校,离我已经非常陌生了,虽然我在梦里常常回顾,那里一切还是老样子吗?当我像半年前一样推车进校门时,王主任指着我说“这位同学,自行车推到那边去。你是新生吧?”我一见是“大老王”气都不敢喘,哪敢回应,还巴不得他把我当成新生呢,忙做出一种温顺的样子走了过去。要知道当初我在学校时可并不乖,他们可能都知道我的大名。在校园里我还遇见了我们原来班的同学,张岩和于冬。他们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说:“嘉芙,你又回来上学了?”我点点头苦笑着对他们说:“是啊,重上高二。”他们好像并不太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说道“噢,那就有空去我们班玩吧,我们现在在新楼三层。”

    我和妈妈一前一后走上楼,我看着周围,这里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女学生正在扫楼道,想当初我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像牛马一样,仿佛在学校的任务不是学习而是干活。我们走进政教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学生和家长,也是在解决学生的事。李主任被围在中间,无暇他顾,好半天,才看见我们,拖着长音喊:“嘉芙——”我和妈妈赶紧凑过去,那个矮个女人绷着她那张脸厉声道:“今儿我特忙,没时间处理你们的事,一会儿我还要去开会,你们9月2号开学上课那天再来吧。”我走出办公室,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天不用上学了。归根到底,我还是并不想上学的。我只是没有办法。只能为了未来而牺牲现在了。“嗨,这不是嘉芙吗?嘉芙!”我抬起头,原来是我们原来班的女生a和b。她们看到我显得很高兴“hi,嘉芙,你回来啦?现在在几班啊?是高三吗?”“不是。”我说“是高二。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个班呢。哪个班要我谁倒霉了。”我笑着说。“得了吧,哪个班能有你才好呢!想当初你在咱们班时多好啊!你懂那么多事,比她们可强多了。”“多谢,多谢。”我说。感到一丝暖流。还是原来的同学好啊。

    9月2日早晨七点我和我妈再次来到西x中学。李主任告诉我我被分在高二(7)班,她是这么介绍的:“这可是我们年级的优秀班集体,为了照顾你才给你分到这个班的,还是公关文秘专业,这学期你可得加把油,什么迟到、旷课之类的可就得注意。”李主任严肃地说道,不时有老师进来向李主任报告工作情况。政治井老师也过来了,跟李主任说一会儿开学典礼的事,他还和以前一样熟悉,他没看见我,很快又出去了。我注意到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堆着几摞班主任丛书,可能是订给每个班的班主任看的吧,书皮上写着“天下最小的主任,天下最大的责任。”我苦笑了一下。

    “这校规校纪可不能再违反了,你描眉了?”

    “我”

    “一会儿给擦了,以后查出来就扣分儿。你先写一个保证书,填一份试读证明。我先去开个会,一会儿等我回来。”

    我默默地站着,看那份试读证明。上面写着如果该生上学期间有任何违纪学校有权开除。我认真看了一遍,在上面签上我的大名“林嘉芙”这半年以来,我都已经快忘了我真名叫什么了。因为“林嘉芙”是和学校联系在一起,我想离得学校远一点,我不想回忆学校的痛苦往事。我妈站在窗前,看新学期的升旗仪式和新一轮儿的“国旗下的讲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她在想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生龙活虎,健康向上,自己家的孩子就这样呢?我不知道妈在这半年来所承受的和她和爸数次为我上学而来到学校所遭遇到的。

    我有点心酸地想着这些,写着我的试读证明:

    尊敬的李主任及校领导:

    我一定遵守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好好学习,严守纪律,不迟到早退,争取合格毕业。如有违反,愿意接受学校处理。

    学生:林嘉芙

    2000年9月2日

    李主任带来一个年轻的女教师,说这是高二(7)班的语文老师苗青,我的新班主任。那个新班主任的头发像男生一样短,豆芽菜的体形,又瘦又小,弱不禁风的,像个幼儿园的老师。后来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更适合去教幼儿园的学生。苗青一对大眼睛看着我“林嘉芙对吧?欢迎你来到我们高二(7)班,走,咱们到我办公室去坐会儿。”我和我妈跟在她的身后出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来到职高教师办公室,有几个女老师瞟了我们一眼。我看见我原来的地理老师和英语老师,她们都没有理我,可能没有认出我来。“随便坐吧。吃几块糖吧。”苗青给我和我妈搬来两把椅子,又拿来一袋杂糖,说是有个女教师结婚给的。一看就知道她想跟我搞好关系。我对她有点抗拒。“嘉芙,听说你原来上过一个学期高二的,怎么休学的?”原来李主任还没有告诉她我曾经休学的原因,只是说我是原来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挺有文采的”我还没说话,我妈就已经替我接上去了:“哦,她是因为身体身体原因。”“怎么了?”“现在没事儿了。”我说。“哦。”她也没有多问。

    “苗老师,要是您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妈满脸堆笑地开口道。

    “这学期的书还买吗?”苗青抬眼看着我妈。

    “嗯,书,去年的还能使吧。”我说。

    “可能有些地方有改动,要不然就重新订一套吧。”苗青用关怀的口吻说道。

    “重订一套?也好,万一有改动呢。”在这方面,我妈没有丝毫主见,而学校就是摆明了要多赚学生的钱。

    下一节课是语文。我们班主任的课。

    我和她一起上了楼,教室在3层。我们原来班的位置。我和她一起走进那间挂着高二(7)字样的教室,正在谈笑之间的同学立刻安静下来,看着我们。

    “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同学,林嘉芙,她上过半年的高二,以前是高二(6)班的同学,下面我们欢迎新同学的到来。”

    底下响起一阵掌声。

    我走到后排,坐在一个空座位上。

    苗老师在黑板上抄课程表,这学期的课单调得要死。一切课只有语文、数学、英语、政治、财会(新课)、自习、班会、秘书、插花(新课)、计算机、中文、体育、书法和每天的技能课。没有历史没有地理没有哲学没有音乐没有生物没有物理没有化学。

    下课以后立刻有人围上来问我为什么今年没上高三。我告诉她们是因为原本我计划出国读书,只是签证没下来,耽误了时间,所有只好重上高二。我还说能分到你们这个优秀班集体里我真是荣幸,以后绝对不会给你们抹黑云云看得出她们都相信了,甚至还有点羡慕我(要是没拒签我就出国了),也许是我夸她们“优秀班集体”让她们高兴。

    我原本就没打算说真话。这帮弱智,骗他们还不是白骗。

    班里的男生变本加厉得少,只有2个。其中一个是班长,一个是体育委员,班长叫何宇,体育委员叫赵一楠。他们的名字我过了好几天才弄清楚。坐在我左边的是一个有点胖的内向女孩,戴眼镜,有点不正常的白。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告诉我她叫王慧。

    有三个女生主动和我交朋友。活泼的纪雪莹、像洋娃娃一样娇弱没有主见的王紫淇(乍一看有点儿谢思霓的范儿)和没什么特点的宋蕾。我发现这个班的同学无论从长相到智商都比我们原来班的同学差了一个档次。她们平常爱逛的是“金五星”和“天成”最爱跟我说的就是“嘉芙,你猜我这书包多么钱买的?”我瞟一眼:“五十?”对方得意地抖包袱:“不对,二十。”过几天“嘉芙,你猜我这个铅笔盒多么钱?”我再瞟一眼:“二十?”对方更加得意地抖包袱:“不对,五块!”如果我这会儿要是再锦上添花地问一句“哪儿买的呀?”就真的皆大欢喜了——答案不外乎三个:金五星、天成、万通。有几个稍微时髦点儿的就听hot,什么书报杂志统统不看。我想起当初我们班里大片大片地流传当代歌坛、瑞丽(虽然也不怎么上台面)我就我就痛心我就。更别提崔晓笛还老买南方周末和北京青年报了。我,我怎么沦落到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班里了。

    中午我带着饭盒和大家一起排队去食堂打饭。杜媛依然穿着西服站在食堂门口维持纪律。她现在应该在上高三。我听到有高二的男生在议论说杜媛是“校花”奇怪,以前我们年级的男生从来没说过杜媛是校花。同年级的女生都说她很“骚”我路过杜媛身边时她看着我,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哟,嘉芙,是你。”我说:“嗨。”她还是那么招人,腿好像更细了。眉毛描得很细,头发遮着半个脸。

    我和纪雪莹、王紫淇和宋蕾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别人也凑成一对一对地吃饭。只有王慧一个人低着头在她的桌子上孤独地吃着。我问纪雪莹,她小声地告诉我没人愿意和王慧一起吃饭。她有点怪。平常不怎么说话。纪雪莹笑嘻嘻地说。

    午休时我一个人到楼下看橱窗里的三好学生、优秀班集体照片和专业技能展览,看到杜媛和王主任李主任的合影,她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笑颜如花,青春无比。底下还有个人资料简介“杜媛,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平时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为校争光”什么的,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混得这么牛了。我就知道她不一般。

    下午有两节计算机课,我原来最讨厌的一种课。因为我五笔字型打得慢,还因为我讨厌那冷冰冰的机器。现在这个老师教得还可以,总之比原来王老师教得好多了。现在王老师在家歇产假,要是她现在在学校我见到她相互就太尴尬了。我打算好好学习。

    回家以后收到苇子给我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本绿色封皮的波德莱尔诗集。我想起我们通信的时光,那首邀游“好孩子,我的妹妹,想想多甜美,到那里跟你住在一起!幸福的相爱,相爱到老死,在你同样的国土里!那里只有优美、秩序、豪华、宁静和欢乐”

    在黄色的天空中

    那天放学看到一个染发的少年背着滑板走在路上,万一是我认识的人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慢了速度,当我回头时他也正在看我。我,我接触到了他的目光,是一个日本人,细腻的肤色和黑色的眼线,一瞬间我想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举动,但还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就这么骑车走了,只留下闻到的一阵冷洌冰辣的香水味。奇怪,好像许多的演出party上常常会闻到这种味道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呢?不知道

    我们的鼓手走了。消失了,消失在远方。在现实和理想之间,他选择了现实。这是他的性格,也许他是对的。但这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选择。没有什么错,因为他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重新上学的这几天过得真慢,教我们的老师都特别没劲,中规中矩,连让我有兴趣一点儿的老师也没有。苗青教语文,唉,她教语文,语文算是被她糟蹋了,从小到大上过几千节语文课我还没有上过这么乏味的语文课呢!每节课先读生词,还得把书举着读,不举着不成。原来教过我的所有的文科老师都同意让我在她们的课上做别的事写日记什么的,因为她们知道我已经提前学过了那些知识,而且考试经常考第一,我以为这次苗青也能看出我语文的天分从而对我宽松一些,哪知我第一次上课时刚把一本杂志拿在课桌底下看时就发现她在用眼神频频地瞟我,然后就说希望大家上什么课做什么事,别违反课堂纪律弄得我悻悻的。从此之后不对她报任何希望。我就知道她是个特别死板的人,根本不欣赏我。才来几天我就发现苗青和班长何宇之间不寻常。何宇不但是苗青的左右手,而且私底下也和苗青很合得来。这个“优秀班集体”在西x中学可谓是名副其实,班里的规矩多得不能再多了,每个礼拜的日常行为学分高二(7)班总是一分不扣,排名第一,令人振奋。大家简直宁愿整天只呆在座位上活动以便不扣分。而高二(7)班的学生如此听话如此好管就绝对有何宇大大的功劳。事实上班里有领导权发言权的也只有两个人而已——苗青和何宇。这个班和我原来上过的高二(6)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这里度日如年有点儿夸张,度月如年可就不夸张了。弄得我很怀念高一的时候,如果当时我再多忍耐一下不!如果我能那样,我也就不是我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次开学我又赶上了西x中学每学期一次时间为期一个月的训练。这件事也激化了我彻底死心坚决退学的决心。

    “从此以后天天7:15到校,值日生7:10分到。到楼下练队。”

    我听了简直头晕眼花。

    但我还是给她们面子的,我天天7:15准点儿到校,不早一秒不晚一秒,然后就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到楼下练队。创下自上学以来的全勤记录。李主任每次查早读看到我正在认真读书也应该感到很欣慰吧。这学期她还管高二,我应该是最让她头疼操心的学生了,虽然我并不想给她找麻烦。

    苗青居然还不满意。我想她是以前没有听过我的难缠。亦或是她太自信了。我以前都是7:45到校。她讨厌我的踩着点儿进班。尽管我没有什么错。也不会给高二(7)班扣分。

    她惯做的是在早读上指桑骂槐。虽然整个班都知道是在说我她也绝不点出那个初来乍到的小骚蹄子姓甚名谁。

    班里甚至不允许带课外书。自习课上也不能趴桌子睡觉。不能写信。不能看杂志。何宇会一遍一遍下座位巡逻。简直耸人听闻。几天以后苗青找我谈话让我不要穿红色、粉红色、黄色的鞋,学校只让穿黑、白、蓝和素色的鞋。其实我们原来班就不管的,现在在我脑子里晃的还是当年袁玲子和路莎天天穿着的那两双耀眼的名牌红色韩国鞋。摊上一个这样的学校我就不说什么了,又遇着一“水至清则无鱼”的班。

    相对比后我觉着现在的生活完全是绝望。简直前途就是一片曲折。

    王慧主动在课上给我写了一张纸条:

    “和你聊聊。

    你上次说你写稿子去采访几个玩车的,我当时就想起了我初中同学一个男孩,他也玩车。你说没有长得好的,我觉得他长的还不错。他说别人练车都是从好车练起,可他是从一辆大破车练起的。车一颠就要散架了似的。他练车经历还挺艰难的。在班会上他还给我们表演过车技。你看了那么多男孩玩车,气势一定很庞大吧?

    还在,我觉得你比我活得充实多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乐队,可你还总是说无聊,活在世上真无聊。这么悲观。我知道你是对这个学校有看法,毕竟我也有同感。除了这些,外面还有很多好的事物,你说对吧?就像你的乐队,离开了学校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在这里确实我也觉得很无聊,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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