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法。这一点不是我们私下说的话,这样的意思我已经和高书记说了,他认为调动一下也是为工作考虑,这样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滕柯文又拨通人大主任的电话,主任哼哼哈哈只是应声,就是不表一个字的态。再打电话和政法委书记谈,同样是哈哈哼哼一言不发。滕柯文一下没了信心,一下感到了自己的孤立,也感到了自己的冒失和倔犟: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和一把手对着干呢。
滕柯文拨通市委秦涓涓的手机,问候几句,问于书记回来了没有。秦涓涓说于书记回来了,李书记又出去了,常委会可能还得几天。放了电话,滕柯文想,明天找找于书记,实在不行,该调走就调走吧。
滕柯文觉得对不住周立德。也许周立德还不知自己要被调走。他想和周立德谈谈。想叫周立德来他办公室,又觉得还是自己下去找他好点。
县长办公室在三楼,人事局在二楼。进了局长办公室,一位妇女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周立德诉说着。周立德急忙起身叫声滕县长,然后让座倒茶。滕柯文刚要说让周立德到他办公室一趟,妇女已经起身拉住了他,然后哭了磕头,要县长开恩给她解决一下问题。
周立德急忙上前劝解妇女,但妇女拉了滕柯文死死不放。滕柯文无法脱身,只好坐了听妇女诉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妇女的丈夫原在县公路局工作,突然病死了,一家人没了生活来源,因孩子还小,妇女要求她顶替丈夫到公路局工作,打扫卫生养护公路干什么都行。妇女也就三十多岁,没有了丈夫生活确实也艰难。滕柯文看眼周立德,说,这几年公路发展得快,用的人也多,你和公路局联系一下,看他们能不能给安排安排。
妇女立即又跪了给滕柯文磕头。周立德叹口气,说,公路局的职工拿的也是财政工资,县里规定,凡吃财政工资的,人事局都要严格控制。本来公路局可以给她安排个临时工作,但她不依,非要一个正式的。
滕柯文没在基层工作过,他知道自己又感情用事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妇女不让滕柯文脱身,周立德只好说,好了好了,你放开滕县长,我就想办法和有关部门协商,给你办个固定合同工,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都给你办全。
妇女一下很满意了,立即转悲为喜,擦拭着眼泪要周立德立即给她办。滕柯文乘机快速离开。
看来这个人事局长也不是多么好的差事,换换岗就换换岗吧。突然又觉得很荒唐,周立德要调走了,却答应协商给那个妇女办合同工,不知他的承诺还能不能兑现,兑现了,新任局长会不会又说周立德走前突击进人。滕柯文禁不住摇头叹息,一下又觉得世上的许多事情
很是可笑,比如他这县长,说权大,确实有点权力,说权小,连决定一个合同工的权力都没有。
打电话把周立德叫上来,滕柯文亲自给倒一杯水,然后又询问了一些家庭生活情况,然后才说了要调他到乡下任书记的事。滕柯文沉痛了说,都是因为我连累了你。
周立德立即说,滕县长你可不能这么说,是我工作没干好给你惹了麻烦。其实调动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有思想准备,也没一点思想包袱。其实当领导干部,不但要有随时调动的思想准备,也要有能上能下的思想准备,再说我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五六年了,也该换换岗了。
滕柯文不禁联系到自己的调动,一下无法掩饰地有点难堪。他不知这是不是周立德的真实想法。看周立德的表情,感觉不像有意高姿态。周立德接着又说,滕县长,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大志,对今天的我已经很满意了,再说我的年龄也大了,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我就很知足了。
也好,到镇里毕竟轻松一点。再安慰几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周立德告辞出了门。
在常委会上,滕柯文打定主意少说话,但不是不说话,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既坚持自己的立场,又不发生冲突。会议由高一定主持。高一定先通报了县里的几件大事,如两个大项目一个批准一个有可能批准,乡村道路改造县里也有两条路报到了上面,有可能得到一些资金,然后是村村通工程,然后是抢种小秋作物。通报完情况,又讲了当前县里要抓的几项工作,然后问滕柯文有没有要补充的。
当然要讲,不讲就更没有他这个县长的声音了。但想讲的高一定已经讲了。他想了想,重点讲了制定发展规划和抓项目,同时也说了抢种小秋的一些情况。
讨论人事问题时,高一定让组织部长主持。说是主持,实际就是念一下草拟好的任免名单。念完,高一定说,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有不同意见就提出来。
谁都不做声。按惯例,这就表示通过。感觉高一定要说通过了,滕柯文说,是不是咱们表决一下,这样好像更符合组织原则。
高一定说,组织原则有没有规定表决通过这一条我不清楚,既然你提出了,那么好吧,咱们就举一下手。
滕柯文说,是不是无记名投票更好一点。
高一定一下不高兴了,他盯了滕柯文说,你是不是不相信大家,不相信大家的光明磊落,大家都是常委,都是久经考验的共产党员,难道大家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举手一套无记名一套?
有人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但很快打住。滕柯文一时无言以对。高一定很大度地大声说,那咱们就举手表决,表决继续由组织部长主持。
对强子才任县长助理,同意的请举手时,滕柯文没举手;反对的举手时,滕柯文也没举手。对周立德的调任,滕柯文举了反对手,他还欣喜地发现,陈嫱弃了权,两种情况都没举手。但结果还是绝大多数同意,任免算正式通过。
一种失败的情绪紧紧地笼罩了滕柯文,他感到莫名地难受,莫名地惆怅。直接回到家,靠着被子躺了。面对空荡荡了无生气的家,压抑的心情更让他烦躁难受。这个破县长当的,窝囊透了。他决定给洪灯儿打个电话,说说话,调节调节情绪。
洪灯儿说她正准备下班,滕柯文说,如果你方便,就过来一下,咱们说说话,一起做点饭吃。
洪灯儿愉快地答应了,并且很快背着药箱来了。滕柯文故意说,你什么时候来都不忘背药箱,可见你有多敬业。
洪灯儿说,你只说对了一半,来你这里,我这药箱就是道具,就像红灯记里的红灯,既是工作的工具,又是接头的暗号,还能掩人耳目。
滕柯文就喜欢她的这种性格,开朗大方又机智幽默,更没平常女人的斤斤计较和小肚鸡肠。滕柯文抱了她亲亲,说,你身上既有女人味,又有股消毒水味,不知为什么却特别好闻,比那些最昂贵的化妆品都好闻。
洪灯儿说,你还没闻我抹了化妆品是什么味,那才叫更加好闻。
滕柯文说,我这里倒有一套高级化妆品,你拿去用用看怎么样。
是一个一尺大小的木盒,还没打开过。费好大劲才拆去包装,里面却稀稀拉拉摆了五个小瓶。有早霜晚霜,有嫩面的保湿的润手的,还有抹脚去死皮的。洪灯儿说,是人送你的吧,肯定很贵。滕柯文说,我也说不清,也贵不到哪里,有可能是人送的,有可能是什么时候开会或参观时给的,一般是放到车里,我也不知道,司机老刘心细,都拿了回来。
收起化妆品,洪灯儿便张罗了做饭。滕柯文说,你来我这里,就让你劳心费神,我想和你说说话,咱们在一起坐一会儿再说。
洪灯儿说,真正的生活就是穿衣吃饭这些琐事,这才是男女一起生活的本质,我觉得这才很有情趣。
洪灯儿说着坐到滕柯文的身旁。滕柯文却心里一跳:她会不会提出和我结婚?如果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滕柯文斟酌了说,我是知道我们不能长久在一起,才觉得在一起的珍贵,才觉得做饭是浪费时间。
洪灯儿不再做声。
从洪灯儿脸上,他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也不想再说这些烦心的话题,便动手将她抱在怀里。亲热一阵,她来了激情,柔声在他耳边说,今晚我想睡在你这里,一晚上让你搂着,好好亲个够。
他也是这么想的。滕柯文高兴了说,那咱们先吃饭,吃了就睡,谁喊也不起。
滕柯文打开冰箱,说,可能有香肠一类的东西,我都给你拿出来,你看怎么能凑合一顿,简单弄点就行了。
洪灯儿还是冷热做了六个菜一个汤。吃过洗了碗,洪灯儿就到卧室收拾床铺。滕柯文跟了过来,本想一起洗个澡,洪灯儿却利落地脱光钻进了被子。滕柯文只好也钻进去。搂了她,他仍然想说说话。洪灯儿却感觉到他明显地缺乏一股虎劲蛮劲。洪灯儿翻起身说,我倒忘了,给你带了点补药,你每天早晚各喝两口,看看有没有效果。
药是中药,已经熬制好装在两个葡萄糖瓶里。滕柯文接过喝两口,并不苦,感觉还有点香甜,可见是她品尝了调兑好的。滕柯文一阵感动。都说老婆是家情人是花,家是暖心的衣,花是种养的草,而现在家却成了镜里的花,花却成了暖身的家。
喝下药,他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不然她更以为他有毛病了。但状态还是不太好。都是这两天心情不好累的。心累才是真正的累。慢功出细活儿,他决定慢慢来。他细致地亲吻她的全身。这一来效果很好。听着她呻吟了不断地鼓励,他的雄性被极大地激励。事情竟然干得非常好,两人几乎都瘫软成了一堆烂泥。
缓过劲来,两人再次搂了说话。洪灯儿好像很高兴,也可以说有点兴奋,话特别多。她说大概是八九岁时,跟了爹到县城卖野鸡,半麻袋野鸡刚摆到街上,就遇到市场管理人员清查,她只记得五六个戴了红袖箍的人如狼似虎地抢夺野鸡,爹拼命去护,被人家打得爬不起来,整整在地上躺了半天,她就那样坐在爹身边哭了半天。后半夜,爹才爬起来和她互相搀扶着摸回家。从此她就很怕城里人,更怕到城里来。他将紧紧缩进他怀里的她搂得更紧,双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全身,好像要将她所有的创伤抚平。他也深切地感受到她还没有摆脱弱者的阴影,她仍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胸膛。相对来说,他是强大的,也许是她遇到的最强大的人了。这样一想他又有点悲哀:难道她不是爱他而是爱他的权力?他想问问她究竟爱他什么,又觉得这样的话最好还是不问。细想,又觉得自己太苛刻,太多疑,太看重自己的权力了。老话说得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如果自己不是县长她不会去爱,如果仅仅是县长而不是个好男子汉,她也不会去爱。再说了,没有真爱,一个女子怎么能把自己心底最痛苦最不愿让人知道的事告诉你。她说累了,要他说说他的童年,他的过去。他的童年很平淡。他家一直住在市里,那时还叫专区,父亲一直是专区供销社的领导,掌握着国家的供销物资,生活一直过得殷实平静,几乎没什么值得可说。她不答应,眨动了一双黑眼说要么就说说初恋。他觉得如果不说,就显得太虚伪太不够意思。但他的初恋是单相思,虽说是单相思,却让他至今难以忘记。大概是高中二年级,他莫名其妙地爱上了给他上英语课的女老师。他觉得她是那么漂亮那么动人,每天都盼她来上课,每次她来上课,他都眼睛发直了盯着她胡思乱想。后来看到人家肚子大了,才知道人家早已结婚。洪灯儿笑了说这不算初恋。滕柯文说,那就讲讲我的婚姻吧。
那是一个下午,他去二中看一个朋友。朋友在操场打篮球,男女混合在一起玩得很热闹。有个女的特别活跃,满操场都是她银铃一般的笑声和叫声。他的性格不算活泼,但他却特别喜欢活泼开朗的女性。记得她那天穿了件白色的运动裤,粉色的运动衫,可能是衣服都比较紧身,衬托出她的身材是那样修长丰满。他一下眼都直了,就那样一直盯着她,直到散场。询问朋友,知道她叫吕彩虹,学校的语文教师。此后,吕彩虹的身影就抹不去地在脑海里游动。求朋友介绍,总算认识了她。但接下来却很艰难。她时而愿意,时而犹豫动摇,马拉松似地两年下来,仍没有实质进展。因为她学的是中文,看了不少书,便有许多浪漫的想法。她说她特别喜欢荒凉,特别想到没有人烟的地方静静地坐坐。他便决定带她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那是一片荒山,她很高兴,也很深沉。领了她转半天,她迷路了。这正是他设想好的,而且为此做了准备:偷偷藏了指南针,还带了手电,带了过夜的物品。故意陪她乱转到天黑,他说再不能乱找了,弄不好不但找不到出路,还会越走越远,说不定会走到狼窝。她真的吓哭了,完全同意找个山洞等待天亮。在一个小山洞里,铺点干草,用石头将洞口堵住。开始两人并排坐了,很快,寒冷让她不得不缩到他怀里。听到这里,洪灯儿禁不住问是不是真的。他说,那时年轻幼稚,以为两人抱在一起关系就确定了,现在想起来还为当时的愚蠢害怕。
她叹息一声,然后不无嫉妒地说,怪不得,你那么爱你老婆。过一阵,她又说,说实话,是不是她比我漂亮。
这样的问题很幼稚,也很痴情。很难让他回答,但他不想躲闪了骗她。他说,人在需要恋爱的时候,肯定有一个人让你一见钟情。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别人看漂亮不漂亮,情人眼里的情人肯定最漂亮。如果现在客观地看,她年轻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样漂亮,可惜她现在
年纪大了。再说,我爱她,她一直对我一般,这一直让我感到很不公平,也很苦恼。
洪灯儿可能感到很满意,或者很满足:她什么也不说,搂了他的脖子,不停地往他怀里拱。
两人一直搂了说到后半夜,还是他说睡吧,她才偎在他怀里闭了眼安睡。
被电话铃惊醒,满屋子已是一片明亮。看眼表,竟然是八点多了。电话是办公室主任张勇打来的,张勇说发言稿已经写好,要不要看一遍,看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九点开县直机关科级干部会,主要是宣布人事任免,还有其他一些事情。会是高一定主张召开的,滕柯文不打算发言。但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挂了电话。
洪灯儿急急忙忙穿衣洗漱,滕柯文说,不用急,慢慢来。洪灯儿说,已经迟到了,我们每天都要签到,迟到了会挨批评扣奖金的。
滕柯文开玩笑说,你现在还怕挨批评?蒋院长还敢批评你吗。
洪灯儿说,我可不给你的权势,我更不会狗仗人势,我只能更兢兢业业,决不给你脸上抹黑。
多好的宝贝。滕柯文禁不住上前搂了猛亲一阵。
想起今天的会,滕柯文就不想早去,总觉得别别扭扭心里难受。洪灯儿走后,他又磨蹭一阵,直到九点,他才出门。
会议室已经坐好了,好像只等他滕柯文。滕柯文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主持人便宣布会议开始。
先宣读了任免文件,然后就由滕柯文讲话。滕柯文本想一言不发,又觉得在这样庄重的大会上公然闹情绪,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便随便说了当前要抓的几项工作。
散会后滕柯文回到办公室,张勇便进来请示,问县长助理办公室放在哪里。什么县长助理,滕柯文听了心里就来气。这件事倒办得迅速。滕柯文皱了眉想说什么,又觉得办公室工作就是这样,不管是哪个领导,领导的事绝不能怠慢,否则就有办事不公看人上菜之嫌。滕柯文想说把助理的牌子就挂在他计划局长办公室,又觉得这样也太不合理。想想说,三楼再没空房,你看一楼能不能腾出一间,反正他是兼职县长助理,他有原来的办公室,再搞个办公室,也就是挂块牌子。
一楼基本是库房和单身职工的宿舍,张勇心里感到不合适,但照办是他的本职工作,便什么都没说出了门。
第二天滕柯文想到市里去一趟,组织部长何万勇却打来电话,说有事要找他谈谈。滕柯文想问什么事,又没问,只好在办公室等着。
却是县长助理办公室的事。何万勇说助理办公室放到一楼不合适。滕柯文不由得怒火冲天:你们也管得太宽了,我这个县长成了什么东西!滕柯文红了眼说,那么你说应该放在哪里。
何万勇不高兴了说,都是为了工作,不应该感情用事,我知道对这次的任命你有意见,但我是代表组织来和你商量的。
够了!滕柯文打断何万勇的话说,你代表组织,那么我这个县委副书记和人民政府县长代表什么!他还想说在常委里我也是老二,你只是个老末,又咽回肚里没说。
何万勇说,滕县长你别生气,是高书记让我来的,让我来协调处理一下。
很明显是强子才告到了高一定那里。听张勇说,挂牌子时,强子才就很不满,他认为就应该挂在县长办公室的旁边。滕柯文也缓和了语气说,一楼和三楼就那么几步路,还有电话,这本来是一件小事,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闹成一件大事。
何万勇叹口气,说,小事大事我也很难说,我只不过是奉命而来,并且只是和你谈谈,怎么办还是由你来定。
何万勇也只不过是高一定的一个舌头,滕柯文觉得不应该得罪更多的人,他感到在常委里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再得罪人,就更加孤立更难工作了。滕柯文说,也好,看在你来说的面子上,我给他想办法在三楼腾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