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头呆脸,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见他不说话,她有点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杨得玉知道自己脸色肯定很难看,谁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妈的,看来这件事对我的打击还真不小。这么点事就这个样子,哪里还有点男子汉气质,说出来也让人家耻笑。杨得玉摇摇头,装出一副平静自然,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有点累。
乔敏更看出他是装出来的没事。他是个乐观坚强的人,小事肯定不会让他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经济上犯了事?乔敏感到一股凉气向全身扩散,变了声追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杨得玉想说落选的事,但这点事就这个样子,他一下又说不出口。他强笑了说,身体有点不舒服,你陪我睡一会儿,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装出来的笑比哭还让她揪心。难道是查出了大病?四十几岁,正是癌症的高发期。乔敏浑身都有点哆嗦。她不敢往下问。见他已上床躺了,便颤抖了机械地也爬上床,躺在他的旁边。
杨得玉想说说今天的事,但刚要张嘴,便忍不住心酸要哭,只好强忍了,闭了眼无言地将她搂在怀里。
她明显地感觉出他身体也有点绵软,好像拉了三天肚子,几乎就要脱水。她不由得想到她的同事胡老师。据说,胡老师得知自己得了癌症,一下便瘫坐在了地上,两个人都搀扶不起来,只好抬到病房,从此再没起来。那天她找算命先生算过命,先生说她虽聪明伶俐,但命是穷命,一生享不了富贵。看来是应验了。乔敏颤抖了问查出了什么病。杨得玉觉得还是实说了好。但刚说了今天两个字,便万千悲伤一起涌上心头,还不容他控制,便胸膛急剧起伏,喘几下大气,便不可遏止地呜的一下哭出声来。
肯定是不治之症。乔敏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一片发麻,好像浑身都没了知觉。
杨得玉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他一把将两床被子拉开蒙到头上。但捂严实了,却一下没了哭的冲动。杨得玉擦干眼泪,将头伸出来。见她脸色惨白,又将她搂进怀里,说,也没什么事。然后细说今天的事情。
没等他说完,她却一下哭出声来。说一声总算没事,你吓死我了,然后舞了拳头边哭边在他身上乱打。他将她搂得更紧。抚摸她时,却发现她的下身水湿一片。他急忙爬起。细看,发现她不但裤子湿透,就连床都湿了一大片。杨得玉连问怎么回事,才猛然明白,她是受了惊吓尿在了裤子里。
真是我同生共死的好妻子!杨得玉激动了一把将她抱起,止不住泪流满面。
乔敏这才意识到小便失禁。她摸摸身子,然后便大声地哭了在他身上乱打。但这回他明显地感到有了高兴和撒娇的成分。
他将她捂在胸前抱一阵,然后将她的湿衣裤脱下来,把她放在干处。然后倒一盆热水,细心将她的下身擦洗一遍。
乔敏又流了泪说,你差点把我吓死。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不信,我不信没被推举上你会成这个样子。
也真是没出息。杨得玉不由得红了脸。低头将盆里的水倒掉回来,说,我是心理压力太大,我觉得我为这个副县长付出了许多,处处小心努力,也不敢和你结婚,把我们的孩子也流掉了。付出这么多没当上,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以后也不能让你夫贵妻荣,想想心里就难受,就有一种巨大的压力。
乔敏心里也难受。这些天,她天天盼望推举结束,也时时祈祷他能如愿,但还是这样一个结果。她擦干泪,安慰他说,你根本就不该有压力,好像我就看中了你的官。其实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就心满意足了。再说,论官,局长也是不小的官了,又有几个人能当上局长。在我心里,局长已经是很大的官了,我都不敢想像你当了副县长,我会是什么样子。
杨得玉又一阵感动。一个年轻姑娘爱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他一直怀疑她到底爱他什么,如果只爱他今天的辉煌,只爱权势金钱,那么结婚后退了休的日子就不大好过。现在他一下找到了准确的答案:她是真的爱他,而且是爱他的全部,当然也包括他的社会地位。他清楚,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人,人的许多东西取决于社会地位,如果你不是水利局长,她当然不会爱上你这个半截老汉;如果只是水利局长而不是她心爱的人,她更不会有今天的表现。杨得玉上床坐在她面前,拉了她的手,说,小敏,官场的事我再不想了,从今天起,我就一心一意想着娶你。今天晚上,我就回去正式提出离婚,然后马上和你结婚,而且要把婚礼办得热热闹闹,让你体体面面地做一回新娘。
两人搂在一起睡下,乔敏仍感到杨得玉没有精神。她小声问,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推举的事,心里是不是还有点难受。
杨得玉叹口气,说,就是感觉心里空空的难受,好像被抽去了筋骨。杨得玉再叹一声,又说,有些东西局外人是不能理解的,其实,人入了官场,就像出家人归了佛祖,官就是你的精神,官就是你的魂魄,一旦丢掉了官,就如同丢掉了精神和魂魄,人也成了一个空壳。
他终于要把心思用在结婚上了,乔敏心里压不住地高兴。她想让他也轻松轻松,便笑了说,说得这么玄乎,那怎么办,要不要我给你招一招魂。然后抓了他的下身边揉边念:魂回来,魂回来。揉了晃荡一阵,却没见半点起色。她泄了气说,我给你讲一个笑话。说有一个水利局长带领民工支前负了伤,伤好出院后提拔他当了副县长。晚上睡觉时,妻子才发现他的jī巴被炸掉了,就哭,他却不高兴了说,哭什么哭,难道一个副县长还顶不上一个jī巴?所以,你这副县长也就是jī巴大点事。
杨得玉笑了将她压到身下。本想痛快淋漓好好威风一回,但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没有一点效果,好像那已经不是他的器官。他只好沮丧地翻身下来。
乔敏上班走后,杨得玉仍不想起来。他决定好好睡一下午,晚上回去和妻子商量离婚。
时间不大就不断有电话找他,其中有几件事得他去才能决定。他说他病了。但躺一阵,还是放心不下,只得起来去处理。
天黑回到家,妻子刘芳仍然做好了饭等他回来。中午砸了碗,好像她并不计较,甚至像没那回事。杨得玉只好舒展紧皱的眉头,决定吃了饭心平气和地和她谈。
杨得玉还是吃不下去饭,老觉得胸闷心慌,有时还突然心悸,好像突然想起有什么大事,或者丢了什么。杨得玉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年一个县委副书记被突然改为调研员,哭闹了几天后,就住进了医院,一住进去就再没出来。那时大家都笑话这位副书记。现在他理解了。他长出几口闷气,决定坚强一些,决不能倒下。他让妻子给他把饭加满,他要用对付敌人的坚强,坚决吃掉这碗干饭。
一碗饭真被他吃下去了。回到卧室躺了,待妻子在厨房收拾完,杨得玉把妻子叫进卧室。
杨得玉和蔼地让妻子坐下,说,今天有件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妻看着他,说,我中午就发现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妈的屁,到底是不一样,小敏看到我脸色不对,首先怕我得了什么大病,而你却不担心我的身体却担心出了什么事。杨得玉想发作,又忍了。灵机一动,觉得不如趁机发挥下去。
杨得玉痛苦地叹一声,低了头半天,说,是出了点事,如果闹腾起来,我的一切就都完了。
刘芳吓白了脸,问出了什么事。杨得玉再痛苦半天,说,她怀了孕,闹了要和我结婚,不然就告我重婚,还要告到县里市里,还要告我买房子的事。如果她真告,我这辈子就完了,就得去坐牢。
刘芳气愤了说,我早就看出小妖精不是好东西,可你就是不听。我早就知道她想和你结婚,这下你信了吧。
杨得玉双手捧了头继续痛苦万状。刘芳禁不住问怎么办。杨得玉说,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救我。
刘芳等待他往下说,杨得玉只好说,和她结婚,所有的麻烦都没有了。我想来想去,只有咱们暂时分开,事情才能了掉。
刘芳一下明白了,她带了哭音说,我早就知道你要离婚,我也早想好了,打死我,我也不离婚。
杨得玉说,那只有我去死了,我死了,你们好好活去吧。
刘芳哭了说,我已经不管你们了,你已经和她过日子了,你已经是她的人了,她还要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
杨得玉说,她还是个姑娘,她还没结过婚,她需要结婚这个名分。咱们已经结过婚了,结婚已经不重要了,我想,咱们就把结婚这个名分让给她,让给她后,咱们还和现在一样过日子,我不但不会亏待你半点,还会比现在更好。
她知道他在哄她。她知道他已经铁了心。原以为作出牺牲,忍气咽声睁眼闭眼能够维持下去,想不到他们得寸进尺,什么都想要,最后彻底将她挤出去。刘芳心里一阵阵发疼。原以为好心会得好报,原以为把他好好侍候好,他就会感激她,他就会好好回报她。事实却完全相反,她所有的好心,所有的努力,都贴在了狼心狗肺上。她感觉她的心都在颤抖。如果没有儿子,她早就痛痛快快答应他了,哪里用得着再受这些折磨。她哭了说,我可以没有你,但儿子不能没有你,没了你我养不大他,养大了也找不到工作。再说儿子正是长身体长智力的时候,我也不能让他的心里受到伤害。
原来妻子担心的是这些。这就好办了许多。杨得玉说,都怪我没给你说清楚,离了婚,咱们还是一家人,不仅儿子我一样管,你我也一样要管,缺钱我给钱,缺什么我都会一样想办法。
有了新老婆,新老婆说不,他哪里还能顾得上前妻和儿子。但不离也已经很不现实,就这样他天天气你,天天和你闹,活着受气又有什么意思。只要他管儿子,管这个家,别的都没什么。妻子说,你现在说得好,口说无凭,到时小狐狸精一瞪眼,你的心就偏到了肋巴上了,你不管我们了,我到哪里去说理。
杨得玉说,现在的一切家产都归你,我光身子走人。我还可以再给你十万块钱,并给你写下保证书,保证每周来看你们一两次。
看到妻子在思考,他知道她动心了。他觉得其实她对他也没有感情,他在家,她反而感到拘束不自在,没有他,只要生活不困难,只要儿子不困难,她倒可以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果然,妻子说,十万块现在听起来不少,但儿子才十三岁,到大学毕业找工作还得十年,如果上研究生,就还得十三年,就是物价不上涨,这点钱也不够他上学,如果遇到钱贬值,如果再遇上生病,就更麻烦了。
妻平日呆笨,现在倒很聪明。妻没有半点对不住他的地方,嫁了他也不算享福,再说十万也确实不多,多给她点让她满意,他心里也好受点。杨得玉说,看在你平日对我好的份上,我想办法给你弄二十万。这么多钱你肯定用不了,你心疼你那些哥嫂侄儿,你还可以拿出点钱让他们开个店铺,赚点活钱。如果需要我帮忙,我绝对不会推辞。
刘芳不再哭。他知道她同意了。
杨得玉急忙回书房。时间不大便写好了离婚协议书,然后出来递给刘芳,说,你仔细看看,如果不同意你可以修改。
妻子的眼泪一下又流了出来,手颤抖得将纸抖出了响声。杨得玉的心里也一下涌上一股悲伤,不知为什么,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弥漫了全身。他想给她擦擦眼泪安慰安慰她,但又狠心忍了。妻子擦把眼泪,将离婚协议看一遍,说,我知道上面不能写给多少钱,但你把钱拿来,我才能签字。
这傻女人,还真认了一个傻理。杨得玉不高兴了说,你以为我会骗你赖你。你先把字签了,我明天就再给你十万。
刘芳有点吃惊,然后伤心了说,还说离了还是一家人,我感觉你恨不得立即就逃离这个家。你说给我二十万,怎么又变成了十万。你别再想骗我,不拿来二十万,我决不答应。
水窖工程采购招标后,他曾给过她十万,看来她是不算这十万了。也罢,她是个认死理的人,再讨价还价只能谈崩。杨得玉只好答应再给二十万。
杨得玉还想劝说刘芳先签字,又觉得也没必要太急,太急了她还以为要骗她。水库工程上马时,给他送钱的人更多,他怕落个强子才的下场,就都没要。现在工程虽然包给了人家,但也可以张口借点。他决定明天给曹老板他们打个电话,向他们借点钱,如果他们主动提出送,就收下,如果不提送,就写个借条,以后有钱再还他们。把钱凑齐,到时一手交钱一手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