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县长候选人终于有了最后的结果,西府县推举了四人,市委只批了两人,白向林和古三和落选,县委组织部长何万勇和三泉镇的柴书记将被交流到外县参加副县长选举。同时,市里也给西府县派来两位副县长候选人。说是候选人,其实是市委下文任命的代副县长,然后建议县人大选举通过。派来的两位副县长候选人一位姓郑,原来就是副县长,这次调西府县任常务副县长;另一位姓赵,是新选拔的,之前是一个镇的党委书记。接待完新来的两位副县长,杨得玉心里很不是滋味。新来的两位副县长都很年轻,特别是姓赵的,才三十六岁,比他要小五六岁,看起来还像个小青年。想到这样的小青年当自己的上司,杨得玉心里更不舒服。同时他也替古三和叫屈。这次谁也看好古三和,认为升副县长是铁板定钉的事。古三和也认为没问题,那天到市里探消息,还认为一切良好,还兴致勃勃跑到市文化馆,找到当书法家的一位老同学,请同学吃了一顿饭,让同学给写了十几幅字,内容都是友谊别留一类的话,准备走时送给县领导和朋友。现在突然没有了,对古三和的打击当然是巨大的,说不定已经躺倒在了家里。因为自己也有一样的遭遇,杨得玉能够理解古三和。他清楚,这个时候古三和最需要的,就是安慰。先打电话到古三和的办公室试探,果然没有人接。将电话打到家里,半天才传来古三和有气无力的声音。杨得玉一下也悲伤起来,竟不知该说什么。但不说也不行,只能充硬汉言不由衷了说,妈的屁,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副县长吗,官多大,都是身外之物,都是别人给的,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东西,才是爹妈给的。只要把身体养好,咱多活十年二十年,把损失的一切都挣回来了。
古三和的声音哽咽了。杨得玉没听清古三和说了什么,但杨得玉的鼻子也止不住有点发酸,他咬了牙说,jī巴,看穿了,一切都是个狗屎,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咱们今天也做一回陶渊明。你说,今晚是喝酒还是赌博还是抱小姐,兄弟我陪你好好闹一晚。
古三和半天没吭声。杨得玉说,看来你还是想不开,自己在和自己斗气,肚量太小。
古三和说,到底是咱们兄弟够意思,今晚把白向林也叫上,我请客,咱们一醉方休。
杨得玉给白向林打电话,白向林也在家里。原以为白向林会好一点,因为从哪方面分析,白向林的可能性都小些。因为被推举的四个人中,要一个乡镇书记是上面定的,组织部长和古三和都是常委,常委差不多相当于副县,只要淘汰一个人,那就是白向林。不少人都说白向林是陪斩的冤鬼,陪睡的小姐。没想到白向林也很激动,开口便是一阵乱骂,什么喂不饱的狗,撑不死的贼,说话不算数的骗子,受供不显灵的菩萨,吃人不吐骨头的强盗,杀人不见血的魔鬼等等,一切影射漫骂的话都用上了,听起来像神经错乱没有逻辑,但不用细听,句句都能明白,句句都有所指,句句都有深意,几乎是说明了,他是出了力气花了大钱,但力气出在了石头上,大钱扔在了黑洞里。白向林如此狠了骂,杨得玉不但不好附和了骂,甚至有点害怕。这小子,如此抖老底,简直是疯了,简直是不顾后果不要命了,如果再不理智,那就是第二个强子才。待白向林平静一点后,杨得玉说,老白,其实你早应该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能使的武器,人家也都会用。乡镇书记是文件定了的,何万勇是什么人,人家是组织部长,和上面是一条线,你想想,你纵有日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和人家竞争。
白向林说,我当然不和他们争,但别的县报上去四个都批了三个,为什么我们县报上去四个只批两个!明显得是市委那帮杂种日鬼了。
杨得玉想说如果批三个,那也要和古三和争,但杨得玉没有说。突然想到会不会是白向林和古三和都使了手段,都抱了粗腿,结果是不分胜负难分高下,后台们又谁也不愿让步,最后只好都一刀斩下马。杨得玉感觉此时的白向林有点情绪失控,他想乘机探探这小子究竟抱了谁的腿,使了什么手段。杨得玉说,官场上的事历来就没个定规,关键是你得跟准人拜对神,人和神都很多,但显灵的也就那么一两个,那些小鬼野神仙,只能添乱不能成事,你拜的越多,麻烦就惹得越多。
白向林长叹一声,说,我也是后悔呀,当时真是鬼迷心窍,病急乱投医,见神就拜,结果是权财两空。
小子肯定是没少花钱,但又都撒给了野鬼没找到真神。杨得玉想探听一下到底巴结了谁,委婉了问,但白向林一个字都不露。
穷县,经济不景气,服务业也就好不起来。聚义楼算全县最豪华的一家饭店,但也只是一栋二层小楼。要了一个豪华包间,要服务员把门关起来,三人都说一醉方休,好好喝一场。
但酒菜还没上桌,便都哀声叹气。杨得玉说,你们已经不错了,好歹也被推了上去,我连边都没沾到,你说丢人不丢人,胀气不胀气。
白向林说,没推上去还好,推上去又写自传又写施政纲领,折腾来折腾去,把你的心高高地吊在半空,云里雾里一通,然后重重地摔下来,疼你个半死不说,心里还老有一种白白被强奸了一回的感觉。
古三和说,说起来我最冤,你们二位官没升上,但一直掌握着实权,实惠实际,哪里像我们党办,真正的清水衙门,没钱没权,说穿了就是个宦官丫环,专门侍候人家书记们的,头顶都熬秃了,图的啥,不就是图个升官升职吗?可现在什么都没捞到,真正的白干了。妈妈的,不干了,明天我就提出换个岗位,咱们也掌掌实权捞点实惠。
白向林说,我也不干了,咱也到组织部弄个管官的官当当,靠山吃山,靠官吃官,遇到升官,首先把咱升上去再说。
古三和突然瞪大了眼睛说,你怎么能当组织部长,你可别痴心妄想,别北山的兔子跑到南山吃草。我是常委,组织部长的位子早就应该是我的,现在好不容易腾空,你竟敢又和我争,我告诉你,你连一点边都沾不上。
两人看似闲斗嘴,但决没有一句闲话,都是内心真情的暴露,都是面对面真枪实弹的较量。本来是来喝酒的,本来都是难兄难弟,想不到酒还没喝,就一下又开辟出了新的战场。这样的酒还怎么喝。杨得玉只好当和事佬说,有职有权的位子多的是,何必都盯着那一棵歪脖子树。其实教育局长的位子更重要,财政的大半都用在了教育上,吃皇粮的公家人有一半也是教师,所以说教育局长才是真正的局长,能当半个县的家,所以你们两个也不用争,我给你们分分工:组织部归党委,离三和兄近一点,就由三和兄当;教育局长归政府,离向林兄近一点,向林兄当最合适。怎么样,这下都满意了吧,还不快快过来磕头谢恩。
白向林说,我没当过教师,怎么能当教育局长,三和兄是教师出身,当教育局长最合适。
古三和急了,说,你可别在滕书记面前胡出这种馊主意,你也不想想,我是常委,哪个教育局长由常委来当。然后又带了笑说,你一个小小的财政局长,怎么敢挑三拣四不守规矩,惹火了我,小心我在书记面前奏你一本,把你彻底打翻在地。
再斗下去,还真的要斗起来。杨得玉说,好了好了,别不知足了,再不知足,强子才就是榜样。本来给他换个岗位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他咽不下那口气,自不量力要去争,结果怎么样,连个普通人恐怕都做不成了。
一下都不再说什么,重新低了头哀声叹气。叹一阵,古三和说,查来查去,强子才也没大事,只查出点超标准报销,超标准吃吃喝喝,今天已经解除了双规,让强子才回了家。
杨得玉和白向林都不知道这事,两人都来了兴趣。杨得玉问,怎么处理,有没有个结论。
古三和说,怎么处理还没研究,初步结论有一个,主要是吃喝请客花费太大,有一些不符合规定不该报销的报销了,同时也接受了些礼物,现金大概是七千多,烟酒礼物也有一些,折算下来大概一共有一万四五千。
过了万,严格按法律条文来说,也够上判刑了。交不交司法机关,怎么处理,那就全看县委怎么说了。三人都为强子才惋惜,但谁也不再说什么。
三人情绪都不好,都叹了气一肚子苦恼,喝酒的气氛也就很沉闷,也没划拳,也没敬酒,闷了头只管碰杯喝。肚没吃饱,酒已经喝下两瓶,三个人都有了醉意。白向林喝水时,将杯子掉在了地上。古三和起身上卫生间时,没勒裤带就走了回来。杨得玉清醒一点,他立即决定散场回家。
回到家,杨得玉又想起强子才。毕竟朋友一场,他决定给强子才打个电话,安慰安慰,问问还有什么情况。
打通电话,强子才没料到是杨得玉。强子才感动了说,我犯了事,一般人像躲瘟疫一样躲我,患难见真情,得玉兄你最够朋友,第一个打电话来问我,我确实很感动,我确实得好好谢谢你,听老婆说,如果没有你出主意提醒,事情说不定更麻烦。
仗着酒劲,一股豪情涌上杨得玉的心头。杨得玉卷了舌头说,你睡了没有,我现在就去看看你,顺便再给你出几个主意。
去了,强子才又拿出一瓶酒要和杨得玉喝。但强子才老婆也坐了上来,一上来就一肚子牢骚,怨强子才傻瓜,怨强子才鬼迷心窍跟了高一定,又在高一定的指使下和滕柯文闹,结果出了事,高一定却没了招数,屁作用也没有等等。强子才却像煮熟的鸭子,嘴扁了一声不吭闷在那里。埋怨一阵,强子才老婆才问杨得玉知道不知道县里怎么处理强子才。杨得玉说,事情还没有定,但问题明摆着,如果说小,事情就小,如果说大,按法律也够判刑。大和不大,这就要看滕书记怎么看,看他肯不肯放过你。
强子才和老婆担心的就是被刑事处理,杨得玉这样说,两人更是一阵恐惧。强子才带了哭音说,得玉兄,现在我的事就全靠你了,我也只有你一个真朋友,朋友里面也只有你最有实权,最能和滕书记说上话,你给我在他面前说说,让他放我一马。只要他放过我,不刑事处理,不开除我的公职,我保证老老实实,再不争不斗,平平静静当个老百姓,安安稳稳过个普通人的日子。
杨得玉叹口气,说,眼前这件事摆在面前,想做普通人也难。
强子才长叹口气,说,我他妈的真的好后悔。以前只知道争呀要呀钱呀利呀不满意呀,关进那屋子,我才知道一切都是空的,都是身外之物。钱再多,那钱不能保你平安,那钱就是废纸。在小屋子里,这些天我一个人想了许多,觉得人啊,只有不能过平常日子的时候,才会觉得过平常日子最为珍贵。这一回,我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要躲过这一难,让我做一个普通职工,按时上下班,什么心也不操,我就最幸福了。
普通职工就那么好当吗,如果你不当官,做普通职工哪个肯要你,又往哪个办公室安插你。杨得玉将这些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说,现在要紧的是想办法把事情了掉,事情了掉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如果滕书记那里不松口,只要说句按法律办,事情就走向了麻烦的一端。
强子才老婆压低声音说,杨县长,这回我们全家只有求你了,滕柯文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我想求你好好在他面前活动一下,只要能活动,多大的代价都不怕,花个几万十几万,我都能接受。
不说滕柯文本身比较廉洁,即使是个贪官,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要你的钱。强子才觉得也是。强子才老婆却说,当然你不能说是我们送的,年关到了,滕柯文也得给上面拜年,他也需要钱,你就说是你给他的拜年钱,如果他收了,你再委婉地说我们的事。是好是坏,他一句话就行,我想他也不会为难。
强子才也用求救的目光望着杨得玉。这目光让杨得玉无法拒绝。强子才老婆却不停地给他敬酒,好像不答应,就要一直敬下去。杨得玉不禁得意起来。他想,凭他和滕柯文的关系,什么话都是可以说的,为强子才说几句话,从中和解一下,争取从轻发落,也不是没有可能。杨得玉想说他不仅是滕柯文的亲信谋臣,而且是滕柯文情人的保护人,话要出口,还是打住。杨得玉打一个饱嗝,涌上的烈酒又使他英雄胆壮。杨得玉卷了舌说,子才兄的事,我肯定要帮忙,不瞒你说,我和滕书记的关系,不同一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告诉你,但你想想,他情人的事都让我替他去办,你说我们的关系怎么样。
强子才和老婆一下高兴起来。强子才拉了杨得玉的手不停地恭维感谢,强子才老婆却提了一个小包出来,将包塞到杨得玉怀里,说,这是五万,事情就全托付给你了,如果不够,你就吱声,我再凑点。
马上拿出这么多现钱,看来他们是准备了要用钱解决问题的,不知他们原先准备要送给谁。不管送给谁,反正这两口子这些年肯定没少倒腾到钱。杨得玉一下有点高兴。和老婆离婚还差几万,本打算要借,但钱这东西,天生就是用来交换的,如果人家没事求你没东西要交换,平白无故借几万也难。这五万到手,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杨得玉拍了胸膛说,凭我的面子,根本用不了多少钱,这点就足够了,如果办不成,钱我也不给他,我如数给你们还回来。
只要你拿了钱,你就得想办法,你就得出力气。强子才和老婆千恩万谢一番,然后又给杨得玉敬酒。杨得玉已经喝昏了头,来酒不拒。强子才觉得杨得玉再不能喝了,再喝就没办法回家了。强子才让老婆把酒菜收拾掉,说,得玉,咱们好好说说话,也商量一下怎么和滕书记开口。
杨得玉满嘴大话,吹了牛乱作保证。强子才知道杨得玉是真醉了,再没法商量。但钱他拿了,酒醒了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看看表已经半夜三点多了,便扶了杨得玉送他回家。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九点多了。杨得玉一下想起昨晚拿强子才钱的事。四下寻找,装钱的包就放在枕头旁。杨得玉一下觉得有点麻烦。这个强子才,明知他喝多了,还这样做。将包打开,五捆钱都是崭新的票子,用手一拨,哗哗作响。他想,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就努力试一试,如果不成,就把钱还给人家。
妻子已经上班去了。烧好的牛奶放在锅里,旁边还放了大半个馒头。这个老婆,眼看要离婚了,好像没这回事,还和以前一样侍候他。杨得玉不禁一阵感慨。也许是她侍候惯了,不侍候还有点不习惯;也许她是以此感动他,让他离婚后一定遵守诺言,每周都能来看看她和儿子,过过家庭生活。杨得玉禁不住一阵内疚。他确实也想这样去做,但事实却不大可能。现在乔敏虽然很宽容,但结婚后他就是她的男人了,哪个正常女人会允许丈夫到另一个女人家里过日子。杨得玉心里又有点难受,觉得自己确实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人。杨得玉感觉肚子一下饱了,只喝了牛奶,便去上班。
打发走几个请示工作的,杨得玉心里老想着强子才的事。本来想好了晚上去找滕柯文,但又觉得跑到家里去说太郑重其事,如果滕柯文还恨强子才,那么就会怪他多管闲事,甚至会猜疑他和强子才的关系密切到了什么程度。如果是这样,必然会影响今后对他的信任。如果在谈公事的时候顺便提起,然后察言观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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