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光荣问:“调查组?什么意思?调查什么?”
庄扬说:“调查我们告彭远大那件事情,据我了解,吴书记亲自发话了,对这件事情特生气,要一查到底,肯定查到谁谁倒霉。你也是的,写几封匿名信就行了,在网上搞什么名堂?现在可好,让人家抓住把柄了,说是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事情闹大了。”
司光荣也紧张了:“不会吧?真有那么严重?”
庄扬说:“比我说得还严重,我找你来就是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司光荣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痴痴的活像刚刚死了爹又死了娘。
庄扬说:“你估计他们能查到你我头上吗?”
司光荣说:“要查也只能查到我头上,肯定查不到你头上。”
庄扬说:“你不是都用的打字稿吗?这种事情又核对不了笔迹,到时候硬扛,没有证据谁也没办法。”
司光荣叹了口气说:“唉,也怪我当时太自信了,也有点太急于求成,就怕彭远大占了你的先。现在仔细想一想,如果他们真的认真查下去,用不着核对笔迹,从网上ip地址还有市委文件交换站可能都能查出蛛丝马迹来。”想了想又问“对了,庄局,你知不知道,市委文件交换站有没有监控录像?”
庄扬说:“应该没有吧,不过市委大院门口可是有监控的,去送信的时候是不是你亲自去的?”
司光荣说:“当然是我亲自去的,这种事情哪能委托别人?什么人也信不着。”
庄扬顿足叹息:“那就完了,人家用不着抓住你的手,只要看看监控录像,你刚好在那个时段出入市委大院了,人家不追究你还能追究谁?”
司光荣阴沉着脸点着一支香烟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他的脸在节能灯的映照下,青白青白的,在缭绕盘旋的青烟后面活像一个幽灵。庄扬看到他这副表情突然有点害怕,身上冷嗖嗖的,感觉似乎正在被这个幽灵朝万丈深渊勾引。庄扬开始后悔了,悔不该当初跟这么一个人勾搭在一起成了他的殉葬品。他却忘了,写匿名信正是他安排给司光荣的任务。司光荣在烟灰缸里狠狠按灭了烟头,动作和表情都像庄扬透露出了这样一个信息:他的决心已定。
“庄局,”司光荣坐直身躯,郑重其事甚至有点慷慨激昂地说“这件事情你根本用不着紧张,即便查到我头上了,跟你也没关系。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我说的那些问题里面,如果单就事实来说,没有什么伪造的,都是客观存在的,关键的问题是对事实的认定和看法。如果调查组真的进来了,我就主动找他们承认这是我干的,但是我不会承认这是有意造谣毁谤,我会一口咬定这就是我个人的看法,充其量也就是我的方式方法有点瑕疵。”
庄扬有点感动了,也有点为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便真心实意地对司光荣说:“老司啊,这件事情你是按照我的意图办的,到时候我一定会挺身而出,就说这是我们共同的看法,你不会独自面对的,该揽的责任我一定会揽。”
司光荣一听这话就急了:“庄局,你怎么犯傻啊?难怪你稀里糊涂就把曾聪明给得罪了,你要是真的挺身而出替我揽责任,你就真的白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了。你好好的,我即便受点委屈今后还有希望,你要是跟我一块儿栽了,今后我们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你冷静地想一想,即便我承认了,能受多大个处分?大不了给个行政警告、党内记过之类的处分,如果你出面,那就成了小帮派、小集团,那可是犯大忌的问题,你跟我都得倒大霉。你千万不能出面应承这件事情,在别人面前你还得骂我两句,显得你跟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才行。”
庄扬理智上明白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一时半会儿面子上又下不来,还要做出一副讲义气、够哥们儿的样子:“老司啊,你也别替我担心,你刚才不是分析过了吗,大不了给个小小的警告记过处分,按年龄你比我大,我今天就说一句话,今后你跟我就是哥们儿兄弟,这件事情我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明明是我让你办的,出了问题我当缩头乌龟,我还是个人吗?”
司光荣真的急了:“庄局,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傻?如果你承认了,处分就绝对不会是警告、记过,你跟我都得从公安局滚出去,你好不容易保住的这个副局长职务肯定得白瞎了。吴书记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办起这种事情绝对是下得了狠手的。我求求你在政治上成熟一些行不行?我再把话说得透一些,办这些事情我并不完全是帮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上去了对我有好处,归根到底只有利益,没有感情,这是我的实话。过去我帮你,现在该你帮我了,你帮我的最好方式就是对这件事情你啥也不知道,该骂我就骂,该批评就批评,彻底把自己择干净。”
庄扬愣愣地看司光荣,他不能不承认,从现在起,对眼前这个人绝对应该重新认识,从职务上说,他比司光荣高半级,是他的领导,从政治经验方面说,他只配当司光荣的学生。司光荣拎起拿进来的那包东西说:“庄局,记住了,打死也不能说你跟这件事情有关系,我还得赶紧到曾聪明家去一趟。”
庄扬问他:“你还去干吗?”
司光荣说:“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不去不行。再说了,不管是将来还是眼前,这个人都是能够借上劲的人。我劝你一句,这件事过去之后,你一定要千方百计跟曾聪明搞好关系,现在这个基础建立起来不容易,不能放了。”
庄扬说:“我估计再跟他怎么着,也是面上的事情,他小舅子那件事情我把他得罪狠了。这一次我对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求他看在省人大张副主任的面子上别给我使太大的绊子就行了。”
司光荣说:“庄局啊,我有时候都想不通你这个人怎么能当上副局长的,当官最忌讳的就是清高,要想清高就别走仕途,你跟曾聪明不就是那么点事吗?再怎么说得罪的也不过就是他小舅子,又不是把他家孩子扔到井里了,我敢保证,曾聪明现在还巴不得你跟他搞好关系呢。这对他更有好处,一来,你年轻,他也干不了两年了,你一直跟他抗着,他退下来别的不说,今后见面了你对他不理不睬就够他受的。二来跟你搞好关系,也能显得出他有水平,免得人家说他因为小舅子的事儿给你穿小鞋。你这方面呢?既然要从政,就要多栽花少栽刺,只要能用得着的人,就要千方百计地去搞好关系,哪怕暂时用不着的人,也绝对不要得罪,谁知到啥时候就用得着了。好了,你是局长,我是你的部下,跟你这么说话你千万别见怪,我这真的是为了你好,再说句私心话,你好我不也就好了吗?”
庄扬起身拍拍司光荣的后背说:“谢谢你老兄,我听你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相信感情的,你跟我就是兄弟,你是哥我是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司光荣显然很受用他这句话,嘿嘿一笑说:“我这个朋友还用交吗?我本来就是你的铁杆儿朋友。好了,我该忙去了,记住,即便调查组找你,说我已经承认了是受你指示,你也要坚决否认,让他们跟我对质啊,千万不能承认,你一承认就把我毁了。我该走了,你别送我,现在是非常时期,让别人看见不好。”说完,匆匆忙忙跑去拜会人大主任曾聪明去了。
和司光荣分手以后,庄扬心里轻松了很多,踏实了许多,他知道,司光荣是个明白人,说的都是明白话,这方面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回家的路上,他蓦然想通了过去一直困扰他的课题:为什么那么多上级领导会跟司光荣这样一个小小的副处级干部打得火热?因为司光荣是一个极会来事又非常可靠的人。
彭远大最近非常忙碌,既要审核报送检察院的移送报告,补充案件审结材料,又要应付他不在期间积压的工作和文件,最近又因为报功的问题闹得他不得不直接找到市长夏伯虎那里求援。所以,当蒋卫生找他商量配合联合调查组进驻公安局的事情时,他并没有太在意,说了一声:“你办事我放心,你全权代理,我没意见,我最近事情太多了。”按照排名,他排在蒋卫生后面,这么说带有逗趣、玩笑的意思,放在过去蒋卫生根本不会在乎,现在局势微妙,几个人都成了竞争对手,彭远大这么一说,蒋卫生的脸就拉长了,好像彭远大已经开始以领导自居了,其实彭远大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看到蒋卫生不高兴了,彭远大还以为人家是嫌他对这件事情不重视,态度不积极,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确忙啊,出差那么多天,手头压了一堆事情,最近报功那件事情你也知道,卡在大李子的身份上了,我不替他跑谁替他跑?还是那句老话,你办事我放心,放手干,我没任何意见。”
蒋卫生对他也没办法,转念想想,记忆里好像彭远大过去就是这副德性,当年第一次见面就打听他蒋卫生是名字还是绰号,跟他也认真不得,便说:“那我就安排政治部协助他们工作,他们还要一台电脑、一个临时办公地点,这些事情都让政治部安排吧。”
彭远大连连点头:“好好好,你看着办,你现在是老大,我啥都听你的。”
这么一说,蒋卫生才舒服了点,也才确定刚才彭远大那句“你办事我放心”并不包含居高临下的味道。让彭远大没想到的是,调查组进驻以后,第一个召见的人就是他。王处长见到彭远大先道歉:“老彭啊,对不起啊,那天真的不是我想谋害你,你可千万要谅解我,设身处地地替我想一想,如果是你,你又能怎么办?”
彭远大连忙拦住了他:“没关系,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跟随王处长一起来的两个人中,一个是纪委检查二室的老孙,一个是纪委调研室的小李,纪委和监察局两块牌子一班人马,监察局局长由纪委副书记兼着,所以老孙和小李既代表纪委又代表监察局。根据调查组的工作计划,他们先要搞清楚彭远大这次办理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匿名信上反映的那种可能,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那种可能是不存在的,原因很简单:彭远大是人不是神仙。但是,作为一次完整的调查,这仍然是一项不可疏漏的环节和必要的程序。
王处长是主演,老孙和小李两个人是配角,所以开场白也由王处长先来,王处长道歉过后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彭副局长,你可能也听说了,最近有一些对你不太正面的反映,你是不是听说了?”
彭远大反倒有些纳闷,据他所知这一次调查主要是要查出那封匿名信的炮制者,没想到一来就先找到了自己头上,在公安局工作多年,向来是他找别人谈话调查别人的问题,由别人找自己谈话调查自己的问题还是头一遭,心理上就难免有个调适过程,所以回话也就有些僵硬:“不是听说了,而是亲自看了,我回来的头一天在网上就看到了。”
王处长接着问:“那你有什么看法?”
彭远大说:“我没看法啊,再说了,我有什么看法也不重要,关键是你们有什么看法。”
纪委的老孙插了一句话:“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研究之后,这也是我们党的基本工作方法,现在我们不是正在调查吗?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这也是作为一个党员干部的责任和义务。”他这话说得如果再加上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就更有审讯的味道了。
彭远大好笑,又有些生气,暗想:别人诬蔑诽谤我,你们不去查,反而问我有什么看法,这不是荒谬嘛,就说:“你们要是让别人无中生有地臭骂一顿,也就用不着问我有什么看法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王处长便开始直接说了:“你为什么要积极侦办这个金锭失窃案?是不是像网上那篇文章说的有个人功利目的在里头?”
彭远大想了想说:“肯定有个人功利目的啊,我是警察,破了案就能立功受奖,不破案就没办法交待,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个案子当年没破得了,不光压了我半辈子,也压了当年的老局长一辈子,他一直到死都耿耿于怀,你说我们接到这个案子的新线索之后,能不积极侦办吗?嗳,你们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认为那篇破文章说的是真的,我彭远大就是为了当局长才作政治秀去了?我提醒你们一句啊,我走的时候范局活得旺旺的,没病没灾,我可不知道他能突然那么死了。”
老孙又插话了:“你走的时候范局确实是活得旺旺的,我们没有怀疑你出差办案的原始动机,问题是范局死了之后,案子破了之后,你有没有活思想?”
彭远大作为公安局副局长本来对他们找自己谈话调查问题就不太适应,现在听他这么问,心里的反感终于按捺不住了,嘿嘿冷笑:“活思想这个词儿好像听说过,噢,想起来了,‘文化大革命’中早请示晚汇报,每天都得汇报自己的活思想,你怎么还用这个词?你这是极左路线的表现啊,现在如果要建设一个活人博物馆,你倒真的可以送去做‘文革’时期的活展品,哈哈哈。”
老孙是个办事认真的老实人,这种人往往死板一些,说话也往往词不达意,他的意思是想问彭远大在听说范局死亡消息之后,有没有想到利用这个案子捞取个人的政治好处,比方说主动给新闻媒体提供自己的破案素材和先进事迹,通过新闻媒体来宣传提高自己,增加自己的政治筹码。这种话不好直截了当地问,他是想问得委婉一些,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就想起了“活思想”这个词,反而让彭远大耍笑了一顿。这终究不是审讯嫌疑人,而是调查谈话,老孙让彭远大讥嘲了一通,没办法反嘲他,只好自己憋气,脸涨得通红,鼓着腮帮子活像幼儿园里被阿姨罚站的儿童。彭远大却还接着讥讽他:“活思想我倒真的有,当时我想,这个案子早点办结了,我好早点回家看老婆去,真的,人出差在外真的想老婆,你说这算不算活思想?人活着就有思想,除非死了就没思想了,也不对,可能死了也有思想,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死了以后的思想是不是就叫死思想?”
王处长暗暗埋怨老孙,心想我们到这里来明摆着是要查那封匿名信,而不是查彭远大,叫他过来了解了解情况,寻找一些线索,你查问人家的活思想干吗?老孙是纪委的,跟他不是一个部门,属于联合调查,虽然王处长是主办,牵头的主管是关原,他对老孙和小李也没有领导权,所以不好当着彭远大的面说什么,眼看着彭远大咬住人家老孙不撒手,老孙气得脸红脖子粗,怕他们二人一言不和吵起来,闹得大家下不来台,便连忙出面灭火:“老彭,你这是干吗?别讽刺人好不好?什么活思想死思想的,好了,我也不跟你嗦了,你直截了当地把你处理这个案件前前后后的过程说一下,然后再想想跟谁有利益冲突,谁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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