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也没吃,这阵还真感到饿了,看着别人吃就忍不住咽口水,心里也渐渐涌上了一阵阵委屈,并有了隐隐的屈辱感。看看表过了四十多分钟,不知道常书记跟贾秘书的话说完了没有,回去怕他们的话没说完,不回去又怕时间太长了贾秘书见怪,这时候才真的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儿。想来想去,实在耐不住性子,决定还是回去看看,便回到了包厢外头,先偷着听了听,只听见常书记一个劲说:“您放心,没问题,就一点点见面礼,我绝对没有为难贾秘书的意思。”又听见贾秘书说:“这不行,绝对不行,我怎么能拿您的钱呢,我谢谢您了,可是这绝对不行”那口气活像挨打的人在讨饶。
钱亮亮心头大惊,一时好奇心起来,就透过门缝朝里面看,贾秘书涨红了脸竭力想从兜里把什么东西掏出来,常书记死死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往外掏,两个人推来搡去的挺紧张。正在这时候就听身后有人问他:“先生您找人吗?”钱亮亮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服务员,便没好气地说:“我找什么人,我就在这里吃饭呢。”听到外头的动静,里头的人也结束了战斗,钱亮亮也就推门而入,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汇报:“人家没有金州大啤,我到周围的商店看了看,也没有。”
常书记面不改色地说:“你这个人就是实在,没有就算了,还到外面商店找什么,算了算了,就喝北京啤酒吧,快吃,都凉了。”
钱亮亮看了看贾秘书,贾秘书坐立不安,神色慌张,好像身上长了虱子痒得要命却不敢当着人面抓挠。钱亮亮忽然间觉得常书记挺可恨的,挺好的一次朋友聚会让他弄成了这个样子,把贾秘书弄得像惊弓之鸟,就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吃喝。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来,贾哥,先吃点垫一垫再慢慢喝。”
贾秘书敷衍着:“你吃你吃,我已经吃不少了。”
钱亮亮就不再客气,用薄薄的面饼卷了油汪汪的鸭子肉狼吞虎咽起来。贾秘书跟常书记两个人都好像心神不定,谁也没心思吃喝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国际国内时事,最终气氛也没能活跃起来。
第二天一早,钱亮亮就接到了贾秘书的电话,约他中午在前门楼子下头见面,钱亮亮想到王市长的任务还没完成,昨天晚上当着常书记的面他没敢提王市长的事儿,正准备再约贾秘书一次,便马上答应了贾秘书,半调侃地说:“贾哥,我们就在大街上见面啊?总得找个地方坐一坐啊。”
贾秘书可没心思跟他调侃,急匆匆地说了声见面再说就挂了电话。钱亮亮放了电话,便到常书记的房间去找他请假,服务员告诉他常书记一大早就跟梁主任出去办事了,还让办事处给他们订了明天的火车票。看来,常书记来的时候坐飞机真吓坏了,回去的时候到底买了火车票。钱亮亮暗自庆幸,多亏今天跟贾秘书约了见面,不然明天突然打道回府,王市长安排的事就办不成了,回去还真不好向王市长交代。想到这里就又有些生气,自己这一回跟常书记出差简直就像磨道里的驴,蒙着眼睛啥也不知道。本来还想抽时间逛逛王府井、西单商厦,给橘子和核儿买点东西,现在看来也都成了空想。
十点来钟钱亮亮就出了门,金州市办事处在苹果园,属于北京的边缘地带,进城办事非常不方便,当初买这里的房子就是图个便宜,到前门大街得乘地铁。钱亮亮赶到前门站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来到前门楼子下头,就见贾秘书站在那里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神情焦急还带点紧张,看上去很像反特电影里那种初出茅庐出来接头的小特务。
“贾哥,你来多长时间了?”钱亮亮赶紧凑了过去跟他打招呼。贾秘书见他来了松了一口气,说:“我也是刚到没一会儿,我就担心你不来呢。”
钱亮亮奇怪地说:“你叫我我怎么能不来呢?天大的事情也得扔下来拜见你啊。”
贾秘书朝四周看看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钱亮亮一看他那个神态,就知道他有正经事儿找他,于是提议:“那好,刚才我看见西头有个牛排馆,里头都是火车式包厢,咱们就到那儿吧。”
贾秘书也不多说,跟了他就走。来到牛排馆,两个人找了个僻静位置坐下,服务员过来点菜,钱亮亮要了牛排套餐,问贾秘书要什么,贾秘书说跟你一样就成了。看到贾秘书连看菜谱点菜的心情都没有,钱亮亮进一步断定他确实有重要事找自己,就问他:“贾哥,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事啊?”
贾秘书说:“亮子,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嘛,太过分了啊。”
钱亮亮大惊,连忙问他:“你这话是咋说呢,到底怎么了?”
贾秘书东张西望一阵,才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对钱亮亮说:“今天我麻烦你一件事儿,把这东西拿回去,你们可别害我。”
钱亮亮看到信封瘪瘪的像是空的,拿过来打开,才觉得里头有一张小卡片,倒出来才知道这是一张银行信用卡,心里立刻明白了,却装糊涂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贾秘书眯缝了眼睛看他,说:“亮子,你是装糊涂还是怎么着?你不该用咱们的关系来办这种事儿。”
到了这种时候,钱亮亮只能硬了头皮装糊涂,事实上这件事情也确实跟他没有什么关系,详细情况他也不清楚,昨天晚上在包厢外面他偶然偷听了个皮毛,还以为常书记给贾秘书塞了钱,这阵才知道是信用卡。他郑重其事地对贾秘书说:“贾哥,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你也不想想,换了你办这种事情能让别人知道吗?”
贾秘书问他:“你跟常书记不是一路的吗?”
钱亮亮说:“我们是一路的,可是他办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发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是人。”
贾秘书盯着他看了一阵,钱亮亮坦诚地跟他对视着,然后说:“贾哥,如果你这么看待我,我只好一走了之,今后绝对再也不跟你有任何联系。”
贾秘书说:“那你挂电话怎么常书记插进来了?”
钱亮亮说:“是常书记让我打电话约你的,不过他如果不让我打这个电话我还有别的事真得找你。”
贾秘书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才说:“你知道这张卡里是什么?”
钱亮亮说:“银行信用卡,里头肯定是钱喽。”
“你知道有多少?”
“两千?最多五千。”
“五万!”
钱亮亮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五万?不可能吧,他哪来这么多钱给你送?”
他的反应让贾秘书彻底相信了他,接着对他说:“亮子,你知道他给我塞这张信用卡让我办什么事吗?”
钱亮亮想起王市长说过,只要能让贾秘书把引水项目的材料交给首长,花多少钱都给报销,便说:“是不是让你给首长通融,推动我们金州市从托托河引水的事儿?”
贾秘书讥讽地笑了笑:“要真是为金州市的事儿,钱我不要,事情我却能理解。他是为了自己,他求我给你们省委李书记打招呼,他想当你们省城的市委书记。”
钱亮亮说:“当省城市委书记跟当金州市委书记没多大区别呀,他费那么大牛劲干吗?”
贾秘书说:“当然不同,省城市委书记可以进省委常委,副省级,他现在是正厅级。别说我跟人家省委李书记说不上话,就是能说上我也不能说呀。我一说,叫人家省委李书记怎么想?这是你贾秘书自己的意思还是首长的意思?再说了,就凭他跑官送钱搞贿赂这一套,这哪里还是共产党的干部,连个普通正派老百姓都不如,正经老百姓起码还讲个人格自尊呢,我能替这种人跑官去吗?”
钱亮亮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贾秘书说:“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把这张卡还给他,别的啥话也不要说。”
钱亮亮吓了一跳,暗想,好我的贾哥呀,你这不是让我送死吗?可是,如果他不替贾秘书完成这个任务,王市长让他办的事就不好张口,即便他勉强张口了估计贾秘书也不会管,回去对王市长也没办法交代。正好服务员把牛排送来了,烤好的牛排在铁鏊子里滋滋作响,油脂和蒸汽四处喷溅,钱亮亮恨不得让自己变成牛排在鏊子遭受煎烤,只要能摆脱眼前这种进退维谷里外没法做人的窘境。
“贾哥,这件事情我觉得不太好办,如果我替你把卡退给他,常书记见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他的面子往哪放?他要是真的当上省城市委书记了倒还好说,如果没当上,仍然留在金州市,那我不就成了这鏊子里的牛排了?”说出这话,钱亮亮心里顿时对王市长充满了愧意,暗想,实在对不起了王市长,您老人家委托的事只好泡汤了,想到这儿,忍不住摸了摸包里装着的那个特快专递大信封,信封里是王市长寄过来的引水工程资料。摸到了那个特快专递信封,钱亮亮心里蓦地一亮,灵感像一道强光让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贾秘书正在愁眉苦脸地说:“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就真把这钱收下来,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成了该判刑的罪犯。如果直接告诉首长或者交给纪委,他就彻底完了,我又不忍心那么做。”
钱亮亮马上把自己的灵感说了出来:“那有什么难的,用特快专递给他寄回去不就得了?这样你手里还能留一份证据,证明你拒绝了他的贿赂,这多好。”
贾秘书想了一阵说:“你说得对,我就用特快专递给他寄回去,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去寄,今后万一有什么事儿,你还能做个人证。”
钱亮亮说:“这没问题,吃完饭我就陪你去寄,地址、邮编、电话我都知道。”
难题解决了,两个人都轻松了,也才觉得肚子饿了,开始狼吞虎咽地消灭牛排。吃饱喝足了,钱亮亮才对贾秘书说:“贾哥,像常书记那种事你不帮他是对的,我佩服你的人格道德,可是如果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事情你帮不帮呢?”
贾秘书说:“啥事?该不会又是你们哪个领导想出来的政绩工程吧?你说出来我判断一下是不是替老百姓谋福利的事儿。”
钱亮亮拿出了王市长用特快专递寄过来的材料,然后把王市长的意思说了一遍,贾秘书拿出材料草草看了一遍然后装进自己的包里:“亮子,这才是正经事,是好事,这个忙我绝对帮。”
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如此肯定,钱亮亮的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笑眯眯地对贾秘书说:“贾哥,王市长也要贿赂你呢,他嘱咐我,只要你帮这个忙,需要啥尽管说,让我就地解决回去他报销。”
贾秘书苦笑着说:“现在世道咋成这样了?正事歪事都得走歪门邪道,正道都留给谁走了?你回去告诉王市长,我不是他想的那种人,首长更不是他想的那种人,本来好好的事,堂堂正正为老百姓谋福利的阳光工程,为啥非要从下水道走,弄得脏兮兮臭烘烘见不得人呢?说实话,首长回来以后一直对你们金州市的引水问题念念不忘,王市长送来的资料正是时候,我估计首长一定会非常重视。”
钱亮亮由衷地说:“贾哥,你小的时候那么淘,领着我们上房揭瓦、闹事打架,现在怎么这么一本正经,难怪你能给首长当秘书呢。”
贾秘书说:“经的事情多了,读的书多了,受过的磨难多了,你也就会懂得什么才是人生最可贵的东西。我既不是假正经,也不是圣人,可是我是个有起码的是非观念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每一个正常人都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钱亮亮说:“这一点你倒跟我差不多,别看我干的是合理合法搞腐败的工作,可是我自己绝对敢说清清白白,不管拿照妖镜还是x光对着我我都不怕。”
贾秘书说:“你怎么说你的工作是专门搞腐败的呢?”
钱亮亮叫来服务员埋单,然后对贾秘书说:“接待处长是干吗的?就是迎来送往公款吃喝请客送礼,用党章对照一下,我干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党章禁止干的?”
贾秘书听了没应声,琢磨了一阵笑了,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埋单后两个人朝外面走,贾秘书问他:“看样子你不喜欢接待处长这个活,既然不喜欢还干它干吗?”
钱亮亮说:“我哪有选择余地,人家提拔我的时候就是让我干这个,我能放着好好的处长不当继续在秘书处当大头秘书啊?说到头不就是个饭碗吗?处长碗里的肉终究比科长办事员碗里的肉多一些。”
来到街上,看到不远处有个邮电所,两个人就过去把常书记的贿赂给寄了回去,分手的时候钱亮亮说:“贾哥,你不够意思,只给我个办公电话,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不在,你不在就没法找到你,王市长让我给你买个手机,再把话费充足了,便于找你。”
贾秘书说:“你们这个王市长真有意思,办的都是正事,走的都是偏锋,我哪能没有手机呢,不过我的手机经常不开,整天在首长身边,动不动手机响了,多招人烦。再说了,首长的手机也是我拿着,来了电话我先接,需要首长接的我才转给他,我的手机响首长的手机也响忙乱不?所以我的手机一般只往外拨,不接电话。这样吧,我把家里的电话给你,今后找我我要是不在办公室,有什么事你就打到我家里,你嫂子姓汪,有什么事找不着我就让她转告我。”
提起家,钱亮亮连忙说:“本来这一回我还打算抽时间到贾哥家里看看嫂子跟孩子,可是常书记定了明天的车票,我也没时间去了,不管怎么说来了一趟北京,过去不知道您在北京就不说了,既然知道了,我怎么着也得给嫂子跟孩子买点见面礼,我晚上过去看看嫂子跟孩子。”
贾秘书说:“这一回太紧张就算了,下一次吧,咱们是自己人,哪来那么多说道。我得赶紧赶回去,接待处长的差事不想干就别干了,换个工作,需要我帮忙尽管吱声,这种事情我可以帮。”
钱亮亮叹了一口气说:“先混过年再说吧,即便不干了我也得找好后路,到时候有什么障碍需要贾哥您帮忙我也不会客气。”
跟贾秘书分手后,钱亮亮没有回办事处,他直接到了王府井,给橘子买了一件全毛套裙,给核儿买了一辆遥控汽车,又给橘子她爸买了一些北京稻香村的糕点,顺便就在外头吃了晚饭才往办事处赶。路上他打定主意,跟贾秘书会面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跟常书记说,一说常书记就能知道贾秘书找他干什么,如果再接到贾秘书退回去的信用卡,常书记肯定能猜到他钱亮亮知道这件事情,怎么处置他就无法预料了,他眼下还不想招惹那份麻烦。
回到办事处,常书记问他干吗去了,他扬扬手里采购的物品:“早上我听服务员说明天我们就要回去,抽空给橘子他们买点东西。”
常书记又问了一声:“今天贾秘书跟你联系了没有?”
钱亮亮摇摇头:“昨天晚上不刚在一起吃过饭吗?今天他没来电话,我也没给他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