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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徘徊了没有多久,便发出了信号,浮上了水面。
一艘巡逻艇在我浮上水面之后的三分钟,便驶到了我的身旁。我上了船,吩咐负责人记录下船艇所在的位置。然后,我就坐在这艘巡逻艇,回到舰苹上,去向纳尔逊先生覆命。
我一面在舰苹的甲板上,向司令室走去,一面在想,应该动员甚么武器向海底野心集团总部作攻击呢?深水炸弹当然是最合适的,但是野心集团的科学水准,远在我们地面上的人之上,难道他们便没有反抗深水炸弹的办法了么?
当我想及此处的时候,我的心中再一次奇怪起来。
那件事便是:我们在这个海域上,已经活动了三四天之久,就在野心集团海底总部的上面。而在总部之中,是有着性能最佳的电视传真设备,如果说野心集团的首脑,在海底总部之中,可以看到我们在甲板上行走,那绝不是夸大的说法。
但是令人费解的却是,野心集团在这三四天中,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而且,刚才当我潜水去到野心集团的总部门前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冷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入,这又是甚么缘故呢?
我一面走一面想着,当然,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野心集团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要我们集中力量,开始向他们攻击的时候,才开始反击。
而另一个可能,则是:张小龙已经成功了!
张小龙已经实现了他的诺言,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来对付整个野心集团。然而,这个可能,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张小龙是以甚么办法来对付野心集团的呢?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司令室的门口。但是,纳尔逊先生,却从隔壁休息室的门口,叫道:“卫先生,请你来这里。”
我立即转过头去,只见纳尔逊先生的面色,十分异特,同时,他手上握着一个瓶子。
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道:“我已经发现了那个建筑物,并且请第一一九七四号巡逻艇艇长记下了它的位置。”
我只当纳尔逊一定会兴奋和紧张起来,立即通知海军少将,要他集中方量,进行攻击了。
可是,纳尔逊先生只是略为震动了一下,并没有如我想像中的那种激奋,而且立即道:“你快来,我的中文不怎么好,但是我却猜得到,有一封信是给你的,你快来看看!”
纳尔逊先生的话,令得我呆了大约一分钟之久,我知道纳尔逊先生是极其有修养,极其能干的人。他绝不曾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和我开玩笑,也不曾在这样的情形下因为过度紧张而胡言乱语。
但是,他刚才讲的话,却令我莫名其妙,因为我实是难以想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会有甚么人写信给我。而且,就算有人写信给我,他又怎知我在这里?退一万步而言,即使有人知道我在此处,信件又是用甚么方法传递来的?
我呆了一分锺,才向纳尔逊先生走去,纳尔逊扬看手中的瓶子,道:“你看,在这里。”
我的疑惑,更增加到了顶点,我一手接过那个瓶子来。瓶子的塞子,塞得很紧,里面则放着一卷纸,在外面可以看见的部份,写着一行英文字,道:拾到这瓶子的,请送到某地某处(那是我的住址)的卫先生,送瓶子的人,一定可以得到他受到的任何损失的十倍的赔偿,或者更多。
而另外一行中文,则写着我的名字,下面另有四个字,则赫然是“张小龙付”四字。
我一看到这四个字,全身都震了一震,立即抬头起。纳尔逊先生道:“快进来再说。”我立即跟着他走进休息室,他小心地关上了门,道:“是谁写给你?”我道:“张小龙,它是怎么得来的?”
纳尔逊道:“我也料到是他了,二十分钟前,我在甲板上,用五十倍望远镜眺望,看到海面上有一个瓶子在飘着,我便命一个水手去将它拾了起来。这件事,海军少将还不知道,而且,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你先看看信的内容说什么。”
我道:“但是我已经发现了那野心集团海底总部的所在了。”
纳尔逊道:“我们还是先看信再说,我们在这里好几天了,但是对方却不采取任何措施,这使我觉得,张小龙已经成功了,所以,我们要先看一看这封信,再作定论。”
我点了点头,用力一捏“拍”地一声,将那个玻璃瓶捏碎,有几片小玻璃片,划破了我的手,我也顾不得去止血。
我取出了那卷纸,纸张的质地十分柔薄,那是野心集团以海藻为原料所制成的纸,我因为在野心集团的海底总部住过,也用过这种纸,所以一看便知道。
纸上的字迹,写得十分潦草,而且,墨迹也十分淡,不是用心,一点也看不清楚,我先将几张纸摊平,仔细地看去。
而纳尔逊先生在旁,又心急地在问我:“他写些甚么?他写些甚么?”我就一面看着,一面用英文翻译给纳尔逊听。
足足化了半小时,我才将信看完。纳尔逊先生也已经完全获知了这封信的内容。然而,我们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至少又有一小时之久。
在那半小时中,我相信纳尔逊和我一样,都是因为心中思潮起伏,太过激动,受到所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太过不可想像而变得发呆了。
那封信,现在被国际警方当作最秘密的档案而保管着,但是我还可以默写出来,虽然未必每一个字和原来的一样,但大致也不会相去太远。
纳尔逊先生是竭力反对公开这封信和公开这种事情的。
但是我却坚持要这样做。
我坚持要这样做的原因是:
纳尔逊说这种事公布出来,会使得人心激荡。但是我的意见则是,即使将每一个细节都照实地记述公布,也绝不会引起任何人心激荡不安的。因为,任何人看到了这样的故事,都会以为那只是一个小说家的创作而已,谁会相信那是真的事实呢?
所以,尽管纳尔逊先生的激烈反对,我还是要将那封信默写出来。
下面就是那封信的内容:
“卫斯理君:我是一个性格十分怪僻,只知科学而不知人情的人,所以,我可以说没有朋友,在美国求学时是这样,回来之后仍旧是那样,我在我父亲那里取到的钱,用在科学实验上的,只不过十分之一。
其余的十分之九,都是给假装是我的朋友的人所骗走的。但是我却十分欣庆,在我死前,究竟有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自然就是你了。
“你不要以为我和你吵过架,又赶你走,这是对你的不友善,而事实上,我却是在救你,因为你不能留下来,你留下来的结果,是和我,和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死亡。而我终于听到了你逃走成功的消息,我很高兴,希望你在读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正是阳光普照,平静宁和,那正是我的愿望。
“你一定记得,当你有一次来见我的时候,我正在工作着,我手中拿着一个试管,试管中有小半管液体,而当我看到你时,手震动了一下,几乎将那液体震动了一点出来,当时我连声呼叫‘危险’,但是你可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
(这件事,不是张小龙在信中提起,我几乎忘记了,而我的确不知道当时张小龙高叫“危险”是什么意思。)
“我那时叫危险,是真正的危险,因为只要那液体溅出了一滴——即使是肉眼所难以看到的微小的一粒,也足以使你和我,都变成一棵人形的树木了。你或许以为我在讲笑话:人形的树木,那是什么东西?其实,人形的树木,那就是一棵树,树的称呼或者不怎么确切,可以说是一种植物,但是形状完全和人一样!
“你或许仍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吗?
“我再进一步地解释一下,有一种十分普通的中药药材,出在四川、西康、打箭炉一带,叫作‘冬虫夏草’,你一定是知道了!
“冬虫夏草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自然现象。以前,人们以为那是生物‘化生’的结果,夏天是草,冬天是虫,由动物而植物,由植物而动物地变化着。但后来,细心观察和研究的结果,知道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正确的是,‘冬虫夏草’本来是虫。但是,当冬天,这种虫蛰伏在泥土中的时候,却受到了一种细菌的侵袭——说是细菌,那还不十分恰当,因为这种菌,在生物学上来说,比细菌还要低级,叫着‘真菌’,是介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东西,但是,这种在高度显微镜下也难以看得清的小东西,生命力和繁殖力之强,却是任何一种高级动物所不及的。
“我想你一定明白了,当这种真菌,进袭进虫体之后,它以惊人的速度繁殖着,那是几何级数的增长,而虫体内的一切,都成了他们最佳的营养,于是虫死了,留下一个躯壳。而被亿亿万万的真菌所集成的,像一株草一样的东西,顶出了土面。
“这便是冬虫夏草的形成经过。中国人以为这种东西的功用和人参一样,是一种补药,但在我的眼中,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自然现象,更由于这种真菌的繁殖之快,十分惊人,所以,那一直是我的研究项目之一。
“而当我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知道了某些卑劣的野心家,竟准备利用我在科学上的发明,而想征服全人类之后,这便成了我竭全力研究的项目。
“由于这里的一切设备,是那么地完善,所以,我发明了一种更适宜于这种真菌生存的培植液,经由那种培植液培植出来的真菌,它们的繁殖速度,是每二点三七秒,便增加一倍。
“只学过简单数学的人,也可以计算得出,即使只有一个这样的真菌,以这样的速度繁殖的话,在一小时之内,可以变成多少个,粗略地来说,那是二的一五一八次方,这是多么惊人的数字,而你看到的那试管之中,已经有亿亿万万这样的真菌了!
“只要培殖液一乾,肉眼所绝对看不到的真菌,便在空气中飘荡,人是没有法子不接触空气的,要接触空气,就要接触这种真菌,而这种真菌,也随着呼吸,进人体内,我已经计算过了,大约只要七分钟的时间,进入人体内的真菌,便足以使一个人,变得和‘冬虫夏草’中的虫一样——徒然拥有一张皮和一副骨,其余的一切,都变成了植物性真菌的盘踞之所,可能在足底下会生出根来,使之固定在一个一定的地方,这是这种真菌的植物性的表现。
“我有那半试管的培植液,便可以对付这个野心集团了。我变得聪明了许多,我知道有时是要隐瞒一下自己的真正意愿的。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愿意和他们合作了,他们立即开始召集在全世界各地的爪牙,而我的地位,也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人人都对我十分恭敬,我知道这是他们要利用我的缘故。
“就在他们对我放弃监视的情形之下,我写了这封信,通过一条气管,使之浮上海面,同时我已决定,在野心集团大会召开之时,我将这半试管真菌,倾倒在整个空气调节系统的通风设备之中,然后,我再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末日已经到了,可惜没有人活着看到当时的情形,否则,一定很有趣的。
(我将信读到这里,停了好一会。因为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曾经看到当时的情形,而如今仍然活着的一个。当时,海底总部的混乱情形,还历历在目,这是我百思不得其其解的谜,张小龙的信为我解开了。)
“当然,野心集团的一切科学家,会尽量利用来几分钟的时间,来为他们自己,解除厄难,希望能够消灭这些,以几何级数,成倍成倍增长着的真菌,但是他们的任何努力,将归于失败。
“除非他们出动死光,但出动死光的结果,是连人带真菌一齐死亡。
“至于我自己,自然也是非死不可的了,我并不在乎这一点,人孰无死?我为世人消除了一个绝大的祸胎,我死得更高兴。
“当这封信交到你手中的时候,我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也有可能,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但只要你能够看到这封信的话,我要你记得一件事:绝不要再踏进那海底建筑物半步。
“即使你是第二天就看到了我的信,整个海底建筑物内部,都已充满了这种真菌,任何人进去之后,只要几分钟,只会变成一株人形的植物了。
“你也不要试图去毁去那海底建筑物,因为海水对于这些真菌,有隔绝作用,真菌不可能活着离开海水,但如果有爆炸,便会有极少数目的真菌,能活着离开海面的话,那么,这种经过特殊方法培殖的真菌,约莫在二十天左右,便成为地球的主人,使得整个地球,变成没有动物的星球。
“而只要没有人进去,不去从事毁坏这个海底建筑物的工作,那么,在若干年后,真菌繁殖的结果,必然会趋向自我毁灭,危险性也就消失了。
“这是我最后的一封信,讲了许多难以令人相信的事。最后,请你婉转地代告家父:我死了。并请你安慰他和我的姊姊。张小龙。”
整封信中,没有一点临死的悲哀。
我明白到张小娟所感受到的心灵感应:豪迈、光荣、兴奋、激昂张小龙的确是在这样的心情下死去的!
我和纳尔逊两人呆了好一会,纳尔逊才道:“你发现了海底建筑物一事,已对人说起过了么?”
我道:“没有,我只是请那位巡逻艇艇长,记住一个位置而已。”纳尔逊一伸手,要过了那封信来,轻轻地拍着那几张纸,道:“你说该怎么样?”
我立即道:“我们相信张小龙的话,他已经成功地毁灭了整个野心集团的精锐,并且,没有人可以再踏进那建筑物,我们还是遵照他的吩咐行事好。”
纳尔逊先生还在沉吟,忽然休息室外,传来“澎澎”的打门声,不等纳尔逊先生出声,海军少将已经推开门,冲了进来。
他面上带着怒容,道:“结果怎么样?”
那个海军少将,以为我一无发现,没有面目见他,所以才怒气冲冲地赶来责备我的。
我只是望着他,并不出声,纳尔逊先生坐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才道:“对不起得很,我们接受了一个错误的情报,使贵国的舰队,劳师动众,白跑了一趟。”
我听得纳尔逊如此说法,心中松了一口气。
虽然,纳尔逊先生将我正确的经历,说成“错误的情报”但是我知道他那样说法,是不准备违反张小龙的嘱咐了。
海军少将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声叫道:“错误的情报,他妈的——”
他可能还会骂出很多难听的粗话来的,但是纳尔逊先生的话却阻止了他,道:“一切情形,我会向贵国最高当局解释的。”
海军少将瞪着眼睛,慢慢地走了出去。
纳尔逊忽然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道:“卫君,我们两个人,共同知道一件秘密,我们也是好朋友,是不!”我十分钦佩纳尔逊的为人,他没有一般西方人的轻妄无知和自傲自大,却有着缜密的头脑和最和善的待人方法。
我道:“我们之间,早就是好朋友了。”
纳尔逊先生笑了一笑,道:“我们以后,大约还有合作的机会。为了这件事情上你给我们的帮助,我要送给你一件小小的礼物。”
我连忙道:“这种礼物,可否由我来提议?”
纳尔逊笑嘻嘻地望着我,道:“你要什么?”
我道:“听说,国际警察部队的最高当局,发出一种金色的证件,而持有这种证件的人,可以在承认国际警察部队的国家中,享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权利,他的行动,不会受到当地警方的干涉,而且还会得到协助,这可是真的?”
纳尔逊道:“是真的。”
我道:“好,我就想要一份这样的证件。”
纳尔逊抗议道:“那不行,这种证件,世界上一共只有九份——”我不等他说完,便道:“不行么?那就算了吧!”
纳尔逊沉吟了半晌,忽然改口道:“好,你可以得到这样一份证件。但这份证件上,要有各国警察首长的签名,你能等上几个月么?”
我心中大是高兴,道:“好,你相信我绝不会利用它来做坏事的。”
纳尔逊先生道:“如果你利用这份证件来走私的话,那么,一个月之内,世界第一富翁,不是沙地阿拉伯的国王,而是你了!”
我笑了起来。纳尔逊先生收好了张小龙的信。
舰苹到了岸旁,我和纳尔逊,在海军少将的白眼下上了岸。
纳尔逊立刻和我分手,我回到了家中,和张海龙通了一个电话,将张小龙信的内容,在电话中讲给他听,他约我到郊外的别墅中去见面。
当天晚上,又是浓雾之夜,我驱车在郊区的公路上急驰着,心中又在盘问着自己,关于那“妖火”的秘密,到了别墅,张海龙一个人在客厅中。想起我第一次到这里的情形,我不胜感慨,因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张小娟正在这里听音乐,而如今,她却成为现代的“睡美人”了!
张海龙和我,都没有说什么话,我们默默地对坐到半夜,才各自去就寝,我睡在张小龙的房间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轻轻地走下了楼梯,到了储物室中,打开了那个通向野心集团分支部的门。
本地的警方已经来过这里了,但除了搬走了尸体之外,一切都没有动过。我忽然看到一架像是电影放映机似的物事上,有一盏小红灯亮着。我走近去,轻轻地按着机上的按钮,突然之际,我眼前一亮,在前面,透过窗外,可以看到红色的、耀目的光,如同火一样。我陡地想起,几次看到“妖火”全是在浓雾之中,雾拉起着银幕的作用,可以使放射出来的影像停留。
而这是可以放映出“妖火”的装置,它的目的,我也早该知道了,甘木曾经说过,他们使张小龙自己以为极度神经衰弱,自称看到的“妖火”是幻象,而求救医生,结果张小龙就是被医生“拐”走的,这是野心集团干的好事。
我也相信,张小娟其实早已知道这一点,我几次看到妖火,可能是张小娟的杰作。张小娟为什么知道了这个秘密而不予揭露呢?自然是因为她的内心充满了犯罪意识之故。
唉!人的内心的邪恶,才是一般真在的妖异之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