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那里继承来的。你记得萧伯纳吗?他说:‘没有什么事好到或坏到英国人不做的程度;但你永远也找不到一个认错的英国人。’这种信念对提高民族意识十分有好处。”
玛格丽特说道:“有的时候,你对那些错事也十分肯定和满意。”
她丈夫考虑了一会儿。“我并不想那样。我只不过是想在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摘下伪装。”他淡淡地笑了笑。“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我不是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啦。”
“对不起。”玛格丽特的话语中透着关切。“我刚才不应该那么说。”
“不!我不希望我们两人中有谁感到有什么事情不便说,不管是什么事。”哈维沃伦德的身影和他与自己的那笔交易在豪登的眼前闪过。他为什么一直没把这一切都告诉玛格丽特呢?也许有一天他会告诉的。他继续说道:“我对政治的大多数经历与见闻使我伤心。从来都是这样。然而我又想到人类的弱点和我们能力的有限,想到纯洁从来是无力的,在任何地方都是如此。如果你想纯而又纯,你只好孤立自己。如果你想做些有积极意义的事,成就一点事业,并使世界变得比原来好一点,那你就必须选择权力而抛弃纯洁,别无他择,”他沉思地继续说道“就象我们都站在一条水流湍急的河里一样,虽然你想立即改变水流的方向,但你做不到这一点。你只能顺流而行,然后试着慢慢地把它的流向引向一边或另一边。”
总理座位旁边的一台白色内部电话轻轻地发出了音乐般的响声,他拿起了听筒。里面传来了飞机机长的声音:“我是加尔布雷斯,先生。”
“噢,是中校吗?”加尔布雷斯是一位老飞行员,素以稳健可靠著称,政府要员飞往渥太华以外的别的地方常常都是他作机长。他也曾多次为豪登夫妇驾驶过飞机。
“我们现在已经升到了巡航的高度,高度两万英尺,估计在1小时10分钟后到达华盛顿。那里的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气温在华氏65度。”
“这可是好消息,”’豪登说道。“我们可以再尝尝夏天的滋味了。”他把华盛顿的天气情况告诉了玛格丽特,然后对着听筒说道:“我听说明天在使馆有个午宴,中校先生。我们期待着在那见到你。”
“谢谢你,先生。”
杰姆斯豪登放回了听筒。在他刚才说话时,乘务员又出现了,这一次他端来了咖啡和三明治。他还端着一杯葡萄汁。玛格丽特指着那只杯子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它,我就在家里多储存些。”
他等到乘务员走后才低声说:“我开始讨厌这东西了。我有一次说过我喜欢它,看来这话被传开了。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当年英国首相迪斯累里(1804-1881)讨厌报春花了。”
“可我一直认为他是喜欢报春花的,”玛格丽特说道。“那花不是他最喜欢的吗?”
她的丈夫用力摇了摇头。“迪斯累里只说过一次他喜欢报春花,是出于礼貌对维多利亚女王说的。因为她曾送了一些那种花给他。但从那以后,人们送给他的报春花象雪片一样,甚至后来他一看到报春花就几乎要发疯。所以你看。政治迷信多么顽固。”他笑着拿起那杯葡萄汁,打开舱里一扇后门,把葡萄汁倒进了便池。
玛格丽特思虑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有时觉得你很象迪斯累里,不过更为尖锐一些。”玛格丽特笑了笑。“至少你的鼻子能证明这一点。”
“不错,”他赞同道“而且我这张脸一直是我的商标。”他摸着自己的鹰钩鼻子,然后回忆似地说道:“以前,当人们说我面貌很凶时,我总觉得意外。但后来,当我学会了一会儿收起这副脸,一会儿又露出这张脸时,它成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工具。”
“现在真好,”玛格丽特说道“我们俩能独自在一起待上一会儿。还有多长时间到华盛顿?”
他做了个鬼脸。“恐怕没多少时间了。我得在降落之前与内斯比森谈谈。”
“你非得谈吗,杰米?”与其说这是句问话,还不如说是恳求。”
他遗憾地说道:“对不起,亲爱的。”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我刚才就觉得这阵时光太好了,好得让人怀疑它能否持久。好吧,我去躺一会,你们好单独谈谈。”她站起身来,拿起她的手提包和帽子。走到小卧室的门口时,她转过身来。“你准备威胁他吗?”
“也许不——除非我不得已。”
“我希望你别那样,”玛格丽特认真地说道。“他是多么可怜的老头。我总觉得他应当坐在一把轮椅上,膝上盖着毯子,由另一名老兵推着。”
总理大笑起来。“所有的退休将军都应当那样。遗憾的是,他们有的想写书,有的想从政。”
当玛格丽特走后,他按了一下铃,唤来乘务员,要他客气地去把内斯比森将军请来。
“你看上去健康极了,艾德里安,”杰姆斯豪登说道。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坐在玛格丽特刚刚空下的那张深深的软椅中,他那红润肥胖的手端着一杯加了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他得意地点了点头。“我最近几天的感觉好极了,总理。看来我终于摆脱了那可恨的粘膜炎。”
“我真高兴。我想你前些日子一定是过分劳累了。实际上我们都操劳过度了。结果我们大家都变得脾气很烦躁。”豪登仔细地看着他的国防部长。面前的这位老人看上去的确结实多了,甚至有几分高贵,只是秃顶越发厉害了,使他有点象个矮胖子先生。他那精心修饰过的浓密的花胡子也使他增加了几分尊严,他那方方的下巴仍然保留着一种军人的威严。豪登想,也许自己考虑的那个办法还行得通。但他想起了布赖恩理查森的告诫:“讨价还价要委婉;那个老伙计的正直是出了名的。”
“不管烦躁不烦躁,我还是不能同意你关于联合宪章的意见。我相信我们不用让这么大的步,就可以从美国人那里得到我们想得到的东西。”内斯比森说道。
杰姆斯豪登努力使自己镇静,竭力压下自己的愤怒和不满。他知道,发脾气和任性地大喊大叫不解决问题。他真想大叫:“看在上帝的分上请睁开眼睛看一看吧!看一看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吧:形势不等人,已经没有时间试用那些古老乏力的药方了。”然而他却这样息事宁人地说道:“我希望你为我做一件事,艾德里安,你愿意吗?”
老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什么事?”
“把一切都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形势将会变成什么样,我们还能有多少时间;那天我们都说了些什么;还有,我们有哪些选择,以及你自己的良知。”
“我已经这样考虑过了,”老人的回答十分坚决。
“那么再做一遍怎么样?”豪登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说服本领。“就算是为我个人做一件事?”
老人已喝光了杯中的威士忌。威士忌使他的身体暖和了起来,他放下玻璃杯。“好吧,”他让步道。“这我倒不在乎。不过我告诉你,我的回答将仍旧是同样的:我们必须保持民族独立——完全独立。”
“谢谢你,”杰姆斯豪登说道。他又按响了铃,当乘务员进来时,他说道:“请给内斯比森将军再来一杯加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
当第二杯威士忌送来后,内斯比森呷了一口,然后靠到椅背上,打量着这间专用机舱。他用仍带有军人威严的嗓音赞许地说道:“要我说,总理,这房间还真他妈不赖。”
杰姆斯豪登似乎看到自己期待着的突破口。
“是不错,”他承认道,他用手摆弄着乘务员在给国防部长端威士忌时一起送来的第二杯葡萄汁。“不过我不常用这间。与其说这是我的飞机,还不如说是总督的专机。”
“这是真的吗?”内斯比森看上去有些吃惊。“你是说谢尔登格里菲思是乘坐这架专机包舱到处访问吗?”
“噢,是的,他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用,”豪登的声音是那样煞费苦心地随便。“总督先生毕竟是女王陛下的代表。他有权享受极为特殊的待遇,你说呢?”
“是的。”老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好象是他们的谈话提醒了他一样,豪登再一次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想你已经听说了谢尔登格里菲思今年夏季要退休了。他已经在政府供职了7年,他想辞职了。’”
“我听到了点消息,”内斯比森说道。
总理叹了口气。“总督的引退总给我们带来麻烦,找个完全能接替他的工作的人真不容易:这个人必须有一定的经历,而且还要愿意为政府服务。要知道这是国家所能给予的最高的职务。”
豪登注视着这位老人喝下了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酒。他认真地说道:“是的,是这样的。”
豪登说道:“当然,这一职务本身无利可图。大量烦琐的仪式,整天被仪仗队、欢呼的人群、礼炮所包围。”他又轻松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给总督的礼遇是21响礼炮,跟女皇一般多。”
内斯比森轻声说道:“是的,我知道。”
豪登象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自然,为了处理好那类事情,需要有一些特殊的经历。有在军队里任职背景的人最擅长这种工作。”
这位老战士的嘴微微张开着。他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嘴唇。“是的,”他说道。“我想是这么回事。”
“说实话,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你来做总督。”豪登说道。
老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
“啊,”豪登说道,好象是驱走了一个想法。“我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不会希望离开内阁,而我们也不愿意让你走。”
内斯比森做了一个动作,仿佛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但随后又放弃了。他拿杯子的手在发抖。他咽了一口唾沫,以便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但只收到了部分效果。“说句真话,我一段时间来一直在考虑退出政界。到了这个年龄有点吃不消了。”
“真的吗?艾德里安?”总理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诧异。“我还一直以为你将和我们长期干下去呢。”他又停了下来思考着。“当然了,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职位,那将为我们解决许多问题。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就我看来,在我们通过了联合宪章之后,我们国家将要面临一个困难的时刻。我们将需要一种团结一致感,一种传统的民族情感。我个人认为,如果总督的职位交给一个合适的人担任,将对那时的形势大有帮助。”
他忽然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随着他的话,老人的眼睛抬了起来,直盯盯地望着他。很难看出这双眼睛里包含的是什么。是蔑视?是怀疑?还是两者兼有并夹杂野心?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从某些方面来看,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很蠢,但他总不至于迟钝到不理解豪登现在所提出的交易:豪登开出了世界上最高的价格来买他政治上的支持。
豪登所指望的是这位老人对他所提出的这个职位的估价。他知道,有的人无论在什么条件下也不愿意担任总督这一职务的;在他们看来,当总督不但不是什么奖赏,而且是一种惩罚。但对一个军人来说,对于一个爱好仪式与盛典的人来说,那是一个光辉灿烂的最高理想。
豪登从来不相信玩世不恭的人的名言,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格。豪登一生的经历中曾经见过那些无法收买的人,无论是用金钱财富还是用荣誉都无法买动他们,甚至象为人类造福这种曾打动了千百万人的光荣称号也不能使这种人动心。但是大多数从政的人都有某种价格;为了生存必须有价格。有的人喜欢用“权宜之计,”或“妥协”之类的委婉词句来说明这一现象。但归根到底还是一回事。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否正确地估量了艾德里安内斯比森的支持的价格。
老人内心的斗争清楚地刻划在了他的脸上:怀疑、尊严、耻辱和渴求的表情在不停地变幻,象小孩子的万花筒一样在自动变化着
他能听得见记忆中的炮声是德国人的88毫米口径的大炮,还有回敬的炮声是一个阳光斜射的早晨;后面是安特卫普港。前面是谢尔特盟军的加拿大师正在攀爬、向前;一会他们慢了下来,动摇了,准备掉头逃跑
这是战斗中的关键时刻。他跳上一辆吉普车,唤过一名司号员,然后命令司机朝前面开去。在他身后,司号员吹出了尖利的号音。他面衬着德国人的大炮,指挥着,鼓动着。动摇了的部队又重新集结了起来。他命令那些散乱的部队继续前进,并且用恶狠狠的语言咒骂着他们,他们则回骂着他,但还是跟着他向前冲去。
喧闹声,满天的尘土,发动机的轰鸣声,火药味和油味,伤兵的惨叫声向前运动的部队,先是很慢,随后加快了速度士兵们眼中充满了对他的惊讶——他高傲地挺立在车上,任何敌人的炮手都不会错过他
那是极为光荣的时刻。当时的形势本来已经无可挽救了,但他们硬是把胜利夺了回来。他的行为几乎是自杀性的,但他却奇迹般地生还了
士兵们叫他“疯子将军”和“玩命傻瓜”后来在伦敦的英国王宫——白金汉宫里,一个他极为尊敬的,瘦弱而又结结巴巴的人为他戴上了一枚勋章。
然而现在,多少年过去了,这些记忆也淡没了;很少有人能记得那光荣的时刻,很少有人还怀念它。再也没人叫他“玩命傻瓜”了。即使有人叫他,他们也常常省去“玩命”两个字。
有的时候,他真想重温那一光荣的时刻。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带着一丝犹豫说道:“看来你那联合宪章很有把握,总理。总理,你确信它会被通过吗?”
“是的,我确信。它会被通过,因为它必须被通过。”豪登力图使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十分严肃。
“但是会有人反对的。”老人皱着眉头沉思地说。
“这很自然。但最终,当人们看到其必要性和紧迫性时,就不会有分歧了。”豪登的语调又转成了规劝。“我知道你最初的感觉是想反对这个计划,艾德里安,我们都为了你的直率而尊重你。不过我想,如果你一定要继续持反对立场的话,我们只好在政治上分道扬镳了。”
内斯比森生硬地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那样。”
“的确不必要,”豪登说道。“特别是如果你作了总督后为我们国家作的贡献,要比在政治上作个在野的反对派多得多。”
“嗯,”内斯比森说道;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手。“如果你那样说的话”
原来一切是这么简单,豪登想。恩赐之权使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他说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尽早通知女王。我想女王陛下听到这一消息会十分高兴的。”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庄严地倾了一下头。“听从你的吩咐,总理。”
他们站了起来,庄重地握着手。“我真高兴,非常高兴,”杰姆斯豪登说道。他又随便地说:“你作总督的任命将在6月份宣布。因此我们至少要让你在内阁里待到那时候,而且你在未来的大选中的竞选活动将对我们有重大意义。”他开始总结了,使他们对所达成的协议不至于产生任何一丝一毫的误解。对艾德里安内斯比森来说,他将再不能与政府离心离德,再不能批评联合宪章。相反,他将与全党一道为这次大选的胜利而战斗、支持、赞同、分担责任
杰姆斯豪登停了下来,等着对方的异议。对方没有异议。
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已经改变了。现在他们正在平稳地降落,飞机下方大地也不再是白雪覆盖的了,而是一块块棕色与绿色交织起来的图画。内部电话又轻轻地响了起来,总理拿起了听筒。
听筒里传来了加尔布雷斯中校的声音,他报告道:“10分钟后我们将在华盛顿机场降落,先生。我们可以优先入港,而且对方要求我转告你,美国总统已经在前往机场的路上了。”
豪登总理的座机在厄普兰兹机场起飞后,布赖恩理查森和米莉坐着理查森的“美洲虎”汽车回去了。在开回渥太华路途中的大多数时间里,党务指导一直沉默着,脸色阴沉、由于愤怒,他的浑身绷得紧紧的。他平常开他的“美洲虎”时,动作轻柔爱惜,而今天他的态度好象是这“美洲虎”导致了机场上不成功的新闻记者招待会。他比别人更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当杰姆斯豪登关于移民法和杜瓦尔的那番声明出现在报纸上时,他的话将显得多么空洞啊。他愤愤地想道,更不幸的是,以豪登为首的政府现在采取的立场将来很难后退。
离开机场后。米莉侧过脸来看了他一两次,但看到她的伙伴心绪不好,她便欲言又止。快到市郊时,在理查森猛地把车转了个弯后,她碰了碰理查森的胳膊。什么也不必说。
党务指导放慢了车速,转过脸来笑道:“对不起,米莉,我在拿自己出气。”
“我知道。”记者在机场上的提问也使米莉感到很苦恼,因为她知道,杰姆斯豪登在暗中受制于人。
“我想喝点东西,米莉,”理查森说道。“到你那里去一趟怎么样?”
“好吧。”现在已近中午,一两个小时之内她不用急着回总理办公室。他们经顿巴桥过了里多河,然后向西拐上伊丽莎白女王大道,朝市区驶去。刚才还光芒四射的太阳现在已躲到了阴云的后面,天色变得灰蒙蒙的。首都灰色的石头建筑与天气融在了一起。寒风啸啸地吹着,卷起一阵尘土、树叶和纸片的涡流,在水沟里和堆了一星期之久的雪堆旁跳跃打旋,泥水和尘埃使雪堆显得十分肮脏难看。路上行人都竖起衣领,扶着他们的帽子,紧挨着建筑物走。尽管“美洲虎”车里十分暖和,米莉还是打了个寒战。每年的这个时候,冬天看起来似乎渺无尽头。她渴望着春天。
他们把车停在米莉公寓的外面,然后两人一起乘电梯上楼去。进到房间里,米莉又习惯地开始准备饮料。布赖恩理查森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迅速地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他直盯盯地看了一眼米莉的脸,然后突然放开了她。他内心的反应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好象他在梦境中,一下子飞到了另一个宇宙里他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来,说道:“让我来调饮料,酒吧是男人的位置。”
他拿出两只玻璃杯,在里面斟上同样多的杜松子酒,然后又切了一片柠檬,给每只杯子里挤了一点柠檬汁。然后他往杯子里放了冰块,又利落地启开一瓶滋补酒,平均地倒在两只杯子中。整个过程很简单,也不费力,但米莉想:共同分享事情是多么美好啊,特别是与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分享哪怕是调饮料这样简单的事情。
米莉端着自己的杯子坐到长条沙发上,呷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杯子。她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任头舒适地垂在软垫上,享受着中午休息的奢侈。她感到自己在忙里偷闲。她伸展着身体,伸直了穿着尼龙袜的双腿,脚跟擦着地毯。鞋早被她踢掉了。
理查森在这小巧舒适的起居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杯子在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脸沉浸于思虑中,眉头紧锁着。“我不明白,米莉,我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头儿表现得这个样子?他可从来不这样。为什么他偏偏袒护哈维沃伦德?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今天你完全可以看出来。那么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噢,布赖恩!”米莉说道。“我们难道不能暂时把它忘掉?”
“忘掉,真见鬼!”他的声音里充满苦闷和愤怒。“我对你说,我们拒不让步,不放船上的那个偷乘的杂种上岸,这再愚蠢不过了。这件事会积累起来,并且不断发展下去,直到使我们输掉大选。”
米莉荒谬地遐想着,她想问:即使我们输掉大选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她知道这样想是完全错误的。刚才她还与理查森一样忧心忡忡呢。但突然间她对政治上的考虑厌倦了:那些策略,那些小动作,一点点地战胜对方,保护权力,等等。可是最后,所有这些又有什么结果呢?今天的危机也许下周或明年就成了被人遗忘的鸡毛蒜皮。10年之后,或者百年以后,所有的事业和追求事业的人都将归于冥冥世界。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政治。而且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
“布赖恩,”米莉轻轻地,却是沉静地说“请和我做ài吧。”
踱步声停止了。沉默。
“什么也别说,”米莉仿佛在耳语。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好象刚才的话是别人替她说的。是另一个藏在她体内的声音说的。肯定是别人说的,因为她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来的。她想,也许她应当说一句否认刚才那个陌生声音的话,取消刚才说的事,重新回到自我中去。然而一阵舒适的懒洋洋的感觉使她不想动弹。
她听见杯子放下的声音,脚步轻轻移动的声音。窗帘被拉上了,接着布赖恩来到了米莉的身旁。他们的胳膊紧搂着对方,嘴唇热烈地贴在一起,身体在渴望着。“噢,上帝,我的米莉!”他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在颤抖。“米莉,我需要你,我爱你。”
在米莉寂静的公寓里,电话铃声轻轻地响了起来。理查森用一只胳膊肘支起了身子。“啊,幸亏它10分钟前没响,”他说道。他觉得自己得找点话说,好象使用一些常用的词汇便可以掩盖住自己心中的不安。
“那时候响了我也不会接,”米莉说。那种懒洋洋的感觉不见了。她期待着行动和节奏加快。刚才这次很不同,非常不同,与她记得的前几次不一样
布赖恩理查森吻了一下她的前额。他想外部世界所看见的米莉和他在这里所了解的米莉是多么不同啊。此刻,她看上去睡眼惺忪,头发乱蓬蓬的,身体上散发着诱人的暖烘烘的气息
“我最好还是去接电话吧,”米莉说道。她支起身子,向电话机走去。
电话是总理办公室打来的,打电话的是一个助理速记员。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下,弗里德曼小姐。这里来了许多电报。从今天早上就开始来了,现在共有72封,都是拍给豪登先生的。”
米莉用一只手拢了拢头发。她问道:“是关于什么事的?”
“都是关于船上的那个人的,就是移民部不让入境的那个人。今天早上的报纸又登了些关于他的事,你看了吗?”
“看了,”米莉说道。“那些电报上都说了些什么?”
“说的基本都是一回事,只不过说法不同,弗里德曼小姐:说我们应当放他入境,给他一个机会。我想你是希望知道一下的。”
“你打电话来是对的,”米莉说道。“你现在动手把打电报来的人列个单子,并且对内容作个摘要。我马上就到。”
米莉放回听筒。这件事她将不得不向行政助理艾略特普劳斯报告;他现在大概已经到华盛顿了。然后报告不报告总理就是他的事了。大概他得报告总理,因为豪登总是极为认真地看待群众来信来电,要求对其内容来源进行逐日逐月的登记造表,然后他和党务指导要进行仔细研究。
“什么事?”布赖恩理查森问道,米莉告诉了他。
他的头脑象齿轮一样立即开始了运转。他马上变得十分关切,她知道他会这样的。“这是有组织的,不然不会一下子来这么多电报。不管怎么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事情。他又阴郁地加了一句:“我真希望我知道该他妈的怎么办。”
“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米莉说道。
他机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米莉,我的宝贝儿,他说道。“一定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我想你一定知道。”
她摇摇头。
“听着,米莉,”他坚持道。“我们是站在一起的,不是吗?如果我要想采取什么对策,我必须了解情况。”
他们对视着。
“你可以相信我,对不对?”他又轻声说道。“特别是现在。”
她感到自己的感情和忠诚在心中激烈地冲突着。她要保护豪登;她从来如此
然而,她与布赖恩的关系已经突然间改变了。他已经告诉她他爱她。显然,在他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她也可以松口气。
他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抓得更紧了。“米莉,我必须知道。”
“好吧。”她从他的手中挣脱出身来,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了卧室门旁的一张小柜最底下的那只抽屉。那份影印件装在一只封了口的信封里。她打开信封,递给了他。当他开始看的时候,她发现房间里的气氛变了,几分钟前那种气氛已经融解了,消逝了,就象晨风吹走了薄雾一样。现在又象往常一样进入了正题:政治。
布赖恩理查森读着,不禁轻轻地打了个口哨。他抬起头来,脸上是一副惊愕的表情,他的眼睛里透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的上帝,”他轻轻地喘了口气“我的耶稣基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