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故事来,只有我知道,我的手心是亮的,如果是温暖,也是一条狗给我带来的。
——卓,我只是想说,我是如此需要你的安慰。
大黄的母亲是一条老到掉了牙齿的狗。十六岁。比当时的我还要大许多。它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神秘走失。在此之前,它一直被拴起来,用的是一个手指那么粗的铁链,我总是觉得那条铁链对大黄的母亲来说太过沉重了,它走来走去的时候,铁链会刮在地上发出噌噌的声音。
像是囚犯一样被拴住。
也因此,它的眼神常常是无助的。
有时候,流露出的脆弱眼神会将我打动,它老了,胃肠不好,还有哮喘,经常在黎明到来之前的黑夜没完没了的咳。大约是三四点的光景,我经常是在那时,刚刚做完一个让我浑身盗汗的噩梦,比如一只老虎围着房子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或者我从很高很高的山崖上掉下来我会非常惊恐地抓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听着窗外细碎的动静,就是这个时候,大黄母亲的咳就会传进我的耳朵,似是老人的絮叨,一句又一句,我听了,心里会难受。白天来的时候,我就会多扯一捆稻草给大黄的母亲,帮它垫在身下。那时候,它会摇起尾巴,贴在你的腿上。狗是通人性的,我一直这样觉得。在某一个早晨,我早早起床,垫起脚尖,溜下床,翻开母亲的一个木头匣子,里头是各种各样的药,我拣了几粒药片,放在手心的时候,觉得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若是被母亲发现了,我知道这将是怎样的一顿毒打。长大的许多年里,我开始试着去理解母亲,她只是为贫瘠所折磨,所以才至于如此刻薄、尖锐。母亲还在昏睡,偶尔有呓语,我手脚灵落地跨过她的身体,来到了地上,借着清冷的月光,在柜子下面的筐里拣出一枚鸡蛋向外走去。
知道那个早晨我干了什么吗?
我把鸡蛋敲开,把药碾成粉末,沿着敲开的洞倒入鸡蛋里,拿去给大黄的母亲吃。
它吃了,就会好一点。
它还经常流泪,在我偷偷摸摸地给她喂药的那些早晨,它不停地流泪,我就很感动。
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的行动被母亲觉察,她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就差一点把我吊起来剥去一层皮,我的哭声像飞扬的旗帜不停招摇在那个阳光惨白的早晨。
第二天早晨,我就听到母亲站在院子里大声尖叫。
——大黄的母亲挣脱了铁链,消失了。
“它怎么可能挣开呢?奇怪!”母亲说。
一条走失在冬夜的狗,再也没有回来,母亲说它肯定死了。
我不信,只要我没见到它的尸体,我就相信它还活着,那样一个老人,风烛残年,但却是活着的。
19
像是一只候鸟,不停逃离,然后一次次感受春天。
其实更多的人宁愿守在一个地方,过完了春天,顺理成章地迎接春、夏、秋、冬。至此,终了一生,却也无憾。可是,总有一些人,要逆路而行,看迎面而来的各种眼神、面孔。贪恋春天,不肯离去,于是一次次放弃、追逐,跟随阳光向北飞涉,一次再一次在开满迎春花的街巷中游荡,春天的味道扑簌簌落下来,将其围困。
只是她忘了,遗落的不只只是成长,还有一场本该是实实在在的长远的爱。
就是那年北下,在一次朋友的party中,我遇见了他。
很难说清,有一些人,在你第一次遇见,就抱有好感。他就是那样的人。看上去有点矜持。在如此喧嚣的聚会中,想必到此的每个男人是抱着好色之心的。他在角落里坐着,如同那个角落一样安静,慢条斯理地吸烟,对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微笑。
有点像梁朝伟。女友说。我也发现了,特别是他的眼睛,忧郁、深沉。
好看的男人见到许多,多到可用打来计算,却有半成不是自己向往的那种,一直以来,厌恶那些自命不凡哗众取宠或者狡猾嚣张的男子,他们的身上沾染了尘世太多的灰,已见不到生命真实的底色。和他们在一起,或者是不适,或者是心存不安。
因为自己是如此弱小,时刻纠缠着恐惧,怕陷入别人的陷阱,被玩耍戏弄。
却对一些怀有心事内心温盈懂得珍爱尊重的人怀抱敬意,并试图靠近。眼前的这男子就是吧,至少他带给我一个春天,我像是从冰冻的冬天里走出来,一点点在他的目光下融化了。
可,我怎么去接近?
我停留在那,长时间的凝视,终于,我吐了一句话“可以给支烟吗?”
他说好。
我说:“我叫桑。”接过他的香烟的同时,我随手给了他一张名片,他礼貌性地欠身起座,郑重其是地接在手里,嘴角微微上扬,宛如一个调皮的孩子。
“我叫尹度城。请多关照。”
之后是闲聊。
他身上没有名片,就耸耸肩膀,对我摊开双手,开玩笑似地说:“看来我们注定会成为朋友。”
那时,我尚且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这座北方城市要度过多少时日,只是一些男人匆匆掠过的侧影让我神经质地难过或者头疼,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孤独的味道,时常性的失眠,在夜晚里像孩子一样害怕,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就这样暂时停了下来。
散场的时候,我和尹度城走了一段路,又是春天的夜晚,我意犹未尽地想到了卓,我的苍白少年。在一大团的阴影下,他俯下身,毛茸茸的头发贴在我的脖子上。
“你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