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楚青语穿着一件艾绿色绣梅兰竹绫袄,下头配一件象牙白的百褶裙,鬓角戴了两朵玉兰珠花,看着清新淡雅。
自打从猎宫回来后,楚青语就被楚太夫人责令在小佛堂抄写佛经,刚刚抄好了今天的份,所以过来行礼。
她一进屋就看到楚太夫人屋子的两个客人竟然会是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心里有些意外,却是不露声色地走到了炕前。
“祖母。”楚青语先给楚太夫人见了礼,眼角正好瞟到了刚才被楚太夫人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个月牙形的荷包,不由面色微微一变。
她当然认得这个荷包,这是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
本月十五日正午,她从云清茶馆的雅座里把这个荷包丢向了封炎,却被封炎所无视,她急忙吩咐连翘去把荷包捡回来,然而荷包却被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抢先一步捡走了,对方飞似的跑远了,连翘根本追也追不上。
本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荷包而已,丢了也就丢了,偏偏她为了让封炎记住她,特意在荷包上绣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这个荷包怎么会在这里?!
楚青语心里一阵骇然,惊疑不定,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祖母,这荷包看着很是精致……”
楚太夫人的嘴角一下子抿紧,眸色幽深如古井,面沉如水。
端木纭和端木绯见状,不由面面相觑,楚太夫人要训孙女,她们外人也不适合在继续留着,便一起站起身来。
端木纭出声道:“楚太夫人,我和妹妹就不打搅了。”
她们俩来了还没一炷香功夫……楚太夫人沉吟一下后,含笑道:“你们才来,都还没在这府中好好逛逛,别急着走。俞嬷嬷,你带两位姑娘到花园走走,我记得府里的腊梅林已经开了……”
姐妹俩再次互看了一眼,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楚太夫人的好意,退出了暖阁。
沉重的锦帘被打起后,又“哗”地落下,在空气中微微震动发出的声响令得楚青语心中越发不安,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有种不祥的预感。
楚太夫人又拿起了那个月牙形的荷包,把荷包上的图案面相楚青语,单刀直入地质问道:“语姐儿,这个荷包是不是你的?”
楚青语紧紧盯着荷包上的“青语”两个字,俏脸微白。这个荷包上有她的名字,根本无法否认。
许久,她终于点了点头。
楚太夫人眸光一闪,淡淡地说道:“这荷包是被一个京中无赖卖去了我楚家的当铺,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心上人赠与他的,他因为一时拮据,才拿去当铺当了。老掌柜知道你的名字,唯恐不妥,就收下了荷包,悄悄地送来了府里……”
“祖母,孙女冤枉。”楚青语急忙跪在了青石板地面上,仰着一张白玉小脸,一双氤氲眸楚楚可怜地看着楚太夫人。
她咬了咬下唇,为自己申辩道:“祖母,孙女这一个多月来只出过一次门,就是十五那日与姐妹们一起去云清茶馆迎接圣驾回京,这荷包就是那时不慎弄丢,不想竟被那无赖捡了去,还胡言乱语。这都是孙女的错!孙女胆小,怕长辈责怪,没敢告诉祖母与母亲……”
楚青语磕了个头,乖乖认错。
话落之后,四周静了一瞬。
楚太夫人似在自语道:“云清茶馆是谨郡王府家的,往来都是权贵雅士……”
“是啊。”楚青语急忙应道,“祖母只需去打听,就会知道那等无赖根本进不了云清茶馆!”她怎么可能与一个无赖私相授受!
楚太夫人嘴角漫不经心地翘了翘,声音渐冷,“你们那日只去了云清茶馆,也就是说,你的荷包是在你上下马车的时候丢的喽?你身旁这么多人跟着,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都是瞎了眼吗?竟然没一个看到你的荷包落下了!”
楚太夫人的目光中透着如刀锋般的锐利。
“不不不。”楚青语吓得心口砰砰加快,赶忙又道,“祖母,这荷包是孙女在雅座时,不小心掉下窗去的,当时孙女马上就着人去捡了,不想却是迟了一步……”
“语姐儿,当着我的面,你还要穷辞狡辩?!你既然坐在雅座里,这挂在腰上的荷包为何会掉落窗外?就算是不慎掉了,也应该是掉在雅座里才是。”楚太夫人的语气始终是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却是字字都说中关键,“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不小心’才让这荷包掉到了窗外?”
“我……我……”楚青语结结巴巴,小脸变了好几变。
“还是,你没事解下了荷包,在手中把玩这才不慎掉了?……你这手伸得也够‘长’的,都伸到窗外去了。”看着楚青语到现在还不知悔改,楚太夫人心里失望到了极点,眼神更为冰冷,像是腊月寒冬一般,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嘲讽。
楚青语俏脸惨白,咬着下唇,再不发一言。
“说说,”楚太夫人目光紧紧地盯着楚青语,似能看透一切,既然楚青语不到黄河心不死,楚太夫人干脆就把话说白了,“你这荷包原本是想要扔给谁的?!”既然不是“不慎”,那自然是楚青语蓄意把荷包丢出窗外的!
楚青语的整个身子瞬间都僵住了,支支吾吾地说道:“祖母,我没有……”
“你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居然学那等没脸没皮的小门小户使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楚太夫人一边说,一边不由想起杨家那个杨云染的那些个丑事,看着楚青语的目光变得嫌恶起来,“我们楚家数百年来,还从未出过似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姑娘!你倒是开了先例了!楚家女儿都是一般教养的,我以前一直以为你虽比不得你大姐姐聪慧伶俐,洞察世事,但也算是端庄贤淑,恪守礼仪……”
一听到楚太夫人提起楚青辞时百般赞誉,跪在地上的楚青语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楚太夫人刚才所言,楚青辞什么都好,轮到自己就只得几句敷衍的“端庄贤淑,恪守礼仪”,平平都是国公府嫡女,凭什么那楚青辞就事事比她强?!
人死如灯灭,楚青辞都死了,为何还要压上自己一筹,为何无论是祖父祖母……还有“他”的心里,都只有楚青辞?!
她不服,不服……
楚青语的心中仿佛有一头愤怒的野兽在咆哮着,随时都要从体内窜出似的。
楚太夫人看着显然心有不甘的楚青语,冷声提醒道:“语姐儿,你可还记得你是有婚约在身的!”
这一句彻底点燃了楚青语心中的火苗,并“轰”地燃烧成熊熊烈火,燃得她理智尽失。
“什么婚约?!那桩亲事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嫁的人是封炎……”楚青语终于忍不住仰首嘶吼出声,那一句话中包含着她满心的不甘与愤怒。
话落之后,屋内如死水般一片沉寂,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楚太夫人闻言,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楚青语,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楚青语的嘴里听到“封炎”的名字。
“你说谁?!”楚太夫人勾唇笑了,笑容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就凭你,也配妄想嫁给封炎?!”
本来楚青语在刚才那句话出口后就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却没想到楚太夫人会这么说。
她身子一震,既惊讶,也同时为祖母话语中对自己的轻蔑感到不甘,脸色变了好几变。
她不懂祖母为什么会这么说,依她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依现如今封炎尴尬的处境,她哪里就配不上封炎了!
无论说到哪里去,别人都只会说是封炎配不上她才对。
可是祖母却不是这么说的……
盯着楚太夫人嘴角那抹轻蔑的笑意,楚青语心中突起一番惊涛骇浪,心中浮现某种可能性:难不成祖母她知道封炎他……
楚青语瞳孔微缩,却也知道现在并非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可能摆在台面上说……
这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事到如今,自己唯有抓紧机会表明心迹才是!
楚青语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楚太夫人,语气坚定地又道:“祖母,除了封炎,孙女谁也不嫁。求求您,就成全了孙女吧!”
说着,她一双黑眸中闪现些许泪光,楚楚可怜地看着楚太夫人。
“既然如此,那就别嫁了,明天就去莲心庵,落发做姑子去吧。”楚太夫人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楚青语只觉得仿佛一阵晴天霹雳般震得她浑身动弹不得,她的眼睛几乎瞠到了极致,瞪着楚太夫人。
她明明是楚太夫人的嫡亲孙女,为何她要这般对待自己?!不惜悔掉她一生的幸福让她青灯古佛!
楚青语受伤地楚太夫人,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草般摇摇欲坠。
楚太夫人毫不动容,缓缓道:“语姐儿,事不过三,你已经一错再错,别以为楚家会永远这般纵容你。好自为之。”
“祖母……”
一瞬间,楚青语心里有一种冲动,想把一切与祖母说,想让祖母知道她大错特错了,得来的却是楚太夫人疲累厌倦的眼神。
“你退下吧。”楚太夫人挥了挥手道。
楚青语的樱唇张张合合,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把话都咽了回去。祖母一直看轻她,又怎么会信她!
“是,祖母。”楚青语艰难地挤出三个字,福了福身,然后就退了出去。
锦帘落下的那一瞬,她听到后面的暖阁里又传来了楚太夫人吩咐丫鬟的声音:“去把两位端木姑娘请回来吧。”
“端木”这两个字如同两个针一般狠狠地刺在了她的心口,让她脸色更为难看。
她踱着步子慢慢地穿过正堂往外走去,步履慢得仿佛把一步分为了三步走,她心里既挫败又不甘心,且不说楚青辞,难道她连一个小小的端木绯也比不过吗?!
祖母也好,封炎也好……难道他们都是入了魔障吗?!
为什么偏偏对那个端木绯如此在意!
楚青语在堂中忽然停下了脚步,垂眸看着裙裾下露出的锦绣鞋尖,那鞋面上绣着一只飞舞的凤凰,精致华贵,那姿态高高在上,轻蔑地俯视着凡尘俗世……
楚青语仿佛被冻僵在原地般一动不动,连翘默不作声地站在后方,看着自家姑娘很是心疼。
楚青语的身旁人来人往,而她似乎毫无所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听到了熟悉的清脆女声:“俞嬷嬷,腊梅不止好看,还浑身是宝,根叶可药用,花朵芬芳馥郁,用来做花茶、香囊都好!”
端木绯拎着一篮子腊梅花,与俞嬷嬷、端木纭一起朝这边走来。
看到楚青语直立在正堂中,端木绯她们也没在意,只是略略地行了福礼算是打了招呼,就进了暖阁里。
锦帘一起一落,楚青语忍不住回头看去,就听里面楚太夫人笑吟吟地说道:“绯丫头,你们回来了啊。你采了这么多腊梅,是不是想做花茶?!”
“等我做好了花茶,就让太夫人尝尝我的手艺……”
暖阁中,一片笑语声此起彼伏,楚青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柔嫩的掌心里。
她又停了一瞬,就大步流星地离去了,连翘急忙追了上去。
暖阁里的气氛和乐融融,楚太夫人正在与姐妹俩说着制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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