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是六年之后。这六年里他仍是过着谋杀和逃亡的生活,虽然他早已厌倦,可是有些时候,延续从前的习惯是最好的生存之道。是的,杀人已经变为了他的习惯,他亦习惯了蓦地想起的枪声以及遽然倒下去的身体。他习惯那血和那濒死的人发出的呻吟。他对于生活并无任何渴慕和企止,倘若不是这样接收任务,然后完成,那么更加会是彻绝的了无生趣。
他回来的目的自然仍是杀人。并且他当然不会失手。他很快完成了任务,虽然被人发现了,但是他飞快地奔跑,不久就甩掉了后面追逐的人。
他又跑了很长一段,到了这座城市的郊外,终于停下来休息。他大口地喘着气,环视四周,发现身后是一个铁栏杆圈着的大院子。里面有很多小孩子。小孩子们年龄参差不齐,穿得都是些破旧粗糙的衣服,脸上沾满污垢。他绕着这大院子外面的围栏走,然后就发现了牌子:孤儿院。他其实已然猜测到,对于这地方,他并不感到陌生。
他记得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光。他记得每年过年,他和那里所有的孩子都会十分难得地穿上一件新衣服,迎接来参观的人,他们要一直微笑,不断鞠躬,不断说谢谢,以此来博得那些人的同情和欢喜,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钱来。他记得那时候他亦是和其他所有孩子一样,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有时候这样便能换得一小块安慰的巧克力。然而他感到了羞耻。他还那么小,可是当他表演着微笑的时候,他感到了像浓烟一样滚滚袭来的羞耻。仿佛就是一只动物,被关在笼子里,供人们来参观。小小的他环视孤儿院的围墙,这就是困锁他们的铁笼,而他又看看周围的孩子,他们对于这种囚禁无知无觉,还会因着今天多吃了一颗糖果而十分满足。多么可悲。十三岁的一个夜晚,他翻越了孤儿院的低矮的围墙,来到了外面的世界。那个时候他是多么快乐,为了他终于抓在手中的自由。他感到自己终于可以不做一个被别人支配的人,甚或是动物。
也许是童年里有着这种被人支配和控制的恐惧,他对于可以支配和控制其他人有着无上的乐趣,尤其是当他可以对别人的生命进行控制的时候,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这是二十年后他再次来到孤儿院,并不是他儿时的那座,可是他看到了同样的情形,仿佛这数十年来从未变过:孤儿院的孩子们,脸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惶恐,他们会格外小心翼翼地走路,会格外轻声地讲话,会把仅有的糖果好好地攥在手心里或者放在最深的口袋里,怎么也舍不得吃掉。他的眼神一个一个地掠过那些孩子的脸,他们有着一致的麻木不仁的表情,眼神里没有丝毫辉光,偶尔发出难得的笑声是咔咔的,一点也不清脆。
就在他感到乏味并且想离开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她。他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六年未见,而小孩的成长又是那样地迅猛。她起先是蹲着的。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大裙子,应该是比她大的孩子穿旧的,对于她明显是太大了一些。她那么的瘦,宛如一根无依无靠的铅笔插在笔筒里一般地被圈在大裙子里面。她一心一意地蹲在那里观察一只翅膀受伤的麻雀。那麻雀大约是昨天下大雨的时候被打落的,支开爪子躺在雨后冰凉冰凉的泥土地上。女孩蹲着,用详细的目光看着它,带着一副科学家般认真的姿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因着她看起来很不同。在她的脸上,找不到孤儿院小孩的怯懦和委琐。她的脸蛋格外红扑扑的,眼睛时刻都瞪得很大,带着无所畏惧的坦然。她的身体格外灵活,即便是这样蹲着,亦像个隆隆作响的小机器一般左右摇晃。最让他震撼的是,她总是笑。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只罹难的麻雀也能逗得她如此开心。她摇晃着小脑袋,嘴巴张着,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马戏团表演。
他一直看着她,觉得这个陌生的女孩身上有一股蓬勃而神奇的生命力,令她像是疯长的野草般茂盛。他看到她伸出小手抓住了小麻雀的爪子。他以为她要抚慰这受伤的小动物,不料她忽然拎起小麻雀,并站了起来。然后她伸出手臂,把那只麻雀用力一甩,它就嗖地一下飞上了天空。它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烈的哀鸣,就已经越过了孤儿院的围墙,落在了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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