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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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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我小时候是在四川长大的,四川到处都是一年四季长青树,打死不肯掉叶子。过年飞雪的时候都青翠欲滴让那些老年人感叹天地间找不到同病相怜者。为什么有的东西永远不老有的东西瞬间就没入余辉。这句话我外婆就对我说过。

    当我站在学校看梧桐树叶一片一片往下掉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很值得相信的,用阿k的话来说就是“很值得苟且地活下去”

    就这样我站在这个空旷的大学里面看了三次秋天的落叶,我糊里糊涂地就过了三年,一切过得好像和梦一样。而且是个冗长而沉闷的梦。一梦三四年。我和阿k从19岁变成了21岁,阿k越来越频繁地对我说“我老得不成样子了”而奇怪的事情是我和阿k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这让我身边的很多人都表示不可思议也表示不可相信。可是我从来没辩解过什么,阿k也没有。

    我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从十几岁的孩子变成二十几岁的大人,我的下巴上开始有刮过胡子留下的一层青色,而阿k也在大三的第一次舞会上第一次穿起了礼服,然后和穿着粗布裤子运动鞋的我跳了第一支舞,当时她笑得摇摇欲坠而我尴尬得要死只好一脸木然。阿k说我目露凶光的样子还蛮酷的。

    可是我还是一个孩子,背着单肩包走过草坪的时候依然会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看落日,依然在游泳池里被从小开始学游泳的阿k无情的耻笑,依然站在掉叶子的树下面眯着眼睛笑起来,依然在体育馆里杀气腾腾地大羽毛球。

    在我生日的时候阿k送了我一副手套,我的生日是六月六日,艳阳高照,我拿着手套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我骑在车上想要翻倒下去,我说你倒回真会送,一个最有实用价值的东西被你送得丧失了所有价值。

    阿k说这个手套本来是我去年要送给你的,可是你相信吗我竟然打了一年才打好,我拆了打打了拆我不累我同寝室的人看着都累得趴在床上狂叫受不了。那几根手指头打起来热别复杂,要不你试试?

    我说算了算了,谁有那闲工夫。我指指我的自行车后座说,上来我带你去兜风当作谢谢你。

    阿k过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一根手链,阿k也很给我面子,每天都戴在手上。

    我和阿k一起过过一个情人节,我们去了世纪公园,在那个超级大的喷泉面前穷叫八叫,租了辆双人自行车结果冲进树林里撞歪了一棵树,累了到处找椅子坐可是坐下来却总找不到什么地方有水喝,好不容易找到了狂喝一通然后又像找卖水的地方一样辛苦地找厕所。

    在一个国庆节的假期里面我们一起在浦东看焰火,然后回来在人民广场走到了徐家汇,然后在地铁站里等最早一班地铁回学校。在等待的一个小时里我们把值班的警卫叫醒了和他聊天,熟悉得好象认识了千百年。回去之后从红日破晓睡到暮色四合。

    阿k给我这个从来不看外国小说的人讲呼啸山庄是多么荡气回肠,我就告诉她纳兰性德的词是多么鬼斧神工。

    每当学校放长假而我又不回家的时候,我和阿k就喜欢拿出本中国地图穷翻,然后天南海北地指我们要去哪哪哪,反正说说又不花时间不花力气不花钱。而假期真正来临的时候又是从早到晚昏睡以虚度时光。我摆出长辈的样子说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懒惰。她说没什么没什么,反正快不是女孩子快是女人了,你看看上海,到处都是睡意朦胧穿着睡衣满街跑的女人,我只是提前上岗而已。

    时光的刻刀还是在我身上刻下痕迹,阿k说那把刻刀随着我们越来越老就会把痕迹从心里可到脸上,那么内心曲折的伤痕会在我们突然年老的瞬间变成我们脸上不可磨灭的皱纹。

    有时我会突然就心情低落下来,看着阿k说不出话来。我和阿k在大三开始养成一个习惯,在人迹稀少的深夜从北门一直走到南门然后再折回来。有时候风会非常大,我不会像那些男生一样把衣服脱下来给她因为我觉得那样很做作,只是我会有意识地悄悄走到她的前面,挡掉那些黑夜里黑色的风。

    在冬天快要开始的时候我正忙着写东西没时间打理我的头发于是我的头发变得特别长而且纠缠不清,一有风就飞起来像武侠片里的大侠。

    就在我头发疯长的那段时间我们寝室的一个头发卷得可以当律师的家伙疯狂玩失恋,一个星期失恋三次让我极度不齿他的爱情观,他的名字叫van。

    van家很有钱,我不知道他家的什么动产不动产,我只知道他想到什么地方去总是一个电话后就会有车停在他面前,有穿黑色西装的司机替他开门。不过那小子还算善良没有其他纨绔子弟的所有缺点。

    那段时间我写得最多的东西就是我的新小说和帮van写的情书,写到后来弄得我错觉自己是个情圣。

    有一天van照例拉我去看一个他刚瞄上准备行动的女生,我慢悠悠地晃在他屁股后面,当走到学校那条林荫道上的时候,van停下来冲我嘿嘿地笑,指着前面一个女生对我说就是她。当我看清楚哪个女生之后我站在当场傻愣了一分钟,然后突然灵魂出窍一样对他说没问题。

    那个女生就是阿k。

    我自认为写给阿k的那张情书是我有史以来写得最痛苦的一张。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写什么我在某个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的早晨我遇见了你,那样我会笑死的。

    后来那张情书写成什么样子我也忘记了,我只记得是个在咖啡喝光的晚上我终于写完了,然后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到天亮。接着起床刷牙洗脸上厕所,背起书包上课。

    三天之后van要请我吃饭,他说他追到哪个女孩子了。当时我手中的杯子突然了了下去整杯水漫在地板上特别难看。van说你不用这么惊诧。我于是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对van说,你请我吃火锅。

    吃火锅的那天阿k迟到了,我对她像以前一样恶狠狠地说:女孩子就是麻烦。我才突然意识到阿k已经是van的女朋友了,于是我就很尴尬。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因为我喝了很多酒,我记得的是那天晚上我吐了很多次,第二天早上头疼得要裂开。我的室友告诉我那天晚上我一直沉闷地低声地哭,可是我却不记得我哭过。

    第二天我上完体育课后在体育馆门口遇见阿k,她把手上提着的美年达递过来,我没有拿过来喝,站在她面前没说话。

    阿k的手伸在空中很尴尬,可是我好象赌气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拿。

    阿k说,我有男朋友了。

    我说,知道,van嘛,那很好。

    阿k说,你就没什么反应?

    我说,我要有什么反应?是敲锣打鼓替你摆酒席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

    阿k叹了口气说你这人就这样。我只是想对你说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了,你一个人不要老是背着包到处晃,不要老是一个人站在树下面看落叶。还有对女生温柔一点不要老是一个人,遇见好女生就去追,你不能要女生主动追你吧。

    我说你算了吧我三年都这个样子死不了你好好照顾你男朋友吧。

    阿k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了你一个人好好过。

    然后我笑了笑,还是那副不屑的表情。看着阿k转身走掉,落叶在她身后一片一片不断掉下来我觉得鼻子酸得要死。

    阿k转过来对我说,你以后要学着多写写情书,女孩子还是喜欢被人夸的。

    我突然很想告诉阿k那篇情书是我写的,可是那样我觉得很恶心。我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是你看这天气还是这么热,冬天不会来了吧。

    可是第二天就开始降温降温降温。我得了感冒,穿着很厚的衣服戴顶帽子围这很厚的围巾在学校里走了三天,样子傻得不得了。在那三天里面阿k叫van给我送了几次药,我放在那里没有吃。

    然后我的感冒突然就好了,就如同我生病一样突然。

    在我生病之后我就很少看见阿k了,有时候会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她在van的身边,穿一见红颜色的衣服,很红很红的红颜色在哪个地方乱七八糟地跳来跳去。偶尔会看见van用自行车载她。她坐在van的前杠上,头发被风吹起来拂在van的脸上。我突然想起某个晚上van在楼下拆自行车的后座,我问他为什么拆掉后座他说这样阿k可以坐在他的前杠上了,这叫拉近距离。我突然想起有段时间阿k老要我用车荡她的时候我还专门去为我的车装了个后座。

    有时候我会在食堂看见van和阿k,我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会在van的肩膀上打以下然后再敲一下阿k的头,而阿k总是敲回来。然后我笑容可掬地对他们说再见。转过身的时候我会想起以前我和阿k在食堂里一顿吃掉100块和一顿吃3块钱的样子。

    到后来我和阿k生疏到只见面打声招呼,然后彼此匆匆地走过去。终于有一天,我走过阿k身边的时候,她没有看见我。我想这也许就是遗忘吧。在那个路口的转角,**在墙上说不出话来。

    冬天还是来了,上海的冬天干燥而阴冷,我的嘴唇上出现一道一道口子,偶尔张开笑的时候会有血流出来。我也去学校超市买过男士唇膏,可是没买到。后来我看到van用唇膏,他的嘴唇很滋润完全没有裂缝。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去选课,顺便查询了一下我的课程。之后我很无聊地把阿k的学号输了进去,看到了她以前的课程表,原来星期四下午她没有在e楼的课的。我突然想起以前每个星期四下午她在体育馆门口等我的样子,风从她身边吹过去,她的长发飞扬在风里面。我盯着屏幕很长时间出不了声。

    阿k送我的手套我终于戴起来了,骑车的时候风一点也吹不到手上。这也是我第一个手指没有冻伤的冬天。

    只是我不知道,阿k还戴不戴我送她的手链。

    我依然是一个人在学校里面闲晃,看光秃秃的树干看满地的落叶。偶尔抬头看天看得笑容满面。我的头发终于变得很长很长,文学院依然不断有女生写情书给我。

    圣诞节的那天晚上,我在舞会上看见阿k,她穿着第一次穿的礼服,每次她望过来的时候我连看都不敢看她,我于是安静地离开了那个喧哗的舞会。

    其实去很想留在那个地方看看,她有没有戴我送她的手链。可是我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我怕她过得不快乐怕她不开心,可是她太开心我也会觉得很难过。这样的自己我都觉得恶心,于是我竖起风衣的衣领走出了大门。

    那天晚上我出去,做在公交车上满城乱转,在某一个街口某个红灯前面,我看见我旁边那个公交车上,隔着玻璃van和阿k的脸,我知道那是van送阿k回家。我只是在想,van为什么不用他家豪华的轿车呢?我闭上眼睛,可是阿k和van的脸还是出现在我面前,只是后来像是冬天的玻璃窗,在寒冷的清晨起了层层的雾气,氤氲开来再也看不清楚。

    我靠在玻璃窗上沉沉地睡过去。不想再醒过来。

    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也在周末送过阿k回家。阿k在公交车上总是靠着我的肩膀,老埋怨我的肩膀太瘦,骨头咯着人特别不舒服。而我总是想到看到过那句话:“我的终点站永远是你的下一站/你快点睡,轻轻靠着我的背/这些早就习惯的挥别/你也一直以为下面才是我的终点站/我在最后一个出口等待最后一班回程的地铁。”

    而我也在这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终于知道了阿k的全名,kid,小孩子,小家伙。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

    所以我将手中线交你手中却也不敢飞得太远

    不管我随着风飞翔到云间我希望你能看得见

    就算我偶尔会贪玩迷了路也知道你在等我

    过年的时候我回家了,火车轰隆隆地响了36个小时。新年里面我跑了很多饭局去了很多亲戚家,21岁的大人还是要了很多的红包。我一边对别人说着财源广进。我终于又吃到了四川很辣很辣的菜,吃的时候我想起了阿k,在觥筹交错的罅隙里我突然抬起头,一刹那,一恍神,隐约看到了初次见面时的她的样子,披散着头发没有睡醒,半睁着眼睛。我在桌上突然就笑起来,辣椒呛得我眼泪流了好多。

    我戴着那副手套在我从小长大的城市里面骑着车来回地转,去了我的初中去了我的高中,在哪个很小的球场上提求踢得大汗淋漓。

    当新年终声敲响的时候,我穿着白色厚重的羽绒衣,戴着阿k送我的手套,双手捧着嘴哈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呆在我房间的阳台上看烟火,我突然想起了浦东的耀眼的烟花,在黑色的天空里炸开来又消失掉,火光四散着掉下来,阿k在我身旁笑得一脸天真。

    我对着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上海,对着那个灯火灿烂的都市,一时间忘记了怎么说话。当我沉默的时候突然有条短信近来,我打开,阿k说,我现在在浦东,上海的焰火好漂亮。

    我拿电话拨给阿k,当我听见她的声音的时候我却忘记了我要说什么,我听见她电话里传出柏辽兹幻想曲的声音。我说,阿k我过了英语四级了。

    然后我听见电话里面阿k突然哭起来,开始很小声,后来越哭越难过,我站在阳台上,心惶惶然地沉下去。

    阿k哭着说,怎么办,我突然想不起你的脸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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