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说吧,你想问我什么。整张脸都写着问题,憋这么久不容易吧?”
夏怡咬咬唇,问:“为什么喜欢我?”
原野想了想:“你很特别。”
“哪里特别?”
“你不鸟我。”
夏怡扳起脸表示正经“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啊。”原野两手一摊,想了想又说“你给我很大的自由,不管我也不约束我,更不会像别的女孩一样问我些没完没了的问题。”
“我现在不是在问你没完没了的问题?”
“这情况很少。”
“我要经常问呢。”夏怡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脸“比如问你的过去你以前的女朋友,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任之类的。”
“我不喜欢。”他回得很绝“你聪明,不会问这些蠢问题。”
夏怡当然知道问那些问题很蠢。哪个男人都不喜欢谈过去,不喜欢比较自己的女朋友,就如同原野问她是喜欢许默年还是喜欢原野一样,她答不出来,也没法答。
可是她坐在这里,看着慢慢要沉下去的夕阳,脑海中就不自觉地想起一句话来“yy,这个年没有一点年味,我想和你一起数月亮”
夏怡控制不住地问了最后一个蠢问题:“如果我没法给你自由了,我要管着你,你是不是会跟我分手?”
原野没有立即答,他点了烟,将身体放倒在树身上,目光盯着广场上走动的人。眼睛眯起来睫毛下耷的他,神情看起来有点迷离:“也许吧。”
“也许?”
“我不喜欢感情变成负担。”他说着“何必把简单的事复杂化?”
这个回答让夏怡感到伤心。
她点点头,站起来拿好袋子:“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原野摁灭烟,很快跟着站起:“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
“送你。”
“我说不用”
接下来两人就一直重复着“不用你送”“我要送”“就是不用你送”“我送你”“都说不用你送了啊”“我说送你就必须送”诸如此类的幼稚白痴,直到他们两走到站牌前。
气氛有些尴尬和微妙,他们一左一右分得很远地站着。忽然马路边驶过一辆洒水车,原野几步上前抓住夏怡的手腕,但还是为时已晚,两人都被浇了个盖头。
夏怡在初冬呼啸的风声中落入原野的怀抱,透过厚实的大衣,她仍能听到他胸腔的心跳,有生命力地“噗噗”跳动。
“你今天怎么了?”他用下巴蹭她软软的短发“不太正常。”
夏怡闻着他的体味,她有些着迷,她摇摇头,拒绝自己的沦陷。
夏怡把他推开了:“我喜欢一样东西总希望它特别纯粹。”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比如,雪就该是纯白的,血该是纯红的,白天就该是明亮的,而黑夜最好是浓黑。什么东西都不要参杂,否则就没有本质可言了。”
——如果爱,就该深爱,如果不能深爱,那么就尽快放手。
第一次失败的恋爱经验,让她不敢再奋不顾身地去付出。
原野显然没听懂夏怡话里的意思,他不能理解地问:“你绕口令说了堆什么?”
夏怡眼睛明亮:“原野,我们分手吧。”
原野的表情由震惊变为莫名其妙。
夏怡补充道:“我对你动心了。以前我从来没喜欢你,所以可以给你自由,如果继续下去,我肯定做不到。”
原野的表情又由莫名其妙转为震惊,张着他的嘴,像个傻瓜。
夏怡拨了拨湿透的刘海,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那我们就这样?”她看到往站牌驶来的公车“车到了,我走了。”
原野还是傻子一样地站在那里。
公交车到站,夏怡挥挥手,再不敢看他一眼,转身跳上了公车。
4.
夏怡又失恋了,不同的是,这次因她没有太付出,所以就不存在太受伤。也许偶尔会因为手机不再不时响起而感到空落和寂寞,但也仅是如此。
一星期后,她接到了宁静去西藏后打来的第一通电话。她一离开本市就换了手机号,夏怡也没法主动联系她,上网留了几次言,不是她在自己不在,就是自己在她不在。
宁静说:“亲爱滴,想我了么。”
夏怡说:“想,想得我肉都去了几斤。”
宁静说:“今晚老娘就给你补回来。在城西这边有个俱乐部在联谊,一起来玩吧,我给你介绍帅哥。”
夏怡惊讶:“回来了?”
“这不废话。”
“我差点以为你要移民西藏。”
“快来快来,姐今晚帮你结束掉单身生涯!”
夏怡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聚会,她讨厌人多喧哗的地方,宁静却正好相反,她喜欢热闹,越热闹越好。
夏怡很轻易就找到了宁静,她永远是人群中的亮点,视线中的焦点。她穿着一件吊带的豹纹裙,披了个狐皮肩,还蹬着双类似牛皮的高跟鞋走到夏怡面前。
夏怡笑话她:“认识你的人知道你是去了西藏,不认识你的还以为你去小岛流浪了,咋整得像个动物园?”
宁静说:“这叫时尚,艺术,你懂么?”
夏怡长长地噢了声:“以前不懂,现在就更不懂了。”
“一副欠扁相!”宁静刮她的鼻子,满脸却是忍不住露出笑意“说句好听的恭维我,我就考虑把在场最帅的帅哥介绍给你。”
“你越长越妖啦。”夏怡说“进来的时候我瞄了瞄,跟你一对比,其余的女女都是垃圾,可以用簸箕铲。”
“嗯,我们相交这么久,你以前说的全是废话,就这句经典。走,选帅哥去也。”
宁静拽着她找了一个正在跳舞的女生。她完全在兴头上,上衣脱了,穿着十厘米的红高跟踩在桌子上跳,头发一甩一甩的,挺狂魔乱舞的画面。
宁静说她叫小桑,是她的狐朋狗友也是这个联谊的主办人,每个周末这里的联谊和聚会都是她组织的,交际圈很广,所有面孔都认识,包括全场最帅的是谁。
小桑领命而去,像妈妈桑一样奸笑说“保证给你们弄个最优良的帅男来。”
然后原野以戏剧性的一幕登场了。
他走在小桑身边,穿着黑t,中间一个白色的圆盘圈着一个大大的“劲”裤子也是松松垮垮的丢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随意穿着,他都能穿出帅的感觉。
他们朝这边走来,期间有好几个女生跟原野打招呼,还拍拍他的肩,显得很熟络。
夏怡早知道原野的交际圈广,在外面混的嘛,每天到处玩交际圈能不广么。不过除了他生日那次,他从来没带她出入过这种场所。
夏怡的感觉怪怪的,这不是普通的聚会,是联谊。
原野走到她们面前,夏怡装作去拿果盘里的东西别开脸,听到原野打了声响亮的口哨:“哪位小姐指名点我,爷很贵。”
宁静的声音:“你就是全场最帅的男人?”
小桑说:“就是他了,原野。”
宁静的声音好像变了:“噢,原来是原哥,久仰大名。”
小桑说:“这是宁静,这是她好朋友。”
原野没说话,一片静默。
夏怡想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于是把头抬起来,看到原野一张深邃的眼紧盯着宁静的脸。
夏怡知道宁静很漂亮,也经常看到异性的目光紧盯着宁静不放,可这一次,她感觉难受。她的心当即下沉,说:“长得不怎么样啊,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原野这才看到夏怡,深邃的眼闪过一丝讶异,然后是愤怒。
夏怡不动声色:“换一个。”
宁静问:“还有吗?”
小桑大喊:“眼光真挑,我就应该先找几个歪冬瓜劣枣子的给你们对比下,你们才知道眼前的不是人,是神。”
夏怡轻笑一声:“就这种货色?换!”
小桑还欲说什么,原野转身就走。
小桑跑过去追,过了好一会回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没道理啊,他平时挺开得起玩笑的。”
宁静慢悠悠吸着鸡尾酒上的一片柠檬说:“好样的,你气走了一帅霸。”
小桑说:“要不我再帮你朋友找个吧?”
夏怡刚说不用了,那小桑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又给找了个男生过来。长得吧远看还行,近看缺点毕露。不过,在丑人一坨一坨的视野中,他确实算长相中上的。
宁静跟夏怡说悄悄话:“看不上没关系,反正大家就图个开心,玩玩呗,你可别再气跑这个,要不然就没得玩了哈。”
夏怡点点头说:“好,就这个了。”
小桑就又露出那匪夷所思的目光,好像在说“敢情是你的审美标准有问题啊,难怪”
那男生一坐下来,宁静就找借口溜了。夏怡看着那张陌生的一点也不来电的脸,如坐针毡。可对方对她很有兴趣,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问了许多问题。
夏怡决定离开,就在这时,走掉的原野又回来了,脸色比刚刚还难看,
他嘴里叼着跟烟,很吊地站那男生面前说:“滚开,这老子的座位。”
男生似乎认出他是谁,立即站起来,但他脑子比较弱智,没彻底听懂原野的意思。所以他对夏怡说了句蠢话:“那我们去外面聊吧?”
原野立即怒了,一记拳头挥在他的脑门上,男生后退几步,摔了出去。男生也怒了,刚爬起来往这边冲,就被原野两个小弟摁住手脚。
夏怡站起来,原野用食指比着她:“坐下!”
夏怡没有坐下去,不怕死地瞪着原野,原野也用眼睛瞪着她,他们彼此瞪视着,他的眼睛因为怒气发红,牙关也咬紧了。
他的表情让人绝对相信他下一刻就要打她!
小桑和宁静从人群中赶过来。
小桑说:“原哥,你不会为刚刚那点事较真吧,大家都开玩笑的。”
宁静也皱眉:“把你瞪在夏怡脸上的视线挪开!”
原野没有把视线挪开,他朝前迈了两步,做出件全场都要大跌眼镜的事情——拽住夏怡胳膊的同时,俯身吻住了她。
夏怡拼命挣扎,他反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丝毫挣扎的余地都不给她。
深入的吻,霸道的吻,强势的吻全身的血液都像被注入了汽油,火星一起,将他们熊熊点燃。
满场尖叫。
夏怡的心动摇了,她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生气。她觉得有点疲惫,于是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她想既然自己选择的是个流氓,就有觉悟他有流氓的本质。
可一吻结束,原野靠在她耳边说:“你的喜欢可真纯粹。来者不拒吗?贱货!”
夏怡的心就像函数线,从地点到高点再跌入更深的低点。
她的眼睛有点红,她用尽推开他,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5.
夏怡不知道该怎么把她跟原野交往,而且短时间内又分手的事说出口。
宁静是看着她追许默年到他们好上来再到分手的人,当时情比金坚的气势,宁静评价过他们是全世界谁都拆不开的一对。后来许默年变心了,宁静改口道:夏怡是全世界唯一剩下的痴情种。
结果才痴情了多久,就玩完了。原来自己也不过如此。
夏怡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书名忘了,内容忘了,里面有一句话大约是说“原本谁都是专情的,只是经历改变了一切”
当时看的时候没多大感觉,现在越回味越有道理。人生不是小说,小说里五年前五年后只是一句话的过场,碰上人妖恋几千年也是弹指一瞬。似乎他们的世界里除了男主角就是女主角,其余都配角。而我们的生活里:当你从我世界里走出的第一秒钟,就再也不会是我故事里的男主角。
五年后的原野和许默年会在哪里,自己又在哪里?天知道。
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
夏怡换了手机号,删了原野的q,连带删了他们曾一起玩过的游戏帐号。
夏怡在学校门口看到过原野两次,他站在学校对面的台球室里,也许是在那等她,也许只是凑巧在那玩桌球。反正他没有上来跟夏怡说话,夏怡也装没看见地匆匆走了,那两次以后他再没出现。
一月来临的寒假,夏怡跟夏志仁发生了一场大战。
事情起因是狐狸精的拖油瓶把夏怡妈的骨灰盒当花盆放在阳台上,上面还插了只仙人掌。夏怡当时抱着那被水壶淋得透视的骨灰盒,气急,伸脚就把拖油瓶踹倒在地。
太巧了这幕被赶来的夏志仁看到,丫二话不说,上来刷刷给了夏怡两巴掌。
夏怡破口大骂:“夏志仁你不是人。”
夏志仁说:“我不是人我竟养着你这么个畜生。”
夏怡说:“那你有种把我赶出去,我没求着你养我。”
夏志仁指着大门说:“好,你滚,你现在就滚!”
夏怡抱着骨灰盒冲进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箱,收拾到一半她又停住了。她想她要做一只坚硬的螺丝钉,死死地钉在这个家绊他的脚,每天恶心他气死他,绝不让他逍遥快活。
夏怡扔下行李箱冲出去,冷笑:“我差点上了你的当,我的户籍姓夏,我的血统姓夏,我就是你夏志仁的女儿。这是你的房子,也是我的房子!”她说“你可以把我赶出去,不过我也可以起诉你!你想像摆脱我妈一样摆脱我?休想,夏志仁我告诉你休想!”
意料之中这些话换来了一耳光,重极了,夏怡的耳朵居然被扇得短暂性失聪,五个指印留在脸上还肿了半边。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夏志仁最后给老太婆打了个电话,让那边来接人。
夏怡一听,回到房间把行李收拾好,临走前她把骨灰盒抱得紧紧的,含泪说:“夏志仁,好,你有种。”
夏怡这辈子就算饿死冻死累死也不会去老太婆家的——小学三年级她曾寄住过老太婆家一段时间。当时因夏怡妈的病反复发作住院,夏志仁又忙着工厂,照顾不了她。同时还有个表妹也寄住在老太婆家,就是那个给她一耳光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陈家敏。
直到现在想起,那段岁月还是夏怡遗忘不了的噩梦。
她记得自己盛饭从来不能装第二碗,夹菜永远只敢夹青菜。如果她偶尔忍不住伸向肉类,就会被老太婆一筷子打开。
她不让她吃肉有很多原因,比如说今天她不该跟陈家敏吵架;比如说陈家敏都还没吃你算老几?比如说你已经够蠢了吃多了肉只会堵住脑袋更愚蠢
时值长身体的时候,夏怡总感觉饥肠辘辘饿得想啃下书皮。如果她一碗饭多盛了,老太婆又会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讥讽:“你妈整天住院花我儿子的钱,又不给我养你的伙食费。你每天还吃这么多,我米缸都要被你吃空了!”
如果她顶嘴,轻则换来一耳光,重则被扫把打出去。
挨了打骂后,老太婆又会到处打电话告状诉苦。那些不明事理的伯伯叔叔加油添醋到夏志仁耳边去说,于是夏志仁风风火火出现,又是几记扇得人找不着方向的耳光。
三年级的夏怡面黄肌瘦,比同龄的孩子小很多,看起来更像一年级学生。而陈家敏却越来越像头猪,被惯得一身坏毛病的她,即便在家庭聚会,也要把自己最爱吃的菜揽到面前,不经过她同意谁吃了她会无休无止地大哭。
“死”这个字眼,当时在幼小夏怡的心灵里并不可怕。她觉得死就像人睡着了,灵魂却会升向天堂去过美满幸福的生活。
有一次夏怡跳进公园的湖里。她跳的时候不凑巧,旁边就有一对躲在草丛里亲亲我我的情侣,看到失足的人立即大声呼救,将她及时打捞了上来。
夏怡从医院醒来看到她妈哭得悲呛得不行的一张脸,她使劲攥着她的肩膀,拼命问她为什么。
夏怡说:“我恨他们我恨这世界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爱我,他们都希望我消失”
夏怡妈说带着仇恨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夏怡心中的仇恨太多,她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着要怎么将这些刻薄过她的人给予惩罚。这样的她上不了天堂。
夏怡于是躲在被子里痛哭了一晚。
她想多么可恨啊,你们让我如此憎恨地生活在这世界上,却又因为憎恨连死都上不了天堂。
有一次,夏怡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书包里有她最喜欢的衣服、娃娃、玩具和书本。唯独她没有钱和吃的。
她就背着那个书包顺着国际大道的路边一直往前走,从白天走到夜晚,皮鞋磨破了她的脚趾,双脚疼痛麻痹似乎再也迈不动步。
重点是,她又饿又渴。暴晒了一天的日光让她因脱水而眩晕。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家副食小店,店门前摆放着一只冰箱。她趁着没人注意跑过去,踮起脚,小小的个头让她只比冰箱高出半个头。
她在心里说:“我借你一个冰淇淋,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还给你。”
她的手伸了出去——
然而还在半道,就被一只大掌抓住。
那是一个脾气坏而暴躁的大叔,他让夏怡知道什么是皮开肉绽,也让她知道什么是比死还难过的羞耻——他把她的十指夹在冰箱的脚下,招来附近的人认领这是谁家的孩子。
夏怡躺在地上,被许多指指点点的人围观,有同情有活该有看热闹,当然也有指责大叔的。她就那样躺在那里,迷离着眼看那颗红彤彤快要西下的太阳,她在渴望自己是一支冰淇淋,那样她就可以融化在地里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
夏怡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些事,就连跟许默年热恋得最难分难舍的时候也没用。
当许默年第一次将冰淇淋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让它变成一坨烂泥摔在大街的垃圾箱上。她说:“默年你可以不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但我希望你今后都记得,我不喜欢冰淇淋。不,是讨厌,深恶痛绝。”
刚跟原野交往时,为了避免他买冰淇淋给她,她也事先警告过:“你什么时候送我冰淇淋,就表示你想跟我分手。”
原野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送我冰淇淋,我们就分手。”
她只是不想去记起那些被她拼命想要遗忘,却一辈子都烙印在身上的过去。她想做个幸福的孩子,哪怕不幸福,能够假装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