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心,原来如此容易失去。禁不起任何春日里午夜独自一人的,花间寂寞,月下思量。我以为我不会在乎的。可是你和她一切的一切,还是在我心中,汇聚成盛大的悲凉。泪如烈酒,灼人心肺。无声无息的落尽半生的沧桑。我想,终我一生,都会记得那一年的飞花楼。黑衣的庞霏,白衣的段江南。
一。{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白衣胜雪,气度清贵,风华绝代,让人无端便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早春三月的天气,京城街头的百姓,人人都在议论丞相之子庞霏与御前侍卫段江南那场比武。由于二人旗鼓相当,所有庄家都不敢赌得太大。
庞霏一赔三,段江南是一赔二。这样看来,似乎段江南会略胜一筹。我坐在茶楼里,听着众人兴致勃勃地议论,不屑地扬了扬嘴角。
一个是奸相之子,一个朝廷的走狗,武功又能了得到哪去。我把银两拍在桌上,挑眉问小二说,既然都这么关心比武的结果,为何不去亲眼瞧瞧?
小二收了银子,赔笑说,姑娘您有所不知,这场比武可是在御前,皇上御赐给庞丞相的飞花楼,可不是人人都可去得的地方。
你买了谁赢?我随口一问。
小二一愣,接着答道,小的买了段侍卫赢。他是庄大人的手下,庄大人又是我们老百姓的青天父母官所以小的希望他赢。
哦,那本姑娘就替你去看看结果。若是赢了,下次你请我喝茶。若是输了,这就当是你的补偿。一提起庄大人,这小二一脸恭谨的表情。我又放下一两银子,起身朝门外走去。
飞花楼不是寻常人去的地方,我千秋雪偏偏就喜欢去不寻常的地方。可是想起酒楼里的百姓言语中对庄大人的爱戴,眉头不禁微蹙起来。
庄大人不畏权贵,是京城里的青天父母官。早已在全国传成佳话。如今进了京城,也真正明白此言非虚。
我拈了拈手中的绛色长剑,快步朝飞花楼走去。
后来想起彼时年少轻狂的我,竟以为凭借手中的剑,便有了傲视一切的理由。却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白衣胜雪,气度清贵,风华绝代,让人无端便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初春微凉的天气,桃花绽开的飞花楼。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没有遇见他。在那日,落寞地收起幻雪剑,径自转过身去。
二。{仿佛有什么自心底盛开,纠缠繁绕,刹那间将心勒紧。并在日后每一个岁月,春生夏长,绵绵不息。}
那是不久之后的凉秋,金碧辉煌的丞相府,庞霏将我逼至墙角。凉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狭长的眼中有昭然的痛楚。
千秋雪,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我的耐心总有一天会用尽。我庞霏得不到的,便会毁了它。段江南,也一样无法得到。
那日在飞花楼你同时遇见我们两个,为什么,却只对他一个人笑?
我别过头,无法回答。他的唇便压下来,暴虐而冰冷。
飞花楼前守卫森严。在场的朝廷重臣,皇室亲贵,一时间都屏住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站在空场正中的两个人身上。
黑衣的眉眼细长,墨色瞳仁中弥漫着淡淡的杀气。白衣的纯净似莲,笑如云染,于纷飞花瓣中身长玉立,远远望去,仿佛九天嫡仙,误入凡尘。
皇上说,只是想知道庞丞相的公子和京城最具盛名的御前一品侍卫究竟谁的武功更胜一筹,仅仅是切磋武艺,不可伤人性命。
可是习武之人最重高下,只有天下第一,没有平分秋色。此二人的胜负,不仅关系到他们所属门派的优劣,更关系到丞相府和六扇门的面子。
满场静默,剑拔弩张。风声穿过树影,一时间宁寂一片。
那个白衣少年,却在所有人的肃穆之中回过头来,对躲藏在城楼顶瓦片上的我,清浅一笑。
那种笑容,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一种气度,雍容而淡雅,让人一刹那如坠云端。
在遇见他之间,我不知道一瞬间的对望,可以摧毁十几年来筑起的冰冷心墙。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重重一怔。仿佛有什么自心底盛开,纠缠繁绕,刹那间将心勒紧。
并在日后每一个岁月,春生夏长,绵绵不息。
分明记得方才。我闯入皇家围场,正想寻找哪个是飞花楼,却无意间听见白衣的他与一个慈眉善目长者的谈话。
一会儿的比武点到即指,我们六扇门,不在乎那些虚名。老者的眉宇间,清晰可见一种饱满的睿智与善良。
江南唯恐让庄大人失望。可是,在下欠了庞霏一个人情,想借这个机会还给他,不知庄大人是否赞同江南的做法?段江南对那个老者,是混合崇拜与敬仰的一种谦恭,可是低眉敛目间依然掩盖不了他剑眉星目中的姿容与风华,一袭悠然白衣,在早春凉薄的风里猎猎如旗。
我说了,六扇门不在乎那些虚名。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就好。老者慈祥地笑,拍拍他的肩膀,捋着胡须走开。
我被白衣少年吸引中全部心神,脚下的瓦片忽然一滑,我却来不及应对,整个人已经跌下楼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跃起身接住我,并为了散去惯力而在地上旋转数圈,我被他抱在怀里,于天旋地转之中无比接近地看清他好看的眉眼。
忽然间,呼吸阻塞。脸上泛起淡淡的潮红,手上的幻雪剑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将我轻放在地上,看看地上的剑,探究并警觉地打量我。
我拾起幻雪剑,莫名有些局促,说,我知道飞花楼是禁地。可是绝顶高手过招,哪个武林中人不想亲眼目睹?我只是好奇。
好吧。你用一样东西来交换,我便不赶你走。他又笑,依旧净如云染,且夹杂着一丝戏谑与娴雅。
什么?我睁大眼睛,疑惑地问。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有兴趣。
你的名字。他幽幽地说。
我倏忽一愣。分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没听清般,睁大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很想知道。
我的脸颊,我的心,霎时间,灼热一片。
比武开始,两人动作双双快如闪电,远远看去,只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混合着各自兵刃的两道银光。我的目光却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甜涩并且贪婪。其实这场比武的结果,一早我便已经知晓。段江南存心相让,只是高手过招,让了又教人毫不察觉,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二人战得正酣,人群中却忽然飞出一只黑色匕首,直直朝皇上所在的方向飞去。
一时间,周遭的所有侍卫都朝皇上奔去,离得较近的庞霏挡在皇上面前,一剑格开了那把匕首。与此同时,人群中忽又飞出两把匕首,这一次,却是一把指向皇上,一把指向庄大人,当零星御前侍卫都在皇上身边保护他的时候,几乎所有六扇门的人都奔向了庄大人,段江南身若飞鸿,飘然跃至庄大人身前,挥剑挡住了那只匕首。
飞花楼前一片骚乱,侍卫们慌乱地顺着匕首射来的方向去寻找,黄胄亲贵们也纷纷退场。皇上冷冷地丢下一句,好个段护卫,好个六扇门。看来在你们眼里,庄卿家的命比朕的还要重要。
段江南躬身行礼,眉眼间依旧一片恬淡,却也蹙着一抹隐隐的阴霾。
想必他也明白,这场比武看似没有结果,实际上却是他输了。输的不仅是大好前途,也输了皇上对庄大人的新任。自古以来的庸碌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
我顺着匕首射来的方向望过去,阳光耀眼,我凝住眉,握紧了手中的幻雪剑。
我认得这种刀柄上系着红丝线的匕首。
夏虹雨来了。
我来者不善的大师姐。
三。{雪儿。他的声音犹如梦呓。这两个字,分明蕴满了刻骨的相思,他忽然扼住我的手腕,像是抓紧了一个易逝的幻象。}
天下人,只道幻血盟是令所有达官贵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却不知它幕后真正的金主是谁。千秋雪在幻血盟,武功不是最好的,性格不是最冷血的,智谋,亦不是最周详的。可是主上却最关照我。
刺杀庄大人固然难,可是赏金也最多,如果任务得以完成,我在幻血盟的地位也会愈加巩固。主上为了以策万全,甚至派了最冷血狠毒的大师姐夏虹雨来帮我。可是我却不领情。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会遇见段江南。
那天晚上,我独自立于段江南的窗下,花架拓下月色清霜一般的光,漫天星子,微风徐徐。这是我印象中,最美的一个春夜。
段江南仿佛知道我在,推开红木镂花窗,撑着下巴看我。
我朝他走去,寂静午夜,甚至可以听见自己惴惴的心跳声。我甚至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底是因为庄大人是百姓青天,不忍杀他,还是因为,我只是想得到一个靠近段江南的理由。
有人要杀庄大人,她擅用飞刀。刀尖都是抹了毒的,见血封喉。你要小心。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却忽然有些羞怯了,转身倚在一棵桂树下,不肯再往前。
他的眸子温润似水,仿佛一池静水,无声地收揽了漫天璀璨的星光。他说千秋雪,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如电转,忽然想到,他是六扇门的人,对幻血盟,应该是很不屑的吧。念及于此,我转身便走,手中长剑却重重撞到桂树,浅淡月光下,花瓣如雪纷纷而落,香气氤氲。
段江南的眼神忽然一怔。我回头,隔着满树繁花去看他的眼睛,那眸中忽然弥漫起浓浓的雾气,镜花水月般,深情却不清晰。
在遇见他之间,我不知道一瞬间的对望,可以摧毁十几年来筑起的冰冷心墙。
雪儿。他的声音犹如梦呓。这两个字,分明蕴满了刻骨的相思,他忽然扼住我的手腕,像是抓紧了一个易逝的幻象。
我诧异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挣了挣。
他这才如梦初醒,松开我,说,对不起。眼眸深处,有昭然的痛楚和寂寞。
这时,院前忽然传来有刺客的扰攘声。段江南轻功绝顶,一听庄大人有危险,已经飞身跃上房檐。我愣住片刻,紧随其后。
明亮月光下,依稀可见无数条红线系着数把一尺来长的飞刀,穿梭在众侍卫的血肉里。夏虹雨扣动十指,就像在操纵一群嗜杀的人偶。红线仿佛织成一片血网,笼罩在六扇门上空。幻血盟的人,都用一种独特的香料,所以当我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她已然发现了我。
千秋雪,主上派我来帮你,我一个人动手,你去会情郎,功劳却要分你一半。还不快过来帮忙?夏虹雨瞥我一眼,不屑地挑眉。
我一眼瞪回去,说,谁用你帮?少在那里信口开河。信不信我帮他们对付你?
夏虹雨冷切一声,好个小jie人,有胆子就放马过来,主上有命,任何人见了千秋雪,生要见人死要见shi。我今天就带你和庄老头的人头回去。气急,抽出幻雪剑正要杀上去,段江南已经挥剑挑断了她手中的红线,长剑如银蛇舞动,发出呼喝的风声。夏虹雨见他身手,已知不敌,回身一把飞刀射像我,我下意识挥剑去格,却吸入刀尖上散出的白色粉末。
意识渐渐模糊,依稀只听她丢下一句,我们是幻血盟的人,识相的话,别追上来。
我不知道段江南听到幻血盟三个字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我只知道自己被夏虹雨像货物一样扛在肩膀,而他,果真没有追上来。
半个月之后,当我穿着丫鬟的素淡的布衣在丞相府端茶送水的时候,思绪还是会飘到那个星光如雨的夜晚,他神色飘忽的叫我一声雪儿,以及自顾自地揣测着,他知道我是幻血盟的人以后的心情。
正在愣神之间,管家没好气地吆喝我端一盘新冲的雨前龙井去公子房里。我低眉顺眼的接过来,心想着庞霏还真是会享受,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最好的,可真是不亏了丞相公子的身份。
端着托盘走向门口,却听见房里有两个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的,似是在说什么极其隐秘的事情。
我刚好走到门边。梨花镂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袭黑色锦衣遮目,身上有高贵幽淡的檀香味。
他见了我,似是微微一怔,淡然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我想这种情形当婢女的想必是不该抬头,可这声音虽然听起来平淡无波,我眼角却瞥见他的手腕处脉搏起伏,分明在暗自运功,饱含杀气。
他身后走出一双镶红宝石的砖状锦鞋,正是庞丞相。想必方才这父子俩,正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虽说真的没听到,他却未必会相信。
于是我急忙伏下身,单膝跪在地上,说,奴婢生是丞相府的人,死是丞相府的鬼。无论公子有何差遣,奴婢都自当尽心竭力,襄助公子成就大业。
庞霏一愣。半晌,伸出食指拈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抬起头,正对上他狭长美目,琥珀色的眸子中似有美玉流转。
其实与段江南比起来,庞霏英俊得更阴柔些。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很久很久,忽然笑了,说,好个机灵的丫头。原本你是必死无疑的。
我也笑,似是有些后怕。我亦知道,方才无论我回答听到或者没听到,他的掌都会好无预警的劈过来。
当我讨好地递过去一杯雨前龙井的时候,庞霏忽然顺势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大而温暖,另一只手已经揽上我的腰,我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衣衫的距离。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身上陌生男子的气息让我心慌,我急忙说,方才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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