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说,王永坦被选了下来,再在黎南工作就不太妥了。但王永坦不愿到别的县去。地委安排他任人大主任,他也不干。他同地委领导半开玩笑说:“我在选举上是隐达同志的手下败将,理该俯首称臣。我还是仍旧干常务副县长,协助他工作吧。”
于是几经交涉,人大常委会举行会议,任命王永坦为常务副县长。
但地委一直没有下文任命关隐达的副书记。他的副书记已经免掉了。王永坦仍是常委,关隐达却常委都不是。县里研究重大事情,关隐达无权参加。关隐达这盘棋,开局就僵住了。
肖荃打电话来问他的近况,他说自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境。肖荃还不明白,问:“怎么了?你当了县长,是值得高兴的事呀?这么多年一直屈着,总算到头了。”
关隐达苦笑一下,说:“只怕真的到头了,不过是我的前程到头了。这段太忙,我也没在电话里同你细说。”于是关隐达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肖荃听了,叹息不止,问:“这么多年不见你了,也不知你现在是怎么个模样了。”
关隐达说:“见了面你不一定认得出了。我有点发福了,头发也开始白了,眼睛时常是红的,脸色很疲倦。”
“这么说,是一脸沧桑了?”
“可以这么说吧。”关隐达说“我的日子不好过。不是常委,大事上就没有权。县长没有权,讲话就没人听。上地区开会,没人听我的工作汇报。几乎轮不上我发言。往常开会发言,都是大家随意讲。现在由书记和专员点名。快轮到我了,他们就说,还有几个同志没发言,就不在这里说了。下面,我讲几点意见。这等于不承认我这个民选县长。我个别找他们汇报,他们总说没空。不是我硬要去套这个近乎,我得为全县六十万人民说话呀!”
关隐达说到这里,竟忍不住,声音有些哽噎了。肖荃感觉出来了,说:“你很难受是吗?不要太难受,一切都会过去的。”其实肖荃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了,就不做声了。
两人停了一会儿,关隐达说:“我还要请你帮个忙。多年来,我们这里一任是一个搞法,大家都想标新立异。结果,县里至今没有一条成熟的发展思路。你先生是搞宏观经济研究的,我想拜托你先生,再请几位搞区域经济研究的专家,帮我们黎南研究一下发展思路。”
肖荃想了想,说:“我想应该可以吧。我同他讲一下。”
关隐达说:“作为一个软科学课题吧,我们拨课题费。”
过了些日子,向在远同关隐达说:“你的副书记的事,我已向地委汇报多次了,看最近怎么样。将心比心,这事也让地委领导难堪,要迟就迟一点吧,你也想开点。反正一条,谁也不能拿工作开玩笑。你的工作我是支持的。你有什么意见,就先同我讲,参不参加常委会,没关系。”
关隐达就想试试,看向在远说话是不是算数,说:“我看国土局老刘群众反映太大,他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我的意思,让他退二线。”
向在远埋了一下头,说:“这人毛病是不少,我找他谈过多次的。你考虑有合适人选吗?”
“熊其烈同志你以为如何?”关隐达也埋着头,说完话才抬起头来看向在远的反应。
向在远说:“这个同志工作不错,办事很扎实的。可以考虑吧。”
常委会最近研究了一批干部,熊其烈没有能当上国土局长。不仅如此,平时人们议论中那些同关隐达关系好的部门头儿还换了几个下来。包括公安局长李大坤。关隐达看出了,向在远同他口是心非。
关隐达便找来财政局长,向他严肃交待,县里财政紧张,一定要坚持一支笔批钱的原则。财政局长明白:这支笔就是关隐达那支笔。于是,凡是县委部门要钱的报告,关隐达一律不批。他说县里财政紧张,大家都要过紧日子。就连发工资,也把县委部门推迟一个星期。干部们的工资都是紧巴巴的,推迟一个星期感觉很明显。县委部门的干部就意见纷纷。关隐达不在乎,他就是要让向在远尝尝民怨沸腾的滋味。
这天县长常务会上,关隐达提出了请北京专家的想法。他原以为有人会说他此举太书生气的,他事先也在脑子里准备了一大堆说辞。不料王永坦很赞同这个意见。他说:“黎南的发展是该好好谋划一下了,再也不能李县长一套,张县长一套。隐达同志提出请北京专家,我想这个主意很好。我们搞经济工作一定要尊重知识。城北大桥的事就是个教训。”
王永坦会是这个态度,关隐达的确没想到。但听他说到城北大桥,就知他开始有意从舆论上争取主动。凭直觉,关隐达知道王永坦在这中间肯定有交易。可是事情不出来,谁也不能说什么。老百姓议论说,现在当大官的,别看他们在电视上神采奕奕,一旦抓了,都是大问题。城北大桥从事故发生起一直停工,由王永坦牵头处理这事。因为技术是省桥梁公司承包的,这中间就有扯不清的皮。
关隐达说:“作为软科学课题,需拨一笔经费。据我多方咨询,这样大一个课题,至少要十万。”这下就开了锅。副县长们谁也想不通。“不就是请他们到县里来调查一下,写篇文章吗?就值那么多钱?”关隐达就反复解释,说这不是简简单单一篇文章的事。他还列举了国外一些著名点子公司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说这些,只能让这些人背后笑他迂腐,但他还是说了。
最后,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定还是定了下来,但大家多少有些口服心不服。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关隐达副书记的文件仍没下来。他越发感到了危机。这种局面不改变,他这个县长只能是个名誉县长,实权会落到王永坦的手里。因为他是常委。常委们掌握着干部们的命运。
干部们不认别的,只认那些有权决定他们命运的人。即使是那些当初投了他票的人,也会慢慢分化过去的。有些人在投靠新的主子时能够对你表示遗憾,就算很客气了。多数人只会在背后说你无能,看着一盘赢棋,倒让你下输了。他们只好为赢家喝彩了。一切向权力靠拢,这就是官场法则。
关隐达同肖荃的先生老余通了几次电话,就像老朋友一样了。两人磋商了几次,说定八万块钱的课题费。学问人办事就是不同,余先生马上用特快专递寄了一份合同来。关隐达同王永坦通了一下气,就代表县政府签了字。按照合同,余先生一方收到款后,合同立即生效,他们就派人过来搞前期调研。关隐达交待财政局长马上把钱打过去。财政局长答应得好好的,可就是拖着不办。
关隐达从中看出了一些名堂,就找来财政局长问是怎么回事。财政局长推说,是下面办事的人员不及时。关隐达就借题发挥,说:“现在出现了一股歪风,科长不听局长的,局长不听县长的。我要抓几个典型,找几个人开刀,看是不是翻天了!”财政局长识到了风向,这才回去把钱打了过去。
肖荃的先生老余同三位专家一行四人到了黎南县。余先生同关隐达一见面,就握着他的手说:“差不多,差不多,跟肖荃描述的样子差不多。”他俩是初次见面。关隐达发现余先生很文气的样子,的确像个高级知识分子。个头也比关隐达高出一头。他就玩笑道:“肖荃找对象眼光高,果然是抬着头找的了。”
笑话一回,余先生说:“我们在这里活动十天。头两天蹲下来看资料,再作一个星期的调查,最后一天同县里领导交换个初步意见。具体研究工作,我们要回北京才有时间搞。研究过程中还会来一两次。我们在黎南期间,你们领导同志就不要陪了,只为我们安排一位工作人员,负责有关联络工作,找找资料,就得了。”关隐达一听,就知余先生他们是干实事的人,不在乎花里胡哨的客套,很是敬佩。心想官场上的人们,只要有这种作风的一半也好了。关隐达只在头一天陪他们吃了一顿饭,就不再去打搅他们。
余先生离开黎南的前一天晚上,去关隐达家里看了看。他说:“你老同学交待我一定要到你家来看看,还要我记住你家陈设,回去向她描述,你说害人不害人?我的形象思维不行,真不知回去怎么同她说哩。”关隐达就调侃道:“好在我家简简单单,也省得你回去费心思了。肖荃还是那样孩子气?”
余先生便作古正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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