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普说:'小赵,晚上我有朋友从荆都过来看我,我陪他们去了。有人找我的话,你挡挡驾。'赵一普说:'好好。那我就不跟您去了?''你休息吧。我的私人朋友,陪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喝杯茶就行了。'这赵一普实在精明,他明知不需要自己陪着去,可为了万无一失,仍这么问一声,证实一下是否真的用不着陪,又把殷勤之意表白得不露声色。
刘芸像是刚洗完澡,头发是半干的,却已梳得整齐了,端站在服务台里。见了朱怀镜,她忙问一声好,仍旧跑到前面去开门。刘芸一手推门,一手就接了朱怀镜的包。'朱书记您衬衣掉了粒扣子,我已补上了。'刘芸说着,就拿了他的茶杯过来准备倒茶。朱怀镜忙谢了,又说:'不用了小刘,我自己来倒茶吧。'刘芸只是笑笑,仍去泡了茶,放在茶几上。她又觉得哪里不妥贴似的,抬头四处看看,摊开手探了探。'还需要调低些吗?'原来她在感觉房间的温度。朱怀镜看着很满意,说:'正合适,不用调了。真要感谢你小刘。'刘芸又是笑笑,也不说不用谢。不过平时刘芸进来了,他喜欢叫她多呆会儿,同她说几句话。可是今天,他只想她快些走。
刘芸招呼完了,轻轻拉上门出去了。朱怀镜扯了电话线,再去洗澡。他洗澡一贯潦草,几天更是三两下就完事了。平日他总因为一些生活细节,暗地里笑话自己斯文不起来。譬如,他吃饭吃得快,抽烟抽得快,洗澡也洗得快。他原先走路也快,说话也快。经过多年修炼,如今走路大体上是步履从容,说话也慢条斯理了。有一条倒是一向很慢,就是大便。还是普通干部时,他常拿这事自嘲,说自己什么都平庸,只有一点像伟人,就是上厕所。因为共和国几位开国元勋都有些便秘的毛病,往厕所里一蹲,都很费时间。
洗完澡,他想是不是穿着睡衣算了呢?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庄重,便换上了衬衣和长裤。刚换好衣服,手机就响了,正是舒畅。'朱书记,我不会耽误您的时间吧?'她说得很轻松,却听得出是压抑着紧张。
'没关系,我今天晚上没事。你来吧,随便坐坐。'朱怀镜也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异样。
舒畅沉默片刻,又说:'我我有些害怕'朱怀镜以为舒畅这是在暗示什么,却装着没事似的,哈哈一笑,说:'你呀,怎么像个女学生了?来吧来吧,我等着你。'接完电话,便关了手机。他不由得看看窗帘,是否拉严实了。
他出了卧室,在外面的会客厅里坐下,打开电视。可是等了半天,仍不见有人敲门。他怕舒畅有变,又开了手机。可又怕别人打进来,立马又关上了。好不容易听见了敲门声,感觉浑身的血都往上冲,太阳穴阵阵发胀。他便长舒一口气,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动作,这才开了门。
舒畅微微歪着头,在笑。她穿了件水红碎花无袖连衣裙,肩上挎着别致的黑色小包,人显得很飘逸。'请进请进。'朱怀镜心里慌乱,嘴上却是温文尔雅。
舒畅笑吟吟地进来了,坐在了沙发里。他问她喝什么,她说喝茶吧。她并没有说自己来吧,只是始终笑着,望着朱怀镜替她倒了茶,才伸出兰花指来,接了杯子。他心里有数,知道舒畅今晚把自己完完全全当做女人了。女人一旦以性别身份出现在男人面前,她们的天性就尽数挥洒了,变得娇柔又放纵,温顺又任性,体贴又霸道。而这种时候的漂亮女人,会感觉自己是位狩猎女神。
'谢谢你来看我,舒畅。'朱怀镜不知要说什么了。他感觉舒畅浑身上下有某种不明物质,无声无息地弥漫着,叫他魂不守舍。
舒畅只是笑,整个脸庞都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望着朱怀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就怕您不让我来看您哩!'朱怀镜再也没有了眼睛生痛的感觉,毫无顾忌地望着舒畅。他恍惚间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预谋了似的,心想今晚只怕会发生一些事情。他想起有次自己感慨气候无常时的幽默:气候从冬天直接走向了夏天,就像男女从手拉手直接就走向了床。他望着舒畅微笑,忍不住想要赞美她的美丽迷人,虽然这就像电影里的老一套。
可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赞美的话,舒畅站了起来,说:'我看看您住得怎么样。男人身边啊,不能没有女人照顾的。'舒畅说着就进了卧室,四处看看,伸手拍拍床铺,然后坐在了床沿上。
朱怀镜不知坐哪里是好,迟疑片刻,回头坐在了沙发上。柔和的灯光下,舒畅洁白如玉。床铺比沙发稍稍高些,舒畅歪头微笑时,目光是俯视着的。他便有种抬头赏月的感觉。'舒畅,你们公司怎么样?'朱怀镜语气干巴巴的。
'能怎么样?混吧。'舒畅说。
朱怀镜又说:'物资公司,原来可是黄金码头啊。'舒畅笑道:'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公司的好日子,我也没机会赶上。''那是为什么?'朱怀镜问。
舒畅说:'我是后来进去的。''哦。'朱怀镜便找不到话说了。他想喝茶,茶杯却在客厅里。便起身去了客厅,取了茶杯。刚一回头,却见舒畅也跟着出来了。他只好请舒畅在客厅就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舒天小伙子不错。'朱怀镜说。
舒畅说:'他没工作经验,人又单纯,请朱书记多关心吧。'朱怀镜说:'舒瑶也不错,主持风格很大气。''她还大气?过奖了。'舒畅笑了起来。
朱怀镜见自己说的都是些没意思的话,急得直冒汗。'企业,难办啊。'朱怀镜这会儿简直就是说蠢话了。舒畅不知怎么答腔,只笑了笑。
'热吗?'朱怀镜说着就去调低了温度。
舒畅抱着雪白的双臂,摩挲着,说:'不热哩。'这模样看上去像是冷,朱怀镜又起身把温度调高些。舒畅突然站起来,说:'这地方还算不错,我就不打搅了吧。''就走了?'朱怀镜不知怎么挽留,左右都怕不得体。
舒畅拉开门,回头笑道:'打扰了,朱书记,您早点儿休息吧。''谢谢你,舒畅。'朱怀镜没有同她握手,她也没有伸过手来。他送舒畅出来,见刘芸还没有休息,站在服务台里翻报纸。舒畅不让他下楼,他也就不多客气。在走廊拐弯处,舒畅回头挥了挥手。她那白白的手臂刚一隐去,他就转身往回走了。平时他来了客人,刘芸多半都会进去倒茶的,今天她没去。他内心忽然说不出地慌张,忍不住说:'我同学的表妹。'刘芸嘴巴张了下,像是不知怎么回答他,便又抿嘴笑了。朱怀镜立即意识到自己很可笑,内心尴尬难耐。衬衣早汗湿了,进屋让空调一吹,打了个寒战。他懒得换衣服,便靠在沙发里,索性让衬衣紧贴着皮肉,感觉好受些。
他闭着眼睛坐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几乎有些滑稽,总以为今晚会发生什么故事的,却平淡如水。他隐约间总盼着什么,结果只落了身臭汗。舒畅从进门到出门,不过二十分钟。忽又想着刚才刘芸张嘴结舍的样子,他背上又冒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