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肯定有一封,只怕早看完了。看他如何处理?朱怀镜早就料到尹正东不是个好鸟,不然他哪来十万元钱送人?好在那钱早就处理掉了,再拖只怕就会出事。尹正东迟早会出事的,必定会带出些人来。
下班时间已过了好几分钟了,朱怀镜还没有走的意思。他想稍坐一会儿,就让刘浩他们等着吧。赵一普过来提醒道:'朱书记,下班了哩。'
朱怀镜道:'你先回去吧,让杨冲在下面等等我。'赵一普还有想等等的意思,但见朱怀镜沉着脸,他就做了个笑脸,拉上门走了。
又想起缪明刚才的电话,破费琢磨。难道他真的掌握了陆天一什么把柄?要不然,像缪明这样城府极深的人,说话哪会如此直露?不过如今说谁有问题都不奇怪。也许袁之峰也看出了什么,要不然他怎么会把这个工程往外推?谁都巴不得手中有个项目管管啊。那么他朱怀镜若是接手烟厂工程,也就是万人瞩目了。
看看时间,已是六点二十五了。刘浩自然不敢打电话来催。朱怀镜夹上包,下楼去了。路上又堵住了。杨冲骂着娘,掉头钻进小巷子里。过了这个巷子,到了曙光大市场。大市场早早就关门了,冷火秋烟的。这里白天也没什么生意,经营户老为门面租金和管理费的事集结在地委门口上访。前几年,一说大力发展市场经济,各地的官员们就以为是建市场设施。于是很多地方便不分青红皂白,建了各种各样的市场。梅次也不例外,这曙光大市场就是那会儿一窝蜂建起来的。
'这地方,晚上一个人来转的话还怕有鬼哩!'杨冲说。
朱怀镜没有答腔,只是瞟着外面一晃而过的门面。心想可惜了,真的可惜了。他心情有些沉重,便想强打精神,不能苦着脸去见客人。
刘浩远远的见了朱怀镜的车,便搓着双手,迎了过去。朱怀镜同他随意握了下手,就径直往前走。刘浩忙走在前面引路,手往前伸着,不停地说请。进了包厢,见果然是几位年轻人,都站了起来,叫道朱书记好。原来刘浩爷爷同北京那边合作,开了家合资宾馆,也叫黑天鹅。今天来的是北京黑天鹅大陆方面经理成义,另几位都是他的手下。
坐下之后,成义再次致意:'朱书记,我一来这里,刘总就同我说起您,他对您可是非常尊敬。'
朱怀镜说:'小刘不错。我支持他的工作,应该的。欢迎成先生来梅次做客。有不满的地方,让刘浩告诉我。'
成义忙说:'哪里啊,非常不错。真不好意思,我们太没见识了。没来梅次呢,总以为这里很落后的。来了一看。才知道这里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人也热情好客,民风古朴。真是个好地方!'
朱怀镜笑道:'发达地区的客人到了落后地区,总是称赞他们那里山清水秀,民风古朴。'
成义不好意思起来,'朱书记好幽默,批评人也很讲艺术。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这个时候您去北京,风沙很厉害,睁眼就是灰蒙蒙的。哪像梅次这地方,空气多好!'
朱怀镜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几年,所谓山清水秀,民风古朴,已成了落后的标志。但我想,只要因势利导,这其实也是我们的优势。现在,环境问题是世界性话题,而商业道德、商业信用方面的危机则是中国普遍存在的问题,所以我说,一个环境,一个民风,都是难能可贵的资源。对不起,在你们这些企业家面前高谈阔论经济问题,班门弄斧了。'
成义很佩服的样子,'哪里哪里,受益匪浅。朱书记,我是美国哈佛商学院mba毕业的,回国四年了。我接触过不少官员,有的还是很大的官儿。可是,像您这样能把民风,包括商业道德、商业信用也看做经济资源的,是头一回碰上。'
朱怀镜来不及谦虚,刘浩忙说:'我们朱书记是梅次最有思想的领导,看问题独到、精辟。来来,菜上来了。朱书记,仍是喝红酒?'
'依我啊,什么酒都不喝。'朱怀镜笑道。
刘浩说:'今天还是喝杯红酒嘛。'
朱怀镜道:'行吧。成先生,像你这样,学有所长,干些实实在在的事业,很好。来,我就喧宾夺主了,借小刘的酒,欢迎成先生来梅次!'
干完一杯,成义说:'按中国国情,更需要大量像您朱书记这样有能力的领导干部。毕竟是个政治主导的社会啊!'
朱怀镜谦虚几句,又笑道:'看来我同成先生谈得来。我有个精英论,不知成先生和小刘同意不同意。我觉得,中国的精英,只能是准精英,也就是说,总体上不可能成其为真正的精英。这是同西方国家比较得出的结论。西方国家,真正的顶尖人才集聚在工商企业界,他们是社会财富的直接创造者,是社会精英分子;二流人才才去从政。而我们中国,精英分子却相对集中在党政机关,无缘进机关的才去工商界或别的行业。而西方国家那些进入工商界的精英,因为机制原因,总体上都能做到人尽其材,并有相应的回报,他们也就越发优秀,成为真正的精英;我们国家呢?哪怕你真的就是名牌学府的高材生,当你进入机关打磨多年之后,除了会讲几句空洞的官话,就别无所长了,只能是准精英。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人才素质在总体上就比别人矮了一个档次。相比之下,别人是优者更优,我们则是优者变庸,庸者更庸。可以说,这个问题不解决,将是民族大患。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人家的精英是千方百计把蛋糕做大;我们的精英却一天到晚考虑的是划分蛋糕,而且都想着自己多分一块。好在情况在不断好转,已有一批真正优秀的人才不再迷恋官场,转头投身工商界,他们是值得敬重的先驱者。比如你成先生,就是这中间的佼佼者,是真正的精英人才。而且官本位的思想也在不断变化,最近有个沿海城市招考公务员,要招好几十位,接果报名的才十几位。'
成义很是感叹,'真了不得!像您朱书记这样的高级领导干部,能够将思维跳出来,很超然地看问题,真让我佩服!来来,朱书记,请您接受我由衷的敬意。我先干为敬吧。'
朱怀镜摇头笑笑,'成先生说到哪里去了!你北京过来的人,见过多少大干部,我这也是高级领导干部!'
成义笑道:'朱书记这又是在批评我们北京人了。外地人都说,北京人吹大牛,国家大事无不知晓,好像他们日日夜夜在中南海墙头上趴着似的。'
听了这话,大伙儿都笑了。
朱怀镜说:'我有个同学,原来在北京某部里工作,后来自己下海了,办了自己的公司,搞得很红火。'
成义问:'谁呀?您说说,指不定我们还认识哩。'
朱怀镜说:'哪有那么巧的事?北京那么大。我那位同学叫吴弘。'
成义问:'图远集团吴弘先生?'
朱怀镜问:'你们认识?'
成义一敲桌子,欢然道:'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吴弘先生的图远公司,就租在我们宾馆八楼办公室哩!'
朱怀镜也觉得很有意思,'正是常言说的,世界真小!我每次去北京,都是吴弘去看我,我还没去过他们公司。'
成义说:'最好最好!朱书记下次去北京,不嫌弃的话,就将就着住我们那里,你们同学见面也方便。'
刘浩说:'是啊,朱书记下次去北京,就住黑天鹅,条件还过得去。'
朱怀镜说:'梅次这家黑天鹅,算是我们这里最够档次的宾馆,北京黑天鹅我想更不用说了。'
成义说:'勉强也算是五星级的吧。不过我们服务很好,生意一直不错。'
朱怀镜说:'都在于管理啊!有成先生这样的高级人才,没有搞不好的宾馆。'
刘浩说:'成先生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考察我宾馆,看能不能在我们这里投资些项目;二是来指导我们服务上档次。最近两个月,我们这里生意有些清淡,我老爷爷着急,专门请成先生过来一趟。'
朱怀镜说;'是吗?很好啊。黑天鹅是我们梅次宾馆业的一块招牌,同你们北京黑天鹅也是亲缘关系,放心投资吧,我支持。生意嘛,最近清淡些,会好的。'他知道最近廉政建设风头比较紧,酒店、宾馆和娱乐场所的生意都下滑了,便不好往深处说。
热热闹闹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应酬便完了。刘浩今晚没说上几句话,却特别高兴。一位地委副书记成了他的无形资产。
分手后,朱怀镜刚进家门,电话就响了。本应是香妹接的,可她在卫生间里洗澡,他只好接了。'朱书记吗?我是尹禹夫,一中校长。我想来汇报一下这个这个今天我去看了看朱琪,这孩子很不错的。'尹禹夫显得有些紧张,语无伦次。
朱怀镜很客气,'你好你好,是尹校长。欢迎你来家里坐坐。'放下电话,朱怀镜软沓沓靠在沙发里。忙了一天,实在想休息了。心想琪琪都还没上几天,校长就登门了。听尹校长电话里的意思,只怕没什么正经事要说,不过就是想来拜访一下。未及见面,尹禹夫在他心目中难免就被打了折扣。可在儿子的老师、校长面前,他从来都没有架子,很有些礼贤下士的意思。
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了,朱怀镜猜想准是尹校长了。拉开门,一位瘦高个儿就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尹禹夫。'
'请进请进,尹校长。'朱怀镜猜这尹禹夫这么快就到了,说不定早在楼下某个隐蔽处守了好久了。心想怎么回事?喜欢上门拜访领导的人,都有这套功夫,知识分子也不例外,真是无师自通。
香妹穿着整齐出来,朝尹禹夫笑笑。朱怀镜说这是琪琪学校的校长。香妹更加客气了,问了好,倒了茶过来。
'尹校长,孩子放在你们学校,就请你多费心了。我和他妈都忙,可能没多少时间管他。'朱怀镜说。
尹禹夫说:'这是我的责任啊!领导干部就是太忙了,莫说管孩子,一天到晚见都难得见着孩子。所以,我常交代学校的教师们,对领导干部子女,尤其要多用点心思。既不能让他们有特殊感和优越感,又要让他们多得到点关心和爱护。'
尹禹夫这话说得太巴结了,朱怀镜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拜托了。'
香妹说:'琪琪这孩子,学习不算很好,还过得去。就是性格太内向了,不太多说话。'
尹禹夫说:'可能是朱书记和陈局长太忙了,平时同他沟通太少。我会注意他这个特点的。'
说了不一会儿,电话响了。又是一位县里的领导要来看看朱书记。朱怀镜就站起来,伸出双手同尹禹夫握了,'对不起,尹校长,想留你多说几句话都不得安宁。下次有空再聊吧。'
尹禹夫看样子还有话说,却只得站起来告辞。朱怀镜突然问:'尹校长是抽烟的吗?拿两条烟去抽吧。'
尹禹夫忙摇手,'这哪行,这哪行。'
香妹已从里面拿了两条云烟出来了,硬塞给尹禹夫。尹禹夫推了会儿,千恩万谢地接了。朱怀镜连说不客气不客气,再次同他握手,开门请他慢走。
尹禹夫走后不到一分钟,县里的同志就按响门铃了。朱怀镜依旧坐在了沙发里,让香妹开了门。整个晚上,就这么迎来送往,快十点钟了才告清净。一共来了六伙人,有独自上门的,有两三人结伴来的。等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朱怀镜才有时间去洗澡。上床时,已是十一点半了。
'没有一个晚上是清寂的,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朱怀镜叹道。
香妹说:'多半都说找你的,握知道怎么得了?'
朱怀镜无奈道:'是啊,都是我的下级、同学、老乡或企业老板,我不好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香妹说:'最麻烦的是这些烟啊,酒啊。不收又不行,人家说你假正经;收了又没地方放。你也抽不了这么多烟,喝不了这么多酒。我说你的烟酒还是戒了吧。'
朱怀镜不理会他戒烟的建议,只说:'送吧,谁来送给谁。'
香妹说:'送也只能送个意思,不能人家提了多少来,我们就送多少去。唉,家里都快变成副食品商店了,乱糟糟的不好收拾啊!对了,四毛要的门面,我联系好了,就在这个大院门口东边。'
'四毛没一点亲戚情分。'朱怀镜想起他往日过河拆桥的事就有火。
香妹叹道:'到底是亲戚嘛。'
朱怀镜有些睡不着,坐起来想抽烟。床头却没烟了,就说:'麻烦老婆去拿条烟给我。'
'才说要你戒烟,你就忍不住了。'香妹说是这么说,还是起床取了条烟来。是条云烟。朱怀镜凑近床头灯拆封,却半天找不到烟盒上的金色封条。再仔细一看,像是叫人拆开过的。便想送礼人也太粗心了。拉开烟盒,顿时脑袋嗡嗡响。里面塞的是钞票!香妹本已睡下,这时也坐了起来。将钱全部掰出来,数了数,三万元整。
'这烟是谁送的,还想得起吗?'朱怀镜问。
香妹说:'这怎么想得起来?'
朱怀镜说:'我俩起来,把家里的烟、饼干盒什么的,都检查一次。'
烟酒什么的都放在阳台上的大壁柜里,早塞得满满的了。打开一看,一时清理不完的。香妹就说;'今天就算了吧,太晚了。明天正好星期六,我俩关着门清理。'朱怀镜看看时间,已是深夜一点多钟了。只好先睡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