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同他拉了一下,就请他坐。问:“听说你来了辆囚车?”
尹正东说:“小车肯定装不下,小货车又怕路上麻烦。沿路过关过卡,说不定就让人当走私文物没收了。囚车就好,沿路畅通无阻。朱书记,对这项工作,我可是高度重视啊,我们县公安局长小马亲自开车。”
朱怀镜便点头同小马笑笑,算是道了辛苦。望着尹正东和小马,朱怀镜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心想这两个人放在梅次也许还上得了场面,到了北京就怎么看怎么不是回事了。尹正东那副笑脸,不再像位县长,倒像位山沟里的乡长或者乡镇企业老板;小马仍是警察的味道,却只像派出所下面的治安队员,看不出县公安局长的气象。
成义招呼会儿,有事先忙了。吴弘说:“怀镜,我俩说个事吧。”说着两人就去了里面卧室。坐了下来,吴弘还未开言,朱怀镜先问道:“你是说胡越昆去日本了?”
“对,去日本了,你们这回见不了面了。”吴弘说“怀镜,我看这样。晚上就我、你、舒天三个人去李老家。车我来开吧。我会安排人在李老家门口等着,帮着卸车。”
朱怀镜点头道:“也好。”
吴弘说:“你手下的县长,怎么看上去像个农民?”
朱怀镜就笑了,玩笑道:“吴弘你怎么了?你可不能歧视农民啊。
吴弘说:“两个都是老土,看上去好没层次。”
朱怀镜又笑道:“吴弘你有市侩气了。可不能赚了几个钱,就看不起老百姓了。”
说笑一会儿,朱怀镜便说了自己同王莽之的过节,最后长叹一声,道:“有些事情,我同胡越昆在电话里不好说。等他从日本回来,你有空找他扯扯。”
吴弘说:“叫他摸摸王莽之的底牌吧。我看这个胡越昆做得到。”
尹正东和小马还在客厅里坐着。他们几个人没话说,都盯着电视。见朱怀镜同吴弘出来了,尹正东就抬头笑笑,关了电视。
“正东,多少钱?”朱怀镜问。
尹正东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嘴巴张得老大。朱怀镜又说:“我是说那石雕,花了多少钱。”
尹正东就笑了,说:“哪用花钱?”
朱怀镜皱了眉头说:“怎么可以不花钱呢?”
“我向村干部宣传了文物政策。文物属国家所有,政府可以无偿征集。村干部觉悟高,马上组织人拆下来了。”尹正东很是得意。
朱怀镜正色道:“正东,你这是坑蒙拐骗啊。”
尹正东仍是笑着,说:“朱书记,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这东西放在那里,总有一天会败掉的。送到北京来,还算弃暗投明哩。”
朱怀镜就望望吴弘。吴弘也说过类似的话,就笑了。朱怀镜也苦笑着。尹正东见了,也诡里诡气地笑了。舒天和小马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笑了。气氛莫名地神秘起来。
尹正东突然问道:“朱书记,我总觉得这回您分配给我的工作让我摸不着头绪。这石头是送给谁的?”
朱怀镜只作没听见,无话找话,问:“你们在路上住了几晚?”
尹正东说:“住了两晚。全搭帮是辆囚车,不然现在只怕还在路上哐当哐当摇哩。”
吴弘客套几句,起身走了,说等会儿吃饭再见。朱怀镜将吴弘送到门口,回来叫尹正东到里面说句话“正东,辛苦你了。这石雕是上面一位首长要的,你知道这个就行了。也不要同小马多说什么。”朱怀镜故作严肃,脸色都黑了。
尹正东脸却红了,后悔自己多嘴。朱怀镜又说:“晚上你和小马就在这里休息,你把车钥匙交给舒天就行了,车由吴总开。”
尹正东听着神秘兮兮的,只好点头了。却忍不住问道:“吴总是个什么人物?”
朱怀镜低声说:“正东,你还是不要问吧。”
“好,我不问吧。唉,北京这地方,山高水深,龙潭虎穴啊!”尹正东摇头感叹。
朱怀镜不再吱声,只望着尹正东。尹正东慢慢就手足无措了,窘得像发慌。
吃过晚饭,天马上就黑下来了。吴弘驾了车,带着朱怀镜和舒天,尽走小胡同,七拐八弯,转了好一阵子,到了李老家门前。早有吴弘手下安排的民工候在那里了。朱怀镜直说转糊涂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心想哪怕尹正东和小马跟了来,也是云里雾里。
保姆小李开了门,吴弘忙叫民工将石雕抬了进去。又叫手下马上将因车开回黑天鹅。原来吴弘那辆奔驰早已停在这里了。
董姨出来了,招呼客人进屋。“请坐吧,老头子在洗澡哩。他呀,喜欢泡,洗个澡总得个把小时。”董姨吩咐小李“快倒茶啊。”
朱怀镜接过茶,客气道:“董姨身体很好啊。”
董姨摇头道:“好什么呀,关在家里还行,不敢出门。今年冬天格外冷。”
吴弘说:“李老的身体也很好。”
“他还行,就这天气,还每天早晨穿着运动服打太极拳。我真怕他着了凉,叫他多穿些。他嫌我罗喷。”董姨笑道。
屋里暖气太大了,朱怀镜坐下几分钟就想松衣。又怕麻烦,只好忍着。背膛就开始冒汗。朱怀镜特意留意了壁上“危行言孙”那幅字,仍挂在原处。有的字画像是挪了位置,又增添了些新的。李老是否知道“危行言孙”的潜台词?说话间,李老围着
睡衣出来了,笑道:“只要我不在场,你就说我坏话。怀镜来了?”
朱怀镜忙迎了上去,握手问好。“是来开会,还是来办事?”李老问道。
吴弘抢着答道:“怀镜在基层调研时,发现一块明代石雕,很有艺术价值。想着您老喜欢,就买了下来,专程给您老送来了。”
李老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说:“怀镜啊,我这就要批评你了。专门为块石头跑趟北京,不值得啊。”
朱怀镜说:“哪里,只要李老高兴,我跑一趟算什么呢?只是怕自己看走了眼,捡块顽石当宝玉。”
李老站了起来。说“我们看看去。”
董姨忙说:“外面冷、加件衣吧。”
小李便取了件大衣,披在李老身上。到了天井,立即就像掉进冰窟隆。石雕暂时放在大门里面的墙脚下,还没来得及上架。李老叫小李开了路灯,然后蹲了下去。老人家反复抚摸着“大明正德十年孟春”的题款,不停地点头。
“很好,很好,是件宝贝。我晚上眼睛看不太清,凭手的感觉,的确很有艺术价值。怀镜,你有眼力啊。”李老站了起来,拍拍朱怀镜的肩膀。
吴弘说:“若是件宝贝,我再叫人来上架吧。”
李老笑道:“不忙不忙。我们进去说话吧。”
进屋坐下,李老脱了大衣,又叫朱怀镜把外衣脱了。吴弘和舒无也将外衣脱了。大家都穿着毛衣,感觉亲热多了,就像自家人。先是东拉西扯的,后来李老一句话,就扯到正题了。他说:“荆都和梅次的情况,我多少听说一些。怀镜,你也不容易啊。”
朱怀镜琢磨李老有些向着他了,就含糊道:“有些情况,一言难尽啊。李老,我是想担好这副担子,这样才对得起您老的关心。可有些事情,让我太难办了。所以,还望李老关键时候说句话。荆都的事情,您是说得起话的。”
李老摇头说:“怀镜啊,我退下来了,就不管事了。有时候,以一个老党员的身份,提点儿建议,他们听就听,不听我也没办法。”
朱怀镜忙说:“哪有不听的?您老德高望重,在荆都任过职的那么多领导,没谁的影响力像您这么深远。”
“那我就是老不上路了。”李老爽朗而笑,又问道“到底是个什么事?”
李老问得含蓄,朱怀镜却得清楚地回答。他略加思忖,便将高速公路招标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讲王小莽如何如何,只字不提王莽之有什么不是。最后说道:“莽之同志很关心我,我也很敬重他。我知道这最终都是因为您老关心。但是,莽之同志的公子王小莽,我就拿着不好办。他胆子太大了,迟早要出事的。”
李老站了起来,很气愤的样子,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会儿,说:“我们很多领导干部,最后出问题都会出在子女和家属上。要警惕啊!”董姨忙说:“老头子,你别激动。你退下来了,气也没用。”
李老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突然指着朱怀镜,样子像是骂人,说:“怀镜,你做得对。你放心,我什么时候都会替你说话。”
朱怀镜也站了起来,拱手道:“感谢李老关心。有您老关心,我就没什么顾虑了。”
吴弘见李老仍是激动,便想岔开话题,说:“李老,最近有什么新的宝贝?让我开开眼吧。”
李老就像破涕为笑的孩子,情绪马上好起来了,说:“没什么稀罕东西。前几天弄到一副清代皇妃用过的裹脚布,真丝的,绣工很好。我约了几位朋友一起看了,是真东西。”
李老就叫董姨去取裹脚布。董姨起了身,嘴上却玩笑道:“有什么好看的?王妈妈的裹脚布,又长又臭。”
李老笑道:“要是真能闻到臭味,就更稀罕了。”
董姨将两条长长的裹脚布铺在大书桌上,开了台灯。李老说声请,左手便往书桌方向摊开。朱怀镜想让李老走前面,也说声请。场面客气得就像上桌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