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浅浅的表层。
我说了一会儿店里的事。又问你工作怎么样。
你嗯嗯地简单地回答着。
我又想起报纸上看到的什么新闻,或者同事间流行的传言。
你眼睛望着远方,拿手揽了我的肩没有接话。
天空上挂着几颗提前的星。而天空是橙红色的。
“怎么了?”我问。
“接到家里的电话。”你说。
“啊?刚才?”
“不是,昨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没。”
“那是?”
“还是那些老调常谈。”
“想让你回老家?”
你点个头接着不再说话。一直过了很久很久,我几乎忘了话题的开端时,你拉过我的手,有节奏地轻轻按着,力量传递过来,却显得非常冰冷。我回过脸来看着你,你的瞳孔里映着海面和天空。它们被浓缩着,是一个光斑似的圆。让人联想到我们。好像只是依偎着,有什么会为我们而改变,腐朽的只有周遭,它们绕过我们前行。
“它被炎热的灰尘所闷死,它被正午的阳光所烧伤它被创造到世上,只不过是为了紧靠着你的心口,就只生存那一瞬的时光。”
——我读到过的一句诗。
大概要过多少年我才能看清当时包裹住我们的是多么脆弱的幻觉啊,就像一只指甲大小的螺丝壳。但那时我仍然没有动摇和怀疑。我心里还是满溢的,它们冒着慌忙而兴奋的气泡。我没有惧怕过未来。那是什么?那能是什么?我从不认为它有任何的侵略性。它是无足轻重的,一点儿幻象也能麻痹。
我靠着你的肩膀,你的手指覆盖我的手指,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气息,非常具体而独立的它们笼罩了我。那就是一些永恒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永恒这个词语更强大了。我想自己是爱你的,那爱就是没有解药的东西,它能接连地毁灭一切,当一切都化为尘土,另一个宇宙也容不下它。
“它被创造到世上,只不过是为了紧靠着你的心口,就只生存那一瞬的时光。”
——屠格涅夫的诗。
我们这次是在一个招商贸易会上遇见的。
我找到你的展会位置上,看见你正在里面,拖着张凳子和一个客户模样的人说话。我在旁边静静等了一会儿,顺便观察了一下贴在背景墙上的展商介绍,貌似这是个做机电通讯的公司。你穿着西装,很正式,连领带也打了。比起原先肯定是胖了些。原先穿什么裤子你的两条腿好像还是晃荡晃荡的。
那时我们都刚满二十岁,过去了十年。
你看见我的时候抬了抬眉毛,随后笑了起来“刚到啊?”
十年里我们偶尔也会联系。分开后虽然各在两个城市,但倘若有机会,我也会打电话给你,你也会打电话给我。时间充足就吃顿饭,都没法抽身时就只在电话里聊几句。很多次,我听见你接起电话时说的“你好”那是非常突兀而异样的感觉。我听着你的彬彬有礼,它们像是被漂亮的刀刃切割过,整齐光滑。
“你什么时候忙完?我先外面转转不打搅你了。”
“差不多再过40分钟吧。要报纸么?我这里有,打发时间也好。”
“哦不用了。”
我退到展会外面,暑热扬起灰尘,从头覆盖下来,一颗一颗掉着汗。心脏再度突然加速,它朝不知道什么地方一路狂奔而去,闭着眼睛狂奔。
仿佛一隙的阳光,照出扇形的白亮,在我的世界里投射了无数画面。它们像隔世的电影,播放着无声的影像,带来飘雪的冬天和荒芜的海。
曾经那些被我们所融化的东西,到最后它们融化了我们。囫囵地吞下了我们的糖衣外壳,那些于年少时熠熠的糖衣,留下最后灰陋的核。错的错了,坏的坏了,失踪了,分离了。
到最后融化的是我们。
这会儿,我说:“找个地方坐坐吧,我脚疼了。”
你又笑“谁说要走路来着,现在地铁也没了。”笑完张望着四周“没地儿让你坐。”
我跟着笑“是你说喝一杯喝一杯的,现在又赖到我头上。”
“再到前面点儿吧,好像有个花坛。”
“真的走不动了。”
“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那就抱一会儿吧。”
你的笑容是缓慢加深的“乱说什么呢”你站着不动。
“呵呵。也是啊。”我耸耸肩。
远处路在尽头拐弯,那里站着棵巨大的树,深夜了像团巨大的萤火。
仿佛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