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被刺,圣上闻讯大惊,京畿重地,竟有人光天化日下刺杀朝廷命官,这还了得?勒令雨村等三日破案,又命五城兵马司裘良昼夜巡逻,凡有不轨嫌疑者一律逮捕。那次春弥遇袭中战死的仇都尉的儿子,因袁野又升了将军,得授都尉一职,贾雨村会同小仇都尉等彻夜勘议,先是揣测乃宁府被发落的人所为,但树倒猢狲散,谁会为死了的主子来拼命?又往春弥一案推敲,此案已了结多时,案犯冯紫英、陈也俊、抱琴等皆已正法,圣上最忌提及此案,臣民理应视此案为子虚乌有之谣诼谤毁,故弃此思路,便从袁野仇家中搜寻,然那云光节度等均已被袁野搬倒,似难有雇刺客之能力,小仇都尉便想到圣文将军吴天佑,道那吴天佑与袁野争那宁府未得,圣上将宁府赏袁野后,有回北静王府堂会上遇见,指着那边昂首腆肚迈进花厅的袁野跟他私语过:“那厮啼副狂样儿,怕不得好死!”则是吴家雇凶杀人,亦属可能。雨村思忖道:“如今那吴贵妃甚得圣上宠爱,你我须格外谨慎!”又拟定明日将毁容刺客曝尸街头,招揽收尸者,若有大胆自来者,则鞫起审问,或许可得知刺客真面目。正议论中,副官呈上最新邸报,雨村一观,脸色大变。原来那忠顺老王爷所率船队火烧连营一事,几个月来多有当地巡抚等上疏陈言,虽仍疑点重重,但事发并非有流匪袭击,乃王爷自己失误所致,且使海塘事务大受损失;而小忠顺王袭爵后到金陵处置贾家老宅浮财仆妇事宜,过程中多有骚扰当地、逾旨搜刮、违制仪仗等行为,故予弹劾,望圣上明察,以正朝风;圣上昨日终于下旨,褫夺小忠顺王爵位,令其在府中反省,听候下一步发落;又特派庆国公查明老王爷殒命真相,并接手原圣上交付忠顺王的诸项事务。
那戴权到忠顺王府宣旨,先长生官不以为意,小忠顺王亦嬉皮笑脸,本是熟人,何必见外?谁知这回戴权拉下脸来,喝令启中门、备香案,跪听圣旨,小忠顺王方知不妙,及至听到褫夺爵位,如遭雷击,魂不附体。那王府甚大,前边已然飓风来袭,后面却还自风自雨。那艳荷自老王爷死后,就公然与小王爷双出双进,那小王爷正妻本是个懦弱的,那傅秋芳既成子太妃,就不免要管束小王爷并艳荷,那艳荷便将傅秋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且那小世子已能行走,将来是个争位的麻烦,若能令小世子一命呜呼,傅秋芳必痛不欲生,则此王府,岂不就全是他和小王的天下?那日艳荷就道寒露既过霜降即至,花园中好不寒冷,命将暖雪亭四柱全都点火,将那铜柱烧得透红,热气四滥,待那铜柱颜色如常后,因那忠顺王阿妈仍未噍气犹有残喘,便趁傅秋芳去服侍老太妃时,将那小世于牵到暖雪亭,又故意在亭里跟那小世子捉迷藏,那时只跟过来一个小丫头,艳荷故意站到一根火柱前,让小世子扑他,小世子咯咯笑着扑去,他闪身一躲,那小世子就扑到火柱上,即刻皮肉烫在柱子上撕捋不开,先还嚎哭,少顷就烫死在那里,艳荷就扯过那小丫头打骂,诬他没看管好烫死了小世子,其他仆妇听见过来看,皆唬软了,有的就去报告傅秋芳,傅秋芳跑过去一看,未进亭子就昏死过去。彼时王府前面那小王爷已失却了爵位,后面又出此惨剧,昔日煊赫堂皇的王爷府,顿成了昏天黑地的凶宅。
那李员外亦看到邸报,随即听到小忠顺王被褫夺爵位,小世子惨死等事,亦听说贾雨村等将那毁面人尸体横陈街头待人收尸,便与李夫人言道:“乱象叠出,难以收拾。想起来,当年坚辞爵位,告老静养,不问朝政,避祸趋吉,真乃明智之举。”
李夫人道:“正是,乃我们的造化。”
他们并不知那妙玉南下后情况,更不晓老忠顺王之死竟与妙玉相关。那时陈也俊仍隐于畸园,听李员外闲聊起城里种种新闻,心中便知那刺杀袁野的必是冯紫英。心头也有冲去领尸收殓的想法,咬唇良久,方止住脚步。那应绝非紫英所愿。且自己前去,无异自首,又会牵连到柳湘莲等,更必给李员外招来麻烦,于事无补,于人有害。那忠顺王殒命金山寺下,他隐隐觉得必与妙玉有关。心里乱了一阵,待稍平静,便去对李员外言道:“妙玉既去,怕是不归。我想进他那禅室,就在那里当个居士,屏绝与外界来往,静心撰写些文字,待我无言无字,则是我顿悟之时,那时或告别此地,外出云游,不知可否?”
李员外道:“有何不可?我与你父,结金兰之好,这里就是贤侄的家,一切随意。”
也俊就迁进妙玉昏住过的那个小院,入住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妙玉留给他的绿玉斗,供在佛像前。
那雨村、小仇都尉将刺客尸体曝露一日,并无人来认领殓葬,当晚便又商议,如何破案向圣上交代,因知那小忠顺王已被褫夺爵位,且当日府中小世子惨死、太妃疯癫、老太妃亦在凌晨噍气,雨村便不免动了破鼓万人槌之心,想将那雇凶杀人的主使,推到小忠顺王身上,但那老忠顺王的宠妾艳荷,便是小仇都尉的姑妈,只怕他不干,便试探道:“那小忠顺王,听说与袁野有争买美妾大伤和气之事,他近来骄奢淫逸、胡作非为,尽城皆知,那太妃他从未放在眼里,只艳荷尚能劝他几句,我想定是那小忠顺王雇凶杀人,又因怨恨艳荷一贯阻挠他的胡为,便将小世子烫死一事,栽在艳荷身上,爵位已褫夺,还告到察院,要将艳荷置于死地,我看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如实报知圣上,由圣上将这一害除掉,亦是万民福祉!”
那小仇都尉明知袁野之死与小忠顺王并无干系,但三日期限转瞬即到,抛出小忠顺王,又可保住其姑妈,何乐而不为?便欲合谋,问道:“只是证人、证词何在?”
雨村道:“只要你与我携手上奏,尚有一日时间,此都不难。”二人便操作起来,雨村又联络别的官员从死囚牢里调出犯人顶缸作伪证。第三日宣布破案,上奏圣上,圣上疑惑,命庆国公再详查。
那庆国公为圣上重用的消息,传到养生堂,当时正好堂主死了,两三个人争那位置,贾环亮出从庆国公那里得来的旃檀香小护身佛,众人无话说,贾环便成了养生堂堂主。又有贾琮找到养生堂,问贾环借带那旃檀香小护身佛,道:“邢忠舅舅舅妈要带我去金陵那边,去跟表姐岫烟、薛蝌他们住,你想我也老大不小了,跟他们就合什么?你总算有块地盘,我还是个孤鬼。咱们府里败了,连祠堂都没了,族中人各自奔腾,都怕跟咱们沾边。亏得贾萍还记挂着我。那日来看舅舅舅妈和我,送了点米豆。他原来跟贾芸、贾芹、贾菖、贾菱他们几个一样,都在咱们府里管事儿,得过咱们府好处。他们虽然辈分比咱们小,岁数却都比咱们大许多。如今也说不得什么辈儿肚儿的了。那贾萍他如今从西边往京里贩煤,年年这个时候生意最好,虽说累得人黢黑,究竟是个营生。他让我今年先跟他跑一趟,我想跟他试试。当年府里少爷,如今成了煤黑子,谁爱划脸皮谁划去,我也不羞。自己挣点糊口的银子是正经。因之我跟舅舅舅妈说了,他们南下他们的,把京里这三间屋子留给我,我先试试贩煤。因此找你借旃檀香小护身佛带着,取个吉利,得他保佑。回来就还给你。”
贾环十分不愿意,道:“回来就成个黑疙瘩了。”
贾琮苦苦哀求,贾环还是不借,两人不欢而散,贾琮临走骂道:“跟野杂种混吧你!”
贾环追出门还骂:“煤块煤球埋了吧你!”从此二人再无来往。
又传来那贾政与王夫人消息。按那贾政到了烟瘴之地,备极艰辛中,仍念念不忘为圣上效忠,想出若干改善当地民生的施治策议,没有正式纸笔,就用土纸,自己拔羊毛作成笔,用锅灰当墨,认认真真写出奏状;那时王夫人已中瘴毒,见贾政跪着在桐油灯下写奏状,劝道:“你就坐木凳上写又何妨?”
贾政不听,且议论起来,贾政不信元妃已薨,道:“朝廷法规严明,无论何因,风藻宫主薨逝,必宜示朝野。那次春弥班师回朝,多少人亲见元妃版舆卤簿,难道眼见不为实,谣言倒可信?”
王夫人道:“那抱琴为何被画影图形,捉拿正法?”
贾政道:“那金钏投井,难道你不可活?”又道:“娘娘随圣上春弥期间,你我不是还都在梦里见到他么?他命我们早些退步抽身,我们梦醒了不就一起商议,府里该省的省,该裁的裁,放出一些丫头小厮仆妇,连赎身银子亦免了,又让贾敕带银子去祖茔,置薄田起寒舍,将私塾移到那里,以为子孙退步处。娘娘既还能给我们在梦里下谕旨,可见安好.怎能胡猜乱想?”
王夫人叹道:“如今思想起来,总觉得娘娘那话别有深意。咱们究竟如何就到这般地步?那忠顺王长史官提审我,是在风姐儿屋里搜出的单子,竟是宝玉的笔迹,单子上无抬头无落款,只记着大红状缎、蟒缎、上用纱、金项圈等,我如实招供,是我让送往义忠亲王处的礼。看来,两府败落,皆与那义忠亲王有关。”
贾政道:“胡说!圣旨何尝道及?”
王夫人道:“确实也怪。后来竟不再问我相关的事。但只是若娘娘还在,他如何不在圣上面前为我等求情?”
贾政道:“更是胡说!妃嫔岂能干政?你今日反常,已语涉朝政甚多,若再如此,我只能举报!”
那王夫人一辈子并不曾在贾政面前问过说过关于朝政的话,此系第一回,亦最后一回,喘嗽着道:“老爷莫急,我就此闭嘴。”
那贾政写好奏状,遇到有当地小官去巡查,便恳求先递给巡边大员,再层层递达圣上,那些官员见他所写并无检举告发当地官员贪腐等语,皆是拳拳忠心的良策善计,又知其祖乃太上皇所宠信,竟未扣留,直达宫阙,那曾想圣上见到未读先怒,掷于案下,拍案道:“敢用手纸亵渎朝廷,其心甚毒!”立刻命令将贾政夫妇就地正法,所有经手传递的官员一律罢官。
可叹那贾从周一片丹心奉主,却闹了个黑心歹毒的罪名,与其夫人身首异处于那蛮荒之地,被胡乱埋葬。
贾氏一败涂地,难道就无阴阳旋转又侥幸富贵的?却也难说。按那年中秋,贾母领府中人在凸碧堂赏月,先有宝玉、贾兰各赋诗一首,后贾环技痒,也趁机作得一首,贾赦看了竟大为褒奖,以至认为是一大佳谶,道:“以后就这样作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却是为何?据石头所知,户部任贾环为养生堂主后,某年因皇太后元宵节亲到养生堂怜恤孤血,垂旷古之恩典,施万世之福德,贾环进颂诗一首,慈颜大悦,回宫后道与圣上,圣上对太上皇皇太后最是至孝至顺,便命将贾环履历报来,览后道:“其父虽诛,其祖乃开国功臣,其行事行文不似乃父,甚肖其祖,能令皇太后大展霁颜,尤为难得,着即将贾氏爵位恢复,由此子承袭,授以五等将军。”
那时神瑛已归天界,石头亦回青埂峰下,故难以确凿其事,姑存此待看官诸君考证,谅亦不致讶怪。
再说庆国公奉命详查老、小王爷诸事。就查出二十把稀世古扇并非甄家罪产,乃老忠顺王以圣上赏他甄家罪产为名,攫为已有。虽有一份赵姨娘的供词,但那赵姨娘当年在荣府地位卑贱,不足为据,而贾赦、贾琏两人皆直供不讳,道古扇是借助贾雨村枉判强霸,忠顺王取信赵姨娘而斥赦、琏攀扯他人,实在牵强。虽后来圣上亦将贾府罪产赏予忠顺王,那贾府强霸的古玩既然来历分明,苦主亦在,又曾找上门去,就该物归原主,岂有接续霸占的道理!庆国公将此事亦奏明圣上,龙颜大怒,即令抄检忠顺王府,又将忠顺王府浮财,尽悉赏与庆国公。庆国公为显示自己清廉,令管家带领清客造册时,将那些是王府强夺于民的物品,一一列出,限期发还。除那二十把古扇外,更发现王爷长期将优伶琪官禁锢府中,几箱国中最精致昂贵的戏衣,亦原为琪官所有。先命将古扇发还石呆子,只是找去时,那石呆子熬不过,已然死去,里长道埋于义地,那骗他的二十把假扇,石呆子噤气前自己一把火烧了,由是庆国公将忠顺王府里的二十把古扇呈献圣上,圣上见到甚是喜爱。那时詹光、程日兴等清客又帮着庆国公清点古玩珍宝,听说他们帮助冷子兴造假的扇子竟然已经进宫得圣上青睐,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原来贾府的清客里,借光、单聘仁、卜固修、程日兴后来都投靠到忠顺王府,只胡斯来投靠到了庆国公府。那时冷子兴听到老忠顺王死、小忠顺王倒的消息,带着周瑞的女儿又潜回北京,得知古扇事等来这样的结局,甚感欣慰。当年忠顺王为占有古扇,将他拘去时未录供词,因他的身份只是一古董行中贸易,无论扇子来历如何真假如何,按王法皆难牵人宁荣两府罪案。偏那贾府坍塌后,众仆妇牵去发卖,庆国公府买下了周瑞、兴儿两窝,那冷子兴两口找到庆国公府后门,进去寻到了周瑞夫妇及儿子儿媳妇并孙儿孙女,那时周瑞在庆国公府喂马,儿子在轿房抬轿,周瑞家的与儿媳妇在浆洗房,境况大不如前,然周瑞家的犹有心气,道:“我们如雪压的麦苗儿,熬过背晦,还要拔节长穗儿,灌浆结籽儿,难道就这么憋屈下去不成?”道头两天有机会见到管事媳妇,插几句话进去,不唯没招骂,还让那管事媳妇刮目相看,指不定那天就提拔去帮着张罗迎送堂客的事由儿!一家人又得团聚,自然喜出望外。便是从周瑞那里,知道胡斯来在庆国公府里鬼混,一日,联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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