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康拉德格林醒来后心里大不舒服,一开始,他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后来想起来是赫曼普朗特死了。赫曼普朗特,自从格林开始戏剧制作以来,一直是他的机要秘书,而且远不止是秘书,还是格林的同伴、追随者、挡箭牌、保镖、傀儡,有时还是侍从,也是格林开过头玩笑的对象和坏脾气的出气筒,一星期挣四十五美元。
赫曼普朗特死了,这位叫刘易斯的——由一位企业家同行埃兹拉皮布尔斯所推荐——昨天没能给格林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刘易斯显然对暗示感觉迟钝,得明明白白说给他听才行。等到他真的明白了,他会看着你,就好像你是个笨蛋。而且他坚持自己的工资一开始就得是六十美元。也许皮布尔斯——格林知道他讨厌自己,几乎跟格林讨厌他的程度相当——又耍了次肮脏手段,却装作是好意。
过了十点,格林还是没睡够。他和他年轻的太太离开布赖恩特—沃克斯家时已经快三点钟。格林太太——以前在凡尼提斯合唱团,名叫玛乔里曼宁——已经开车回了位于长岛的家里,而他在大使酒店住了下来,在那里他有长包的房间。
玛乔里很早就想走。尽管她多次努力,有贵族派头的主人和女主人却几乎对她完全视而不见。她不止一次跟丈夫讲她烦那一大帮形形色色的什么什么人,在她看来,他们可以都去地狱,待那儿好了!可是格林一直被漂亮而且一心想当演员的乔伊斯布雷纳德缠住——那是国际马球明星布雷纳德的太太——格林也成功应付了他自己太太的胡搅蛮缠,直到布雷纳德夫妇自己先走了。
没错,他再多睡一会儿也好,可是想到那场派对让他高兴起来。布雷纳德太太因为格林在表演界的赫赫名气再加上喝了几杯高杯酒而兴奋起来,态度几乎可以说是不乏柔情。她已经答应什么时候到格林的办公室谈谈开始表演事业的事,但两人都知道只要布雷纳德一息尚存,此事便绝无可能。然而最棒的是,格林夫妇可以被列入出席布莱恩特—沃克斯家派对的名单,跟范德比尔特夫妇、萨顿夫妇和斯凯勒夫妇同列,那差不多正是皮布尔斯和“娱乐圈”内别的拍须溜马者的末日。他这会儿想要人送来所有报纸,好找他的名字。不行,他已经晚了,得去办公室。没了赫曼普朗特,还不晓得会乱成什么样呢。另外顺便记着,他一定别忘了今天下午普朗特的葬礼。
他洗了个澡,打电话要人送早餐上来,还要他喜欢用的理发师上来服务,然后穿上了和谐的紫色配灰色衣服,之后他出发去百老汇,一边装作没听到以敬畏语气说出的“那就是康拉德格林!”那出自路上经过的两个轻佻女郎和一位西切斯特公司房地产经纪之口。
格林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这是间装修豪华、具有异国情调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昂贵的风情画,还有苏洛阿加所画的他太太的肖像画。他取下那顶价值二十五美元的丝绒帽子,在大镜子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坐到办公桌前,按铃叫杰克逊小姐。
“所有早上的报纸。”他命令道“让刘易斯进来。”
“我得让人去买。”杰克逊小姐说,她一副疲惫的样子,年龄有四十五或五十岁。
“你什么意思,让人去买?我还以为我们跟卖报的说好了每天早上全送来呢。”
“的确说好过,可是卖报的说除非我们付清至今欠他的钱,他才会再给我们送。”
“欠他多少?”
“六十五元。”
“六十五元!他疯了!你不是每星期都跟他结吗?”
“没有,您让我不跟他那样结。”
“我根本没跟你说过这种话!六十五元!他是想抢我们的钱!”
“我不这样看,格林先生,”杰克逊小姐说“他给我看过他的账本。开始以来,他给我们送六个多星期了,您知道我们从来没跟他结过账。”
“胡扯!印出来过的报纸总共还不值六十五元呢!让他去告我们吧!现在给我去买报纸,快点儿!往后我们每天早上在街角那儿掏钱买。让刘易斯把信拿来。”
杰克逊小姐去了,不一会儿,新秘书进来。他三十岁不到,人们会把他当成一位高中老师,而不是戏剧业大亨的助手。
“早上好,格林先生。”他说。
他的老板对他打招呼毫无表示。
“有什么信件吗?”格林问道。
“没什么重要的。多数我已经回复了。这里是剪报公司寄来的几份剪报,另外还有封费城的某个珠宝商寄来的信,可以说是催债的。”
“你拆那封干吗?”格林生气地质问“上面不是写了我本人亲启吗?”
“哎,格林先生,”刘易斯心平气和地说“别人跟我说过您习惯粗暴对待手下人。我想提醒您我可没习惯被那样对待,也不准备习惯。您如果能和气待我,我会为您工作,否则我辞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易斯。我不是有意粗暴,只是我的说话方式而已。我们忘了这件事吧,我会尽量不再让你有理由抱怨。”
“好吧,格林先生。您吩咐过我代拆您的所有信,除了上面有个小标记的——”
“对,我知道。把剪报拿来吧。”
刘易斯把剪报放到办公桌上。
“我扔了十份左右,因为全都一样——宣布您已经跟邦尼布鲁签约下季演出。有份提到您和萨姆斯泰因有可能合伙——”
“他这样声称可真是够胆量。我能有机会跟像斯泰因这种骗子掺和到一起!皮布尔斯说他跟詹姆斯兄弟(译注:詹姆斯兄弟指杰西詹姆斯和弗兰克詹姆斯,为美国19世纪著名的匪徒)是实打实的同父异母兄弟。事实上皮布尔斯也是。这则长的是什么?”
“关于那个年轻的作曲家卡斯珀埃特尔森的,由世界杂志的迪姆斯泰勒所写。最后刚好提到您。”
“读给我听,好吗?我近来用眼过度。”
已故的赫曼普朗特第一次听格林说近来用眼过度已是二十年前的事,这已发展到对超过两个音节的单词,他都几乎完全双目失明。
“‘目前为止,’”刘易斯读道“‘埃特尔森还未拿到一部配得上他充满想像力和妙思天才的剧本。如果我们看到一部音乐剧是由埃特尔森作曲,巴里作词,康拉德格林制作,我们将何等欣喜。’”
“这个巴里是谁?”格林问道。
“我想是詹姆斯m。巴里,”刘易斯回答道“写了彼得潘的。”
“我还为是英格兰的谁写的呢。”格林说。
“我想他的确住在英格兰。他出生在苏格兰,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嗯,他要是在纽约,去找到他,另外,要是他的确在纽约,留住他。也许他能给我们下次演出写两部。进来吧,杰克逊小姐。噢,报纸!”
杰克逊小姐把报纸递给他就出去了。格林首先翻到先驱论坛报的社交版。他的眼疾没严重到让他找不到那页,他也的确能读到他的名字,如果上面印了的话。
有三段写的是布赖恩特—沃克家的派对一事,两段是名单。康拉德格林夫妇被漏掉了。
“xxx!”格林评论道,然后抓过别的报纸。环球报和时报都找了,结果同样让人不快。别的报纸根本没提这场派对。
“xxx!”格林又说“我要找人算账!”接着又对刘易斯说:“喂!记下这封电报。发给所有早报的常务编辑,你可以在普朗特的办公桌上找到他们的名字,在那儿贴着。这样发电报:‘问你们的社交版编辑何以我的名字未列入星期三晚上布赖恩特—沃克家宴会出席名单。我无所谓,因为我不追求也不需要扬名,但是看来像是个阴谋,觉得应当通知您,因为我除了是长期广告客户,还一直是你们报纸的好朋友。’我想就这么长吧。”
“原谅我提一点意见。”刘易斯说“我担心像这样发去一封电报只会让人耻笑。”
“你去发电报。我可不会让一群贱骨头记者拿我当猴耍!”
“我不认为您可以算到记者头上。大概根本没记者参加,这份客人名单是通常是由举办派对的人提供的。
“听着——”格林顿了一下想了想。“好吧,不用发电报了。可是如果布赖恩特嫌我丢人,他妈的干吗邀请我们?我绝对没想去,他们也没义务邀请我。我从来——”
好像是专等这句话,电话就在此时响了,总机小姐凯特告知布赖恩特—沃克家的秘书在电话上。
“我代表布赖恩特—沃克太太打电话,”一个女的声音说“她是妇女进步义卖会娱乐委员会的主席。义卖会下个月三号开始,五号晚上以可以说杂耍的节目结束。她想让我问您——”
格林骂了一句挂了电话。
“这就是回答!”他说“混账的贪污犯!”
杰克逊小姐又进来。
“罗伯特布莱尔先生又来等着跟您见面。”
“他是谁?”
“您知道。他去年试过给一场演出写过些东西。”
“噢,对。我说,你有没有送花去普朗特家?”
“送了。”杰克逊小姐回答道“我送了些漂亮的玫瑰花。”
“多少钱?”
“四十五元。”
“花四十五元买花!就算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花!嗯,请这个布莱尔进来。”
罗伯特布莱尔是位年轻的自由作曲人,雄心勃勃。很久以来,他一直尝试为舞台剧写作,但进展甚微。
“坐下吧,布莱尔。”格林说“你有什么想法?”
“嗯,格林先生,去年我写的东西不合您的要求,可是这次,我想我的这部必定成功。”
“好吧,你想搁这儿的话,我会读一遍。”
“还没写出来呢。我想我还是先告诉您这个构思。”
“那好,说吧,但是要简短节说,我今天有很多事要做,首先要去参加普朗特的葬礼。”
“我敢说您想念他,不是吗?”布莱尔同情地说。
“想念他!可不是。很可爱的人,还是”——他扫了一眼刘易斯——“我用过的最好的秘书。不过让我们来听你说说你的戏吧。”
“嗯,”布莱尔说“我讲可能听上去一般,不过我想它会大获成功的。嗯,警察接到报案,一个女的在家里被杀。警察赶到后找到了她丈夫,他表现得很紧张。警察对他逼供,最后他垮掉了,承认是他杀的。警察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告诉他们他很喜欢吃豆子,前一天晚上他回家吃饭,问老婆吃什么,他老婆说做了羊排、土豆泥、菠菜和苹果饼。他说:‘没做豆子?’他老婆说:‘没做豆子。’他就开枪打死了老婆。当然,那个丈夫和他老婆的戏可以在舞台上演出来。然后——”
“一点也不好!”康拉德格林说“首先,人物太多了,那么多警察什么的。”
“哎,只需要两个警察,那个男人和他老婆。等我给您讲完后面的故事再说吧。”
“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好。有什么想法你再来吧。”
布莱尔走后,格林对刘易斯说:
“这会儿没别的事,”他说“不过你出去的时候,顺便让杰克逊小姐联系马丁,说我想让他尽快来一下。”
“哪个马丁?”
“她知道的——乔马丁,我们的歌词多数都是他写的。”
独自一人时,康拉德格林走到房间另一端的保险箱那里,打开后取出一个盒子,上面刻着费城一家珠宝商的名字。他从盒子里拿出精心选配的一串漂亮的珍珠,定睛欣赏。杰克逊小姐刚好进来,格林一听到马上又把珍珠放回盒子里,关上保险箱。
“那人又来了。”杰克逊说“快乐纽约报的豪利。”
“跟他说我没来。”
“我说了,可是他说他看到您进来,他要一直等到您跟他谈话。说真的,格林先生,我想长远来看,最好还是见见他。他特别较真。”
“好吧,让他进来。”格林不耐烦地说“不过我根本想不出他见我到底想干吗。”
衣冠楚楚而且永远面带笑容的豪利先生坚持要跟不情愿的主人握手,之后主人又坐到办公桌前。
“我想,”他说“我们以前见过面。”
“我不记得。”格林回答得简明扼要。
“嗯,那也没关系。不过我肯定您读过敝报,快乐纽约报。”
“没有,”格林说“我只有时间读稿子。”
“您不知道您错过了什么。”豪利说“说真的,这是张正在壮大的报纸,在纽约的发行量比较大,从您的角度来看,这样大的发行量是重要的。”
“你在游说我订阅吗?”格林问。
“不,是做广告。”
“嗯,说实话,豪利先生,我认为我不需要做任何广告,我看就连我在通常那几家日报上做广告也是浪费钱。”
“不管怎么样,”豪利说“我认为您不在快乐纽约报上做一页广告就是犯了错误。只是花一千五百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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