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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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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的青年,一定是害怕被拒绝才一动不动的。身子发硬,石头般缄默不语的纯真少女,悠一在那三个晚上,终于没伸出手去。康子清楚地明白:没有比这更能证明悠一是纯洁的了。对未婚妻时代所抱的“他有其他女人?”那幼稚的疑窦,婚后的现在终于有嘲笑它、轻视它、快快活活的权力了。

    回娘家时也是幸福的。悠一在康子双亲眼里,是个很保守的青年。对于这个接待女客人肯定有作为的美青年,他的将来,父亲已给他在百货店做出了坚实的保证。悠一让人看到他的孝顺,他的纯洁,更无懈可击的是悠一那种尊重体面的气质。婚后第一天去学校,悠一第一次晚饭后回家。听他说是让几个坏朋友拖去硬让他请客,没等经验丰富的婆婆开口,康子赶快替新婚燕尔的丈夫辩护,说与他那些朋友交往就是那么回事。

    康子把蕉衣草色的手套又脱下了。一阵不安突然向她袭来。她的眼前,恰好似在镜子中看见自己一样,她看到钧木夫人也有相同的焦躁眼神,她怔住了。康子的不安难道是夫人那因由不明的忧郁传染的吗?夫人对自己抱着亲密感,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不一会儿,两人各自接受邀请跳舞去了。康子看到悠一继续在和同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跳着。这回她没

    对他笑,而是把眼睛转过去。

    镐木夫人也看见了。夫人和那女的不认识。就像假珍珠项链能一面对外那样,夫人好“嘲笑”的精神,让她对“慈善”大招牌感到厌恶,所以她以前从不光顾这个舞会,当然也就没有机会认识“舞会干事”之一的恭子了。

    悠一说好的五个曲子跳完了。

    恭于把他介绍到自己一伙儿的桌上。他正愁着不知该什么时坦白“妻子没来”的假话,那心神不定的样子简直令人看不下.去。正好这时,刚才来镐木夫妻桌的一个乐呵呵的青年,朝这边走过来,一看到悠一就叫开了:

    “喂,你可真混蛋,把太太撩一边。康子小姐刚才在那边成光杆司令罗。”

    悠一瞧着恭子的脸。恭子也看着悠一,立刻转过眼:

    “请您赶快去那边,真让人不放心。”恭子说。这份劝告,既不失理性也符合礼貌,让悠一恨不能挖个地洞钻下去。常常有廉耻心代替热情的时候。美青年鼓起连自己也感到吃惊的勇气,站了起来往恭子身边靠过去。说了句“有话要讲”把她带到墙壁处。

    恭子冷冷的,眼里溢满了怒气。但是,假如悠一都注意到自己动作的激烈所说明的热情质量的话,那么这个漂亮的女人也可凭着不是自己的意志”一说,从椅子上站起来,理解跟着他去的理由吧。悠一生就的暗眼睛,越来越给人加深真情的印象,他用无可挑剔的追悔情态说:

    放几个漂亮少年在店里的打算。战争一结束,他就在“有乐街”开了“鲁顿”招了五六个招待,大致都是长相过得去的,于是店就被“这个社会”上的人看中,后来成为一种俱乐部。

    知道这一切后“卢蒂”仔细斟酌了商业策赂。他看透“这个社会”的人们彼此需要温暖孤独的性格,到这个店来一次,就决不会再离开。他把客人分成两类。一种是有磁力的顾客,他们年轻富有魅力,他们的光顾,可以为店里的买卖兴隆助一劈之力;另一种是让磁力吸过来的客人,他们是文雅大方的有钱人,是来店里傻扔钱的。“卢蒂”为了把前者引见给后者,辛勤地忙碌着。有个名义上作为客人的青年,让一个上宾进到旅馆,可那青年在大门口就逃走了。恰好这青年是店里的老主顾“卢蒂”连珠炮似地开腔了,那话让悠一听了去,真是吃惊不小。

    “你可真会扫我卢蒂的面子呀。哼,够可以的。好吧,算了,决不再给你介绍好人了。”

    “卢蒂”每天早晨得花两个小时打扮。他又有“男色爱好者”们特有的爱吹嘘的毛病,说什么“让人盯着脸看不自在”之类的话6看他脸的男人都被认做对“蒂”有意的“男色爱好者”;可是连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在街上碰到他,也会惊奇地回过头去看。这个40岁的男人穿着像马戏团里人穿的那种西装,他那得意的“哥尔曼”式的胡子,要是哪一天慌慌张张剃掉的话,左右两边的粗细会不对称的。

    那些家伙大致日落时集中。店里深处的扩音机不断放着舞曲。那是伯秘密话题传到一般客人耳朵里去的关系。“芦蒂”老是在最里边的椅子上坐阵,一看到挥金如土的老主顾来,他立刻起来跑到吧台去看发票;然后店主亲自跑去,鞠躬如捣蒜地向客人报告“买单”的金额。采取这种“宫廷礼法”的时候,客人得做好思想难备,要付“发票”中两倍的钱。

    门打开进来一个人时,客人们会一起朝那边看。进了门的男人一瞬间休浴在视线的放射中。事先寻求的理想,从这扇面向夜色街道的玻璃门里,谁都能保证不会突然露出真实的面目。可多数场合,那视线的放射会立刻褪色,不满地收起来。“买单”是在最初一瞬间决定下来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客人,要是没有那唱片的噪音,听到每个桌上小声嘀咕着对他品头论足的话,也许会吓得魂飞胆散的吧。那些家伙们说着“怎么啦,不灵光嘛。”“那样的家伙,到处都能碰到。”“鼻子小,那家伙也肯定小吧。”“地包天的相,看不中。”“领带还马马虎虎有点意思。”“可总的来说嘛,性的魅力等于零。”

    每天晚上,这里的观众席都朝着空虚的夜之街舞台“什么时候准能出现奇迹”般地等待着。说“宗教的”也差不了多少,男色俱乐部的香烟雾口中,人们以更朴素、更直接的形式,体味着比今天勉强的教会里,更具虔敬的盼望。玻璃门那边扩展开去的,是他们观念上的社会,是遵守他们秩序的大都市。就像条条大道通罗马一样,夜空中点点繁星似的美少年,通过无数看不见的路,来往于这个俱乐部。

    艾丽斯说,女人让男性之力所迷惑,但对男性之美不具主见,甚至可以说是近乎盲目的纯粹感受;因为她们与正常男人对男性美的鉴别眼光没什么大差别。对男性固有的美,只有“男色爱好者”们最敏感。希腊雕刻的男性美体系,第一次在美学上的确立,正是有待于“男色爱好者”宾克尔曼。一开始正常的少年,只要一碰到“男色爱好者”的热烈赞美(女性不会把这样的肉感的赞美给男人),就会经常梦见自己成了“口神纳尔西斯”他铺陈自己那成为赞美对象的美,树立起男性一般的美学上理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男色爱好者”先天的“男色爱好者”与之相反,他们从幼年时代起就怀抱理想。他的理想好比肉感和观念未分化的真正天使,好比受所谓阿历克桑德拉风格醇化,完成了宗教式官能性的东方神学理想;

    和“阿英”约会的悠一,是晚上9点店里最红火的时间进去的。他系了条暗红的茶色领带,穿着深藏青的风衣,竖起领子,一跨入店的瞬间,一种奇迹就出现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他确立了霸权。悠一的登场,后来一直成为“鲁顿”的佳话。

    那一晚,阿英提早下班,跑来“鲁顿”他对年轻伙伴们说:“我呀,前天晚上在‘帕一克’(公园)遇上了个尤物。那天晚上稍微干了干,还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人呢。等着,马上要来了,叫阿悠。”

    “怎样的脸?”从没觉得有人会比自己再漂亮的美少年“奥阿西斯的阿君”用挑剔的口气问。他过去是“奥阿西斯舞厅”的招待。穿着让外国人给做的青草色西装。

    “问怎样的脸,男子汉气的雕刻般的脸嘛。目光敏锐,牙齿洁白整齐,就是看他侧脸也是一副精悍相呀。那身架子也好呀,一定是个运动员什么的。”

    “别为尤物失风哇。你说‘稍微干了干’是多少?”

    “三个呀。”

    “真吓人,说‘稍微干了干’,才‘三个’?可不过瘾呀。现在该送你去疗养院锣。”

    “说什么呀,对手实在太厉害了嘛。那上床的劲头!”

    他两手抱着,用手指点着腮帮于做出娇媚的动作。这时,扩音器里正好传出“康茄舞曲”他扭着腰,跳了段猥亵的舞蹈。

    “呢——阿英让吃掉啦?”坚起耳朵的“卢蒂”说“说那孩子要来?什么样的?”

    “真讨厌呀,色迷迷的老头马上听到了。”

    “真是个好小伙,我可请你们喝杜松子酒。”“卢蒂”吹着口哨说着大话。

    “松子酒一杯就可以骗到手了吧。铁公鸡,可真让人讨厌。”

    “铁公鸡”一词是这个社会的黑话。本来是“为钱卖身”的意思,有时也转用于吝音的意思。“铁”就是手紧的意思。

    这时,店里到了最兴旺的时刻,互相认识的“男色爱好者”们坐得满满的。普通的客人要是这时候进去,当然可能会以为没有一个女客人是偶然的,也不会发现什么异常的气氛。那里有老人,有伊朗人的买主,还有两三个其他国家的人,有中年男子,有亲亲密密的男青年们。这里的一群,点上烟吸一口然后交换着吸。

    其实也并非没有征兆。“男色爱好者”们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抹去的寂寞。另外,在他们的视线里,共存着“媚态”和“冷淡的审视”两种东西。也就是说,女性用媚态的眼神朝向异性,用审视的眼神对着同性。“男色爱好者”们则是用这两种眼神同时盯着对方。

    .阿君和阿英让伊朗人请去了。那是“卢蒂”耳语斡旋的结果。

    “去吧,可是贵宾屋哟。”他推着两人的背脊。阿君好一会儿撒娇“我可没要外国人嘛。”娇滴滴地说,到了那人的桌边,又用普通声音问阿英:“这家伙会日语的吧。”

    “看上去也不像会的样子。”

    “出乎意料也没一定哟。上次那回不是吗2”

    两人来到外国人前面,互相干杯“哈罗,达玲,这蠢货!”“哈罗,达玲,老色鬼”地合唱起来。于是外国人乐呵呵地说:色小于、老色鬼,能说到一块儿吧。”

    阿英心神不定起来。眼睛好几次往能看到街上的大门口望。精悍、忧郁、少见的合金浮雕般的脸,少年觉得过去收集的外国货币里,一个也没见过。他怀疑发生变故了吗?

    正在这时,一股年轻的力推开了玻璃门。随身带进清新的夜空气,涌了进来。大伙一齐抬起视线,盯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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