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中的一个。
乔伊憋了一晚上没说出口的话,倒让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随随便便说出来。
这世界越来越怪了。
焦虑的赵楷
“我还是找不到小夏,急得我没办法。”
赵楷出现在电视台演播室里,样子有些变了,他的头发黏哒哒、湿漉漉地贴在脑门儿上,眼镜上积着一块白斑似的油。他说“急死我了”“急死我了”反复说这句话,然后用食指顶一下眼镜,又说了句“我实在是没办法”
乔伊把赵楷从演播室里领出来,走廊里空寂无声,地面上反射着青白的光亮,乔伊感觉他俩就像站在一块光滑的冰上,上面没有天,下面也没有地。
——她说她不会再理你,真的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变化这么快?
——不为什么,就是这样。
——这样啊?
冰面上出现了嗡嗡的回声,他们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效果,他们说话的语速比较快,都有些沉不住气似的,乔伊想她的前男友宁浩会不会也像赵楷这样,在这座城市里疯了似的满世界找她。
乔伊犹豫了一下,从小包里掏出一个黑封皮的活页本“刷刷”写了几笔,她说:“喏,给你,我也不怕得罪小夏了,这是她的地址,她现在躲起来在写一个电影剧本。”
“她不是电视导演吗?怎么又改电影了?”
“小夏的个性你还不知道,她一直很向往草原,梦想着能拍一部历史大戏。”
赵楷说:“她这种性格真令人担心,想到什么是什么,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跟都跟不上。”他拿了那张纸,很快消失在楼道尽头。
赵楷走在路上,时间大约是上午10点左右,阳光暧昧,天空的颜色有点灰。他走在闹市区的步行街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到哪儿才能打到一辆出租车。他一直往前走,盲目地没有目标地往前走,好像只要走得快一点就能找得到小夏似的。
他忽然感到饿了,这才想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妻子跟他呕气,说他从云南回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是什么人把你的魂儿勾去了。”妻子阴阳怪气地说。
一早起来他跟妻子说要去驾校练车,下楼打了一辆车,突然改变主意了,让司机开到电视台去。他一心想要见到乔伊,从她那里打探到小夏的地址。得到小夏的地址之后,他忽然感到饿了,就近拐进一家装饰得红红绿绿的小吃店,叫了一碗馄饨和一屉小笼包,手里拿了一根还未掰开的木筷,愣愣地坐在那里等着。
他对自己说,我这又是干什么呢,放着好好的班不上,跑到这里来吃馄钝,该不是神经错乱了吧。赵楷以前是严谨有规律的男人,从不轻易移动自己的生活坐标,但自从遇到了小夏,一切都被打乱了。
馄饨和小笼包被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很少有人在这个时间吃早饭,所以厨师做得很快。馄饨做得十分饱满,馅大,皮儿薄。精巧的馄饨皮儿在阳光下如透明的水袖,在淡褐色的汤里轻飘飘地舞动着。赵楷竟有些舍不得吃了。
小笼包一口一个,赵楷很快就吃饱了。吃饱了饭,生活又有了新目标,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镜子里有什么
赵楷走了之后,乔伊坐在化妆镜前一阵阵走神儿。
化妆师还没有来,被采访的嘉宾也没有来。今天是节目改版的第一天,乔伊的节目由乔伊秀正式改名为乔伊的约会,今天的节目对乔伊来说很关键。乔伊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脑里面一片空白。
化妆师拎着化妆箱走进来,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工作。乔伊把脸交给她,把心思留给自己。她的思路在古怪的路径上跳来跳去,一会儿是赵楷跟小夏,一会儿是小夏和她的电影,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就快要结婚这件仿佛并不真的是真事上去。
有那么一刹那,她被自己的错觉吓了一跳。
她从镜子里看到另一番景象。
盛大的婚礼场面,香槟酒,漂亮的婚纱,衣着光鲜的来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黑色轿车,音乐,掌声,隆重的仪式,麦克风发出嗡嗡的响声,人被那种声音挤压着,发出变调的声音。
化妆镜里出现柳叶儿的脸,她默不做声地站在乔伊和化妆师的身后,凌乱的头发仿佛刚被雨水淋过,显得湿漉漉的。
乔伊回头看时,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她的年龄和柳叶儿相仿,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她曾在内蒙古插过队,1977年恢复高考,她顺利地考上大学,后来成为一名作家。她写过大量的描写知青生活的小说,笔名叶峥嵘。
面对叶峥嵘的时候,乔伊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起自己的姨妈柳叶儿。
乔伊忍不住谈起姨妈的故事。
叶峥嵘坐在对面,听得很认真。
就在乔伊采访作家叶峥嵘的同时,赵楷正从那家装饰得花花绿绿的小吃店出来,他精神振奋了许多,大步流星地走到道路的出口处,伸出大长胳膊拦住一辆车。
出租车在道路上转了几个圈,才找到纸上写的那座旧红砖楼。赵楷走在浓阴遮盖的砖路上,心情十分复杂。他害怕遭到拒绝。
他果然遭到了拒绝。
——你怎么来了?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你走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都是她一个人在说。
门只留了很小的一条细缝,她把这硬邦邦的三句话扔出来,就把门关上了。
小夏回到桌边,继续写她的剧本。剧本将她带到辽阔的大草原,那里水土肥美,青草茂盛无边,在平和中又孕育着危机,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战争时有发生,身披铠甲的翩翩少年,就在赵楷来按门铃的前一秒钟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弯弓,射雕,飞马。蓝天下宝剑的寒光一闪”
小夏看见屏幕上出现这样的字样。暗中如有神助,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击打着,眼前出现了宝剑划过后的寒光。她的精神全部集中到剧本写作上,感觉不出时间的飘移。到了下午4点,小夏听到外面响起打雷的声音,就站起身到跑到窗边去关窗户。
这时候,她看见有人直挺挺地站在楼下淋雨。从楼上窗口往下看,楼前那片空地上的红砖被雨水淋得油光水滑,那人站在那片红砖地上,就像被钉子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夏转身拿一把伞冲下楼去。
她站在楼门口,冲他喊:“赵楷,你疯了啊!”赵楷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看样子他已经站了好几个钟头了。
他们回到房间,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小夏,然后一把抓住了她“我可找到你了!”抓得小夏胳膊上的肉生疼,他一点也没有感觉。
小夏说:“我不是躲你,我是真的有工作要做。”
“我不会影响你的工作。”赵楷说“我怎么会影响你工作呢。”
小夏回到电脑桌边,试图再次进入剧本中的意境,那“寒光一闪的宝剑”、“身披铠甲的少年”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草原的意象被一场雨浇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站在身后的那个湿漉漉男人。
浴室里雾气弥漫,她看见从雾气中走出来的人,正是那个身披铠甲的翩翩少年。
满天星星。她平躺在大地中央。
铠甲少年朝她缓缓走过来。
她看见从雾气中走出来的人,在瞬间与铠甲少年合二为一,他们原本是两个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们在星光中变身为一个人,那就是小夏情人。
男人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进入小夏的身体,小夏没有闻到远古的气息,而是闻到一股飘柔洗发水清爽的香气。在这种香气里她逐渐回到现实中来,她的身体与现实中的男人粘连在一起,互为对方的一部分。因为许久没有触碰男人的身体,小夏变得异常亢奋,她发出尖锐凄厉的叫声,男人觉得很刺激。
男人说:“好像又回到了云南。”
女人尖叫的声音平直滑行,如果在草原上,可能能传得很远。
节目仍在继续
知青作家叶峥嵘胸口仿佛安着一条拉链,一旦坐到镜头前,她就把胸前的拉链“哗啦”一拉,把肚子里的苦水哗哗往外倒。
乔伊有些后悔乔伊的约会第一期就请了这么一位“诉苦型”的作家,她的故事是那么苦涩,那么过时,与现代生活毫不沾边,其实乔伊节目改版的真正原因是想压过另一节目主持人雪蒂,雪蒂是乔伊明争暗斗的竞争对手,雪蒂主持的节目夜访名人的收视率大有超过乔伊秀的趋势,特别是在“白色瘟疫”之后,雪蒂的节目突飞猛进,逼得乔伊不得不改版,想些能吸引观众的新花样出来。
于是,她就做了“怀旧”这一块。但效果并不理想,叶峥嵘型的作家,实在让她感到兴味寡然,她的那些与麦秸草垛有关的回忆,实在不能引起乔伊的共鸣。她只有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叶峥嵘,灵魂出窍似的,思绪早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祝你节目改版成功!”
乔伊从雪蒂祝贺的声音里,听出别有用心的嘲笑。那是中午的时候,她们在电视台的化妆间里相遇,两人虽是客客气气地说着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雪蒂是那种妖艳的、颇有几分风尘味道的女子,她身穿锦缎旗袍,细跟凉鞋,脸上永远擦着粉。她的头发永远不怕麻烦地拢在一边,这样好方便她斜着眼睛看人。
“哟,乔伊,我听说你快要结婚啦?”
有一天,她碰到乔伊,阴阳怪气地问。
乔伊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关于结婚的事,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雪蒂却摆出一副很有谈兴的姿势,双手抱在胸前,手里擎着一支烟,嘴里不断向外吐着烟圈。她说,女人嘛,特别是女艺人,结了婚就完蛋了。乔伊我还是劝你不要忙着结婚,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那一张破纸?
雪蒂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结婚?人家离还来不及呢,你可倒好,愣拿绳索往自己脖子上套。
雪蒂说,想睡觉跟谁睡不行啊,干吗非结婚?跟我睡过的男人,哪个我也没觉得非嫁他不可。男人嘛,不能跟他们太认真的。
雪蒂说了这番话,说得高兴,说得尽兴,说完了,就把烟蒂扔到地上,用细跟鞋能挨着地的前半部分踏在上面“吱”地用力一碾,然后摇摆着腰肢,进大楼录节目去了。剩下乔伊一个人站在楼前的空地上发呆。
也许真的不该结婚?
关于结婚的事,乔伊又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