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生日刚过,乔伊立刻感觉到一种危机,老占的话经常在耳边响起,他说你都30岁了,年龄不小了,想当主持人的年轻人很多。乔伊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电视开着,电视里乔伊的脸被放得很大,比她在现实中的要大两三倍,至于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她时常感到疑惑。夜已经很深了,她在做一个采访舞蹈家节目的前期案头工作。她一直伏案工作,在素材本上写写画画,本来应该写一些与采访有关的文字,然而她看到的却是这样并列的四行文字:
30岁危机
婚姻危机
职业危机
自我危机
随手写下的文字令她吃惊。生活原本已给她的一切,仿佛要在30岁那天,一夜之间统统收回去。听小夏说,30岁是人生的“转折点”这个转折点要是转好了,以后的人生就会变得很顺。可到底该怎么转折呢,小夏没说,说要靠个人体会。
乔伊体会到了浓重的“危机感”
在30岁到来之前这一年,她与恋爱两年的恋人分手,突然心血来潮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也许当时吸引他们的只是陌生而新鲜的身体,所以两人的关系在婚后很快冷却下来。而那一对并没有结婚的情侣——赵楷和小夏,他俩的关系依旧甜蜜。难道自己真的陷入“有毒的婚姻”之中——乔伊以前是不相信这种说法的,但她现在有点开始信了。
采访舞蹈家路赛是乔伊秀众多计划中的一个,由他编舞的英雄曾给乔伊留下过深刻难忘的印象。采访时间安排在周末的下午,乔伊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采访完舞蹈家,她还要到机场去接张晓光,他从纽约飞回来的飞机,恰好是晚上6点钟左右到北京。
有一束不祥的光,正好落到路赛脸上。灯光师调整了许久,节目比平时推延了一段时间开始。
“我总是想跳舞,想要不停地跳下去。我觉得人生就像跳舞一样,每一个节拍都要踏得很准,一个地方乱了,便无法进行下去。”
现在,路赛就坐在乔伊对面,他的脸相当英俊,近距离看他,比在舞台上看更具骨感,他的颧骨恰到好处地高挑起来,鼻子英挺,眼睛大而明亮。一谈到跳舞,他的话就特别多,他说他本来并不爱说话,但谈舞蹈的时候例外。
他说:“舞蹈实际上是个孤独的职业,真正能看懂舞蹈的人实际上少之又少,我是说那种从心灵深处能够理解你的人,可以视为知己的人,在这世上十分罕见。舞是风,是天上的云朵,是梦幻一样的东西,英雄那个舞实际上是一个男人内心深处的英雄梦,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
“男人的英雄梦是用不同形式表现出来的,而掌握了一种‘语言’的男人,是幸福的男人。舞蹈就是我的‘语言’,是我表达我对世界看法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每个人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拼命钻营,希望获得成功,我也不例外,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是个俗人,并不像舞蹈中所表现得那么超脱。”
在去机场的路上,乔伊一直在想她与路赛的对话“每个人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拼命钻营,希望获得成功”她想起张晓光“拼命钻营”的形象来,心里的感觉是复杂的。机场路两旁的树刷刷向后倒去,乔伊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上,犹豫着待会儿见到张晓光,该不该把最近轰动娱乐圈的那件“大事”主动告诉张晓光。
所谓“私生活”曝光,不过是一场误会。不知有没有好事者把电话打到美国,或者发个邮件给张晓光,他这么急着回来,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我总是想要跳舞,想要不停地跳下去。”
在乔伊采访路赛的一个月之后,路赛在美国演出时遇车祸去逝。年龄也是30岁。
玻璃通道
首都机场候机大厅的电子公告牌在高处翻来翻去,来回滚动着地点和数字,显示着各次班机起降的时间。乔伊正站在电子牌前仰头观看,后面有人拍了她一下。
乔伊回头,竟看见她姨妈柳叶儿。
“姨妈,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送一个朋友。”
“朋友呢?”
“已经走了,上天了,飞了。”柳叶儿用手在嘴前做了个飞的手势。
柳叶儿穿了件黑呢大衣,脸上施着薄薄的脂粉,嘴唇上涂着近来时兴的浅色唇彩。她的头发烫成根根通电似的蓬松式样,像一团凝固的黑色火焰,总觉得里面隐藏着什么。
“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她说。
乔伊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她想柳叶儿会不会告诉她,关于日记本里记录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想法使得她脸上涨红起来,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柳叶儿说:“你跟我来,这里说话不方便。”
说着,她带着乔伊往通往二楼的自动扶手电梯方向走去。乔伊觉得很紧张,不知柳叶儿到底要跟她说什么。短短一年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和朋友在云南漫游,城市发生“白色瘟疫”、人心惶惶,跟恋爱两年的男友分手,嫁给其实还很陌生的男人,直到看到柳叶儿的日记,日记里记录着30年前发生的事,那个秘密的、“见不得人的”女孩儿,到底是谁?
自动电梯无声地向前滑动,乔伊忽然有种幻觉,她望着站在比她高一层电梯上的柳叶儿,她和柳叶儿突然失去了原有的比例(时间在瞬间倒退30年),她变得好小好小,只有柳叶儿的腿那么高。
她们来到二层的玻璃回廊,蔚蓝色的天空在这里仿佛离掌心近,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似的。乔伊有种错觉,她从前好像来过这里,她和柳叶儿站在窗边说话,这种景象从前好像出现过。
柳叶儿忽然露出从未有过的兴奋神情,她抓住乔伊的衣袖使劲摇晃着说:“乔伊,我找到她了?”
“谁?”
“那个我一直在找的人啊?”
“你是说——”
“对对,就是那个在夜里迷路给我水喝的人。”
乔伊在心里长长地吐了口气。
“那她人呢?”
“上飞机去了。我会等在这里,一直等她回来。”
乔伊知道柳叶儿的病又犯了,她必须马上给家里打电话,并且护送她回家。让柳叶儿这样一搅,她倒把接张晓光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在送柳叶儿回家的出租车上,乔伊接到张晓光的电话,两人说好待会儿回家见面,乔伊说她必须先去一趟她姥姥家。
张晓光说:“又是你姨妈病了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呗,”他慢条斯理道“那我先回家了。在家等你啊。”
汽车在笔直的机场高速路上疾驰,柳叶儿靠在汽车后座上,半眯着眼,她看上去差不多已经睡着了,却又冷不丁突然睁开眼睛,盯着一个莫名的远方说:“要知道,那孩子还活着——”
乔伊心里一紧,生怕她说出“那就是你”这几个字来,而她说出的却是:“她在我心里,在这个地方。”柳叶儿的右手摸着左胸“在这个地方”她说。
随爱沉沦
这天夜里,乔伊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她听到遥远的风笛声从什么地方绵绵不断地涌来,那声音细腻、绵软,非常陌生。她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后头脑有点蒙,想不起来白天发生的事。
窗外起风了,震得楼道里的一块玻璃哗啦直响。遥远的风笛声已消失不见了,换了另一种声音——原来是电视开着,乔伊披上了一件棉睡服从床上下来,她到客厅去看丈夫究竟在干什么,却发现电视开着,他人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景象令乔伊有点伤心。
她靠在门边,望着熟睡中的丈夫,心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我们真的结婚了吗?她去关电视的时候,把丈夫给惊醒了“怎么,我睡着了吗?”
屋里很黑,电视机的声音也被关掉了,他们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僵持了好一会儿,都有点不知所措。在乔伊的想象中,丈夫刚从美国出差回来,肯定迫不及待地想做那件事,没想到他那么被动,乔伊在床上都睡了一觉了,张晓光还没什么动静,他甚至连澡都没洗,没头没脑地看电视。
“屋里挺冷的,你先上床吧。”他说。
“那你呢?”
“我去冲个澡。”
“那我等你。”
这一等,等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乔伊估计他躲在卫生间里抽烟,一边思考什么问题,一下子就忘了时间。淋浴的时间也很长,等他来的时候,乔伊已经睡着了。
夜里,乔伊梦见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走向自己。
他掀开被子,趴到她身上来。
毫无柔情蜜意,他只是机械动作着,有点像无声片里的木偶。乔伊想把这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推下去,当她往下看时,却发现下面是极高的城墙。他们躺在城墙上做ài,风很大,可以看得见星星。
身体彼此都没焐热,一切就结束了。
在相同的一个夜晚,另一对男女赵楷和小夏,他们也在做ài,他俩之间的热度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热烈了。
那天小夏早早吃过晚饭,给自己煮了杯浓咖啡,准备写作。她的电影剧本已经写到了高潮部分,她常常彻夜不眠地喝咖啡,使自己的精神高度兴奋起来。她写作的时候,必须要使自己出现轻度幻觉,整个人好像飞起来一样。她很怕自己笔下出现平庸的画面,力求每一笔都精彩,她一边写,一边演,一边流眼泪,她喜欢自己这种彻底放纵的状态,只有写作才能给她带来如此这般的快感。
写东西的时候,她通常拔掉电话线,关闭手机。如果有人来按门铃,她也假装没听见。
小夏喝着咖啡,一口浓香滚烫的咖啡,在嘴里滚来滚去,还没咽下去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小夏有一种感觉,赵楷此刻就站在门外。她来不及关掉电脑就跑去开门,门口有个巨大的纸盒子挡住客人的脸,小夏还以为是送外卖的男人找错人了,刚想把门关上,盒子后面的面孔慢慢露出来:是赵楷。
“赵楷,你什么时候改行卖比萨过了?”小夏敞开门让他进来。
“买了比萨到你这儿来吃,真饿。”赵楷说“小夏,你这儿有酒没有?”
“酒倒是有的,不过我现在不想喝。”
“我喝。”
赵楷盯着小夏的脸看,看了足有1分多钟,然后他说小夏其实我有话跟你说。小夏去拿碟子和刀叉,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搜出一瓶红酒来“当”地一声立在赵楷面前。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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