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摸裤兜。哎呀,没糖!也没钱!钱在哥哥姐姐身上呢!难道真的要扯我新衣服上的扣子?!要不是姐姐说过风俗规矩不准跑的话,我撒腿得溜,速度至少可以追上兔子!
也许见我手伸进兜里了,小明又转过身来。我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就这时,我伸进另一只兜里的手触到了一样东西——唉哟,那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小汽车,县里工作的表舅送的,两三年了还崭新,一直舍不得给人摸一下的。不是我这中学生贪玩儿,实在是那时候乡下少见这么精贵的新鲜玩意儿。不过,算了吧,既然已经跑不掉当爹了,留着多不好意思,哪有作爹的人还玩玩具的?还是大方地忍痛割爱吧,送给飞来的儿子作见面礼。于是,我把它掏了出来。
小明眼睛一亮。
那汉子说:“先作揖磕头,拜了干爹,那车车才是你的。”
看来这小家伙没有细想车车与干爹之间的利害关系,十有八九是冲那车车才认我为爹的。现在一想,那一刻该不该感到悲哀呢?但当时脑子一迷糊,受了几个揖,看孩子弱不禁风,坚决阻止了磕头,象征性地举举杯筷,便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小车车换儿子的事实。
“亲家!”那汉子来拉我,当然没再那么用劲“走,到屋里坐坐。”我也知道不能推脱,便大人样地点点头同意了,于是大家一起进了那宽敞而简朴的小院子。
一时还不习惯叫亲家和亲家母,心里很是别扭。我便撇下一屋大人,到院坝中教小明摆弄汽车,我发现这干儿子其实很伶俐机敏,脑袋反应快,笑一下,甜甜的,惹人喜欢。只是脸色太苍白,还咳嗽。他告诉我,他过年就四岁了,经常生病,听说有了干爹就能不生病,所以今天在一早出门等我。
“是一大早吗?”我想弄个明白。
小明很老实,点点头就交代了:“嗯,是看到你们就出来的。”
哈,真是姐姐说的那样!
“你叫我一声干爹。”我悄悄地说,怕屋子里的人听见——其实完全可以正经要求他叫的,但我心里没底,总觉得不该受这名份。
“干爹!”叫了,但好像又后悔了“以后就这样叫了吗?”
“那当然啦!”那一天,我就这句话响亮。
后来,小明逢年过节就由我那亲家两口带来,而他家有喜庆什么的,我们家里也去人,真的成了亲戚。哥姐们都很喜欢我的干儿子,因为他懂事、聪明、不淘气。二姐夫是医生,爱小明如同亲儿子,小毛病都挺认真地看。我考学走了以后,两家往来也没断过。小明上学后很争气,说要像我一样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我呢,总是满足他对各类书籍资料的需求,认真回答他来信提出的各种问题,为他走好人生每一步当个参谋。他读县中时,还住我表舅家,食宿当然免费了。
小明如愿考入了一所大学,那年适逢我出差顺探老家,亲家闻讯,过年一样地迎接我。几年不见,小明已经和我一样高了,饭桌上,酒过三巡,亲家略显老态的脸上满是沉重的感激,眼里晃着泪花:“我们家小明前世积德呀,有缘撞着你这干爹。亲家呀,多亏了你,要不然,小明病秧秧的怕活不下来!亲家一家人都是小明的恩人哪!小明也多亏了你教他才懂事、才争气!我们这作爹作妈的是没有帮到他什么呀!说老实话,他实在是应该给你磕头的!”
我赶紧劝阻,好容易才让亲家罢了这念头。他坐下后还一个劲儿地念叨:“他小时候就欠着磕头哩!人不能忘恩哪!”
我突然想起一件困惑多年没有问答案的小事,想借此岔开话题,便问亲家母:“那年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小车车的?”
“嗨,随口说的。”亲家母就笑了一下就唏嘘起来“哪想就真说准了啊这就是注定的缘啊小明命里有这份好运他要是没有这缘分的话,说不定早就呜”
小明进大学不久,我曾借给他回信的机会劝他以后别再叫我干爹了,我说:“你是糊里糊涂成了儿子,我呢,也是昏昏然成了爹,都没有闹明白怎么回事。你的路走得光彩,是你的努力,并不是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运。你该不会相信什么迷信吧?”
小明来信的语气依旧沉稳且诚恳。他继续给我汇报大三生活和学习情况,讲他的深思和感触,他说今年暑假要专程来看我,虽然路遥千里;他说要补上他从小欠下的情债,他不能也不想忘本,不能忘了过去的路是怎样走过来的,说这是他爹的郑重嘱咐。信首的称谓依然还是——“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