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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驾驶执照的事情比贺曙光想象得简单。鱼有鱼路,虾有虾道,反正到最后,想买车的人都顺利地拿到了驾驶执照。那么,下一步就是买车了。买车更简单,只要给钱就行,不像办驾驶执照,还要学,学会了还要考。但是,就是这个看上去最简单的事情,在当时却被告之办不成了。
私人不允许买车。
这话今天听起来好笑,但当时确实是这样。
私人不允许买车,那么车全部卖给公家?什么是“公家”呢?
贺曙光与人家讲道理,但没人与他讲道理。国家就是这么规定的,难道贺曙光有资格找国家讲道理吗?
村里人鼓动贺曙光找区里的王主任,因为他们认定王主任是贺曙光的后台。贺曙光没有去找。因为他知道,王寿桃并不是他的后台,他也根本就没有后台。贺曙光还知道,现在正忙着搞行政区域重新划分,他们这里现在属于上步管理区,王寿桃是不是恰好分在他们这个管理区,是不是还是当主任,他都不知道,再说,即便王寿桃正好分在他们这个管理区,并且正好还是当主任,那么,他就一定会管贺曙光买车的事情吗?退一步讲,就是他愿意帮忙,就能帮得了吗?贺曙光认为,国家的规定不是一个区政府办公室室副主任想改就能改的。
贺曙光还是沿用他的老办法,找大佬张。大佬张虽然不是干部,但是热心,为人豪爽,路子广,主意多,贺曙光找他没有欠人情的感觉。再说,当初买车的主意是大佬张出的,所以他现在有义务帮着贺曙光排除困难。果然,大佬张在802团咋呼了一圈,还真找到了办法。
人家告诉大佬张,可以以村的名义买车。因为“村”不是“私人”既然不是“私人”那么就应当允许买车。
大佬张把别人的主意转载给贺曙光。贺曙光高高兴兴地回村了。但是到了村口,准确地说还没有到村口,只是远远地看见戚福珍家屋山头那棵高大的木棉树,他就立刻犯难了。因为如果要以村里的名义买,那么就必须求七叔公,而一想到七叔公,贺曙光的头皮就开始发麻。
贺曙光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戚福珍了。这天经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戚福珍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开着门亮着灯在等他,而是大门紧关着。贺曙光也试着打几下自行车铃,但没效果,再打,不敢了,怕开门出来的不是戚福珍,而是七叔公。
贺曙光怕七叔公,从小就怕,现在就更加怕了。因为关于那天在会场上的事情,他已经听人说了,刚开始他觉得好笑,想着我认识王主任,人家现在是不是还认识我都很难说,怎么可能把内部消息透露给我?但是,他并没有多解释,一方面觉得解释不清楚,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解释。另一方面,他多少有些得意,感觉既然大家这么想,那么至少今后不敢轻易欺负我了,反正也不是我自己吹牛的,有什么不好呢?所以,就没有解释,一笑了之。可是,笑过之后,仔细一想,感觉这下肯定是把七叔公得罪了,因为二伯伯的出招也太狠了一点,让七叔公里外不是人,有苦说不出,吃了个闷亏,在这种情况下,贺曙光还敢敲七叔公家的门吗?贺曙光不敢。不光是怕七叔公,而是不想再惹七叔公生气。他能想象出来,如果这时候他去找戚福珍,被七叔公碰上了,他肯定生气,动手打他也未必不会。如果七叔公动手打他了,那么他怎么办?难道还手?问题是,只要七叔公动手打他了,或者没有打,但是气得脸发白,那么戚福珍多为难呀。为了不让戚福珍为难,这些天贺曙光就没有去找戚福珍。凭感觉,他觉得戚福珍也非常想见他,只是不想惹七叔公生气罢了。所以,贺曙光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等待,耐心等待,给戚福珍一些时间,也给七叔公一些时间。他相信,只要时间长了,误解早晚就会消除,
在这段时间里,贺曙光的主要精力是放在买车的事情上。贺曙光买车主要目的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这个家。边防贸易不让搞了,土地也被征用了,今后这一大家子人靠什么生活?贺曙光感觉到了对这个家的责任。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家庭里的分量。继父贺三是个老实人,而老实人往往没有多大的能力,在过去那种体制下,人是属于集体的,做老实人是好事情,因为凡是集体就有领导,就有人指挥,而老实人最听指挥,所以,在那种体制下,老实人往往比一般人更受欢迎,凡是当上劳动模范的往往正是老实人。贺曙光在上中学的时候,还从课本上知道“三老四严”要求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但是,现在不行了,现在体制变了,没有生产队了,甚至可以理解为没有集体了,如今的“村”与过去的“村”已经不是一个概念,已经没有人指挥村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了。贺曙光认为这是社会的一大进步,给予老百姓更多的自由,让普通村民也成为一个自己能自己决定命运的独立的“人”但是,正因为如此,也就意味着村里不再对个人的未来负责了,特别是对于罗沙村,土地被征用之后,国家给予一定的补贴,然后就让村民自己解决自己的生活出路了,在这种情况下,像继父贺三这样的老实人就不习惯了,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事实上,继父贺三现在一天到晚除了摆弄自己那杆自制的毛竹筒水烟袋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有时候早上起来,竟然稀里糊涂地扛着农具下田,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掉头往回走,而且还不敢抬着头走,生怕碰见人打招呼,笑话他。因此,贺曙光就感到了一种责任,一种对这个家庭的责任。他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
关于买车的事情,贺曙光也不是完全自作主张,他曾经与母亲和继父商量过,说眼下我们虽然分了钱,但是不可能靠这些钱过一辈子,所以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谋划出路。
贺曙光在这样说的时候,继父贺三不吭声,吸烟,用自制的水烟袋吸烟。贺曙光不知道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贺曙光的想法是得到他的同意。因为毕竟,继父贺三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贺三虽然没说话,但是母亲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在贺曙光正式与他们商量之前,母亲已经把贺曙光的意思对贺三说了,贺三虽然没有表示反对,但他并不赞同买车,而是想先等一等,看一看,看看别人家做什么,特别是村长家做什么,做得怎么样,然后他们才决定做什么。贺三觉得反正现在有钱了,暂时什么也不做也有吃有喝,不如先看看。所以,当贺曙光正式征求他们的意见而贺三低头吸烟不说话的时候,母亲就知道贺三这是表示他不同意,她就把贺三把这个意思说了。
“那不行,”贺曙光说“怎么能看七叔公的?他们家哪个能开车?要是等七叔公家买车了我们再买,那么就等于决定不买了。”
母亲一听,马上就觉得贺曙光讲得对,在买车这个问题上,确实是不能以七叔公为标准,因为每个家实际情况不一样,而七叔公家更是情况特殊,这么能以一个特殊的家庭作为标准呢?
母亲看着贺三,意思是:你看呢?
贺三抬眼看了母亲一下,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吸烟。
贺曙光知道继父的思想还没有想通,于是就继续开导,说眼下家里虽然有钱了,但是物价上涨这么快,谁知道这些钱将来还到底能办什么事情?
贺三不仍然不说话。
贺曙光说:“妈妈,您还记得吧,父亲死的时候,矿上补助了三百块钱,在当时,这是一大笔钱,看了就让人眼红。为了这笔钱,您还跟爷爷奶奶闹过不愉快。”
赵兰香没想到贺曙光竟然还记得这些事情,当场就伤心地流下眼泪。
贺曙光继续说:“可是现在,三百块钱还是钱吗?”
贺三不吸烟了,怔在那里。赵兰香则继续流眼泪,还没有从过去的痛苦中走出来。
“你们再商量商量吧。”贺曙光没有逼着母亲和继父当场回答。
第二天,母亲传来话,说老头子说了,拿一半钱去买车,另外一半存银行。
就这样,继父贺三终于同意贺曙光买车了,所以,他们家才没有建房,才决定买车,并且在他的影响下,村里有那么多的人也考取了驾驶执照,准备跟他一起买车一起自谋职业的时候,但是,他们现在却手中攥着钞票买不了车,你说贺曙光急不急?
贺曙光决定豁出去,这次不光对他自己家负责,而且也是考虑对村里那么多信任他的村民负责,他决定硬着头皮找七叔公。
贺曙光是在下晚的时候找七叔公去的。选择的路线不是从村里往村外去,而是反过来,从村外往村里走,搞得仍然像前段时间他从外面回来经过七叔公家门口一样。
七叔公家的门仍然关着。
贺曙光还跟以前一样,没有敲门,而是打自行车铃。
没反应。
继续打。
他已经豁出去了。如果是戚福珍开门,当然最好,他可以再和戚福珍一起钻荔枝林,然后把要以村里名义买车的事情说出来。他相信,由戚福珍先跟她老豆说比他直接对七叔公说更好一些。如果开门的是七叔公,贺曙光也不怕,因为他这次找七叔公不是谈他个人的事情,更不是谈他个人和戚福珍的婚事,也不是他个人买车的事情,而是代表大家,代表村里所有想买车的人谈事情。七叔公没有理由骂他,更没有理由打他。他甚至做了进一步的设想,想着如果七叔公拒绝,那么贺曙光就要和他据理力争,说明自己的观点,说村里有义务为村民自谋职业提供方便。
但是,没有人出来。既没有戚福珍出来,也没有七叔公出来,就听见院子里有几声狗叫。
贺曙光想上前喊门,大声地喊门。可想了一下,并没有真这么做。他担心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全村的人都听见了,不管里面是开门还是不开门,都会搞得满城风雨,事情反而会越闹越糟糕。
贺曙光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回去。现在他这样回去还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影响,因为他并没有喊门,而只是“路过”七叔公家门口稍微停顿了片刻,并且打了几声自行车铃而已。这么想着,他又不禁为自己事先设计的路线而自鸣得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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