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宁摄影作品赏读

    　　或许马宁天生就与艺术有缘。长着非常个性化的脸庞和五官，加上结实的身体，很容易让人想到廊桥遗梦里那个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想想，马宁与他的摄影之恋，正是一个现代版的廊桥遗梦。

    马宁的作品是大纪实类型。他通过纪实传统与中国最高的文明事象三峡大坝进行对话。这几乎是他固定的题材。我非常佩服马宁对纪实的执著。我们从他给作品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以一种近似拙到极致的坦诚，捍卫了纪实精神。可以说，马宁所有的作品都具有浓郁的纪实风格，在当代摄影受其它艺术，特别是文学与美术影响日盛的时代，马宁始终以一种传统的纪实手法，以坚守和开拓的姿态，进行着自己的艺术追求，无疑是智慧的选择。说到底，对纪实的偏好，是中国读者中根深蒂固的阅读传统。马宁的创作，正是非常巧妙地借助了这种传统，或者说叫这种船，从而让自己离高境界的艺术彼岸越来越近。

    众所周知，工业题材的创作，难度比其它类型要大得多。马宁的成功，绝非偶然，但是，他的成功点在哪儿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如果一味从纪实上去审视他的作品，无疑我们永远不会出错，但是，也很难找到一个更确切的答案。因此，我们不能忽视马宁作品背面一个非常显著的症侯：现代元素不动声色地切入。在这一点上，马宁做得非常波澜不惊。而且稍不留意，就会让人忽视。

    接触到马宁作品之后，最让我吃惊的，是后现代主义在他作品里的显现。三峡巨无坝纪录的是夜色里大坝最富魅力的一面，作品以深蓝的夜色为基调，配以火烧般的红云，主体事象大坝以桔黄色为主调，从而构成了后现代超真实的油画效果，尤其是夜空中的云彩，显示出超常的生动；在这种铺张之下，作者强化了灯的黄色，昭显出现代文明机缘，暗示光线内部的勃勃生机，使作品的冲击力跳荡在两种色彩之间。

    马宁还擅于用光线捕捉文学作品中常见的寓言效果。三峡工地风钻工就是这样一幅作品。粗一看，作品构图很简单，一个大大的风钻工人站在坚硬的巨石之上作业；背后是一列像火车风驰电骋般地开过来的大坝；大坝上有两根电塔，输电线路在上面纵横交错；坝身上巨大的吊车正在忙碌。或许这正是许多人不会引以为然的场景。马宁却以黑白的方式，用一瞬间的灵感和一瞬间的光线，捕获到了一个令人震颤的画面：风钻工站在两个“人”字形的巨石上，双腿分开，斜肩撑臂，构成了画面上最宏大的“人”字；顺着他的身体，正在风钻的钻机和它的支撑杆构成了与风钻工人几乎融合的正直的“人”字；风钻工人脚下石头的轮廓，至少可以数出三个以上厚重的“人”字；在风钻工人身后的大坝上，坝页就是由无数像裙袱的皱折一样，由精致的“人”字排列组合而成；坝上的吊车两个一组，也在风钻工人右边空间里组成了三个生动的“人”字；也许是天意，天空里，铁塔本身与电线构众多几何的“人”字，拉固铁架的拉线，也与铁塔构成了两组“人”字。从而便画面构成了一组组纵横驰骋的“人”的和弦。更让人出乎意外的是，在这么多天人合一的“人”字里面，事情并没有就此罢休，在风钻工的正背面，突然斜拉出三根吉它的和弦，它们既直又平行，将整个画面的诗意，一笔点醒，酣畅淋漓。至此，一部黑白光线谱写出的寓言原形毕露。

    当然，在马宁这种超真实的镜像里，寓言并非有着很对应的事象，很容易让人一下子就读不明白。比如，三期砼浇注现场里，一根水泥塔柱上交错横陈着五个平行的巨臂，在一排排浇注模板上空舞动，流溢着强烈的动感，其寓意可能只有时间和更丰富的想象来给出答案。表面上看，它们非常具象，可是在这种具象背后，暗藏着一种生命的感悟与体验。即使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它们已经对我们的眼睛和心灵构成了激荡。这就足够了。

    马宁在处理工业化主题时，他与很多摄影家不同，走向了另一种反面，即抽象与诗意。他早期拍的二期施工现象，就已显示出了抽象的迹象。雾的加盟，主坝上垂直钢架的高光，构成了一种与工业化相一致的对称，包括大吊车架被处理成剪影，这些都已有了蒙胧的诗化迹象。

    把纪实抽象或诗化到极点的是他近期的一组作品：大坝基础三期施工现象、左岸拦污栅、三峡工地拦污栅建设场景双线五级船闸人字门、三峡工程泄洪坝段。说实话，我特别喜欢这组作品。马宁通过它们完成了从宏大镜像与微观细节的浑然结合。成片直立的钢筋、拦污栅、交错的门线、泄洪坝段，每一类事象都做到了整体上的生动。读者只要将目光放大，眼睛里会全部是一种关于“直立”交响，是一种向上的思想在黑白之间蓬勃生长的姿态，是一片浑然天成的抽象符号，是一群立体的竖行的诗。它们代表一种向上和生长的诗意，一瞬间就存在于我们的灵魂之中。

    但是，马宁丝毫没有因为拥有了宏大叙事的能力而满足。在这种宏大里面，他还不留余地地将细节做到最充分的地步。大坝基础建设工人各式各样的身姿，拦污栅底的红色安全帽，泄洪坝上的红黄机器，甚至可以与宏大事象一比高下的大型红绿吊车，都让它们在和谐的对抗中找到了抽象与具体的恋情，从而构成了对读者更为强大的威慑力。当然，到了发电机组内芯施工现场和发电机组外表施工现象时期，马宁将宏大叙事与细节、具体与抽象、纪实与诗意非常综合地体现出来。它们成了马宁集大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