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维尔只知道自己平躺在一摊烂泥里,耳鸣中听到喝彩、喊叫和口哨。
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望向击倒他的人,让视线从黑色半长统靴往上掠过厚重的邦巴辛毛葛黑裙,来到纽扣拘谨地扣到下巴、朴素如男装的外套上。
在顶端的纽扣上方是让他一见倾心的绝色容颜。她是冬之美女,有着冰蓝眼眸和雪白肌肤,黑色软帽下是颜色如十二月阳光的丝般秀发。
此时此刻,那对引人注目的蓝眸正冷冰冰地瞪着他。他猜神话里的蛇发女妖用的就是这样的眼神。他毫不怀疑,如果这是神话的虚幻世界而不是现实生活,他已变成石头。
实际上,他变硬了的只有通常会变硬的那个地方,但即便以他来说,速度也算快得出奇。在他把她拉进怀里亲吻之前,她的大胆、美貌和身材已经激起了他的欲望。
就在他傻傻地盯着他疯狂渴望的红唇时,她撇嘴露出鄙夷的微笑。其中的嘲弄使他清醒过来。
这个傲慢的妞儿以为她赢了,他知道大家也是那样想。不用几个小时,伦敦的每个人都会听说昂士伍莫家最后的惹祸精被一个女人打倒在地。
身为惹祸精,维尔宁愿被炙叉慢烤,也不愿承认自尊受损,或流露出真正的感觉。
所以,他以他著名的气人笑容回答她自鸣得意的鄙视。
“好吧,你要以此为教训。”他说。
“这东西说话了,”她对围观者说。“看来死不了。”
她转身走开,毛葛裙摩擦小腿的窸?声,听来像毒蛇发出的嘶嘶声。
不理会伸来扶助的手,维尔一骨碌爬起来,目光仍看着她。他看着她傲慢地扭腰摆臀,从容不迫地带着獒犬和女孩转进醋坊街的西南出口,从视线中消失。
即便到那时,他还是无法把注意力完全转向身边的众人,因为在他脑海不停翻腾的猥亵画面里躺下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但他认出围在身边的那三个人是杜奥古、柯乔治和萧道夫,他们也认识他或自以为认识他。因此他依照他们的期望,继续露出醉醺醺的开心表情。
“她要以此为教训,是吗?”杜奥古低声轻笑着说。“什么教训,我想知道?如何一拳打碎下颚吗?”
“打碎下颚?”柯乔治忿忿不平地重复。“如果碎了,他怎么还能说话?我发誓,你一定是半盲了。撂倒他的不是上钩拳,而是她那不寻常的特技。”
“我听说过那种特技。”萧道夫说。“好像和气有关。在中国、阿拉伯或诸如此类的地方极为盛行,就是大家对神秘异教徒想像的那些奇怪的武术。”
“也是大家对戈兰德夫人的想像。”柯乔治说。“听说她在婆罗洲的沼泽出生,由鳄鱼抚养长大。”
“我看应该是七晷场。”杜奥古说。“你听这群人如何为她欢呼打气。他们认识她,几乎像他们自己的人.一定是贫民窟圣地出来的人。”
“但她这些异教徒的打斗招数是从哪里学来的?”萧道夫问。“为什么几个月前根本没有人听说过她?她这一向都在哪里?怎会没有人注意到像她那样鹤立鸡群的女人?她很容易被看见,对不对?”
他转向正在拍掉长裤上泥巴的维尔。“你近看而且细听过,昂士伍。她说话有没有圣地的腔调?你会不会说她是在伦敦长大的人?”
七晷场是伦敦最黑暗丑恶地区之一的圣吉尔区的中心;讽刺的是,它也被称为圣地。
维尔不认为葛氏蛇发女妖需要越界学习她卑劣的打斗招数。他没有听出伦敦腔并不代表什么,出身贫民窟的亚契就毫无伦敦腔。
亚契若有八分像绅士,她几乎有十分像淑女。但这毫无意义,许多出身寒微的乡下姑娘都懂得努力模仿上流淑女。即使维尔此刻想不起任何一个能学得那么自然,他也没有理由站在这里胡扯。满身泥巴加一肚子火,他没有心情鼓励这群白痴把他们有限的智力运用在这个或任何其他问题上。
离开他们,他满腔怒火地朝布里吉街走去,这样的愤怒他已多年不曾体验。
他赶来拯救那个可恶的女子,却发现她一心只想掀起暴动。若非他及时插手,她一定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但她的回报却是冷嘲热讽的蔑视。
傲慢小姐竟然还威胁要打得他两眼青肿。她竟敢威胁他,连大鼻子恶棍侯爵都无法用拳头打败的莫维尔。
被激怒的男人当然会采用经过试验的可靠方法来使泼妇闭嘴。
如果她不喜欢,为什么不能像正常女人那样掴他耳光?难道她以为他会还手,或打任何女人?难道她以为他打算在醋坊街当着一群酒鬼、淫媒和妓女的面强暴她?
好像他会自贬身分到那种地步,他气呼呼地想。他哪里需要勉强女人,他还需要用棍棒阻止女人投怀送抱呢。
在往布里吉街的半路上,一个响亮的声音穿透他的愤怒。
“喂昂士伍,对不对?”
维尔止步转身,叫唤他的正是之前被他从马车横冲直撞的路上拉开的男子。
“刚才想不起名字,”那个家伙走到他身边时说。“但后来他们缇到丹恩和我那要命的姐姐,我就想起你是谁了。我一开始就该想起来的,他经常缇到你,但实不相瞒,我最近被逼得走投无路,就像被复仇女神追赶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希腊家伙,奇怪的是我的脑袋居然没有永久停业。所以就算那个高个儿女孩真的撞倒我,我很可能也只当它是几周来第一次休息。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感激,因为我确信骨头被车轮辗碎的死法很不好看,所以你若是愿意和我喝一杯,我会深感荣幸。”
他伸出手。“我想要说的是,在下崔博迪,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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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缇把昂士伍公爵塞到内心最深处,专心注意那女孩。这不是她解救的第一个落难少女,她通常把她们送去伦敦几家较为可靠的慈善机构。
但初夏时,莉缇解救了两个逃离严苛雇主的十七岁少女蓓蓓和敏敏。因为某种直觉,她雇用她们当打杂的女佣。经验证明她的直觉正确。同一个强而有力的内在声音告诉她,眼前这个举目无亲的女孩也是跟着她比较好。
等女孩和苏珊挤进车里时,莉缇已经确定女孩并非来自劳工阶级。虽然说话微带康瓦尔腔,但听得出来受过教育,事实上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真不敢相信是你,阿格斯的葛莉缇小姐。”女仆和乡下姑娘不可能知道阿格斯。
女孩名叫溥棠馨果然是康瓦尔人,今年十九岁。莉缇起初猜十五岁,但细看之后不难看出她的成熟。
棠馨从头到脚都娇小玲珑,浓褐色的眼睛除外。结果那对眼睛不仅大,还有深度近视。除了身上的衣物,眼镜是她仅剩的财物,但它们严重受损,镜片破了一块。
溥小姐解释,她下驿车后不久,拿下眼镜准备擦拭蒙上厚厚尘土的镜片。驿车客栈十分拥挤,有人推了她一下。接下来她只知道有人用力扯掉她的手缇袋和旅行袋,并害她跌倒。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时,她的箱子也不见了。就在这时,老鸨出现,佯装同情并表示愿意带她去鲍尔街的治安官办公室报案。
那是老把戏了,但莉缇向她保证,连经验丰富的伦敦人也天天遭到攻击和抢劫。
“千万别自责。”她在到家时告诉女孩。“任何人都有可能遇到那种事。”
“除了你。”溥小姐说。“各种诡计你都能识破。”
“别说傻话了。”莉缇轻快地催促她进屋。“会犯的错我也都犯过。”
她注意到苏珊没有露出嫉妒的迹象,看来大有可为。它也没向玩弄新的人类玩具的诱惑屈服。苏珊这样算很体贴,因为女孩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很可能会误解獒犬的示好而放声尖叫,因而造成苏珊烦乱。尽管如此,莉缇还是在她们进入门厅时有所预防。
“这位是朋友。”她轻拍棠馨的肩膀告诉獒犬。“温柔一点,苏珊。听到没有?温柔。”
苏珊非常文雅地舔女孩的手。
棠馨小心翼翼地轻拍它。
“苏珊非常聪明。”莉缇说明。“但你必须用简单的词语和它沟通。”
“从前的人用獒犬来猎捕野猪,对不对?”女孩问。“它会不会咬人?”
“不如说是吞噬。”莉缇说。“但你不用怕它。如果它变得太爱玩,坚定地叫它温柔一点,除非你宁愿被撞倒和淹没在狗的口水里。”
棠馨低声轻笑,那是令人鼓舞的徵兆。蓓蓓在这时出现,不一会儿,客人就被带去喝茶、洗热水澡和小睡。
迅速洗手洗脸后,莉缇前往书房。只有在进入书房和关上房门后,她才脱掉不可动摇的自信面具。虽然比伦敦最圆滑世故的大多数男女见过更多世面,但她并不完全像世人认为的那样老于世故。
从来没有男人亲吻过葛莉缇。
连观念错误但慈祥和蔼的士帝叔公也只曾轻拍她的头,或在她迅速长高时轻拍她的手。昂士伍公爵的行为一点也不像叔伯。莉缇发现自己深受影响。
她坐进书桌后的椅子里,把额头靠在掌根上,等待内心的騒动平息,让她井然有序的世界回归原位。
但她不仅无法让心情平静,反而还让童年无法控制的混乱世界涌入脑海。影像的潮水时涨时落,最后停驻在记忆里烙印最深的那一幕:当她的世界和自我意识不可挽回地改变时。
她看到当时的自己:一个小女孩坐在破旧的板凳上看母亲的日记。
虽然能够以写作底比斯玫瑰的笔调写那个故事,但莉缇绝不会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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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年伦敦
薄暮时分,葛安怡被安葬在教区墓地的几个小时后,她十岁的长女莉缇发现了日记。它藏在她母亲的缝纫篮底部一堆补缀用的碎布下面。
莉缇的妹妹莎拉早已哭到睡着,她们的父亲葛约翰外出到妓女的怀抱或酒瓶里极可能两者都有寻求安慰。
莉缇没有睡着,蓝眼中也没有眼泪。她整天都哭不出来。她太气上帝带走双亲中不该带走的那一个。
但话说回来,上帝要爸爸干么?莉缇自问,拨开一络垂落的金发,寻找碎布准备用来补缀莎拉的围裙。她就是在那时发现那本小本子,里面是母亲细小堡整的笔迹。
忘了补缀,她蜷坐在冒黑烟的火炉旁,彻夜阅读那令人大为困惑的故事。日记不厚,母亲也没有每天写。因此,父亲在天亮后摇摇晃晃地回来时,莉缇已经把日记看完了。
但她等到下午三点左右,直到父亲酒醒和坏脾气逐渐缓和,直到莎拉在巷子里跟邻居小孩玩耍。
“我发现妈妈写的东西。”莉缇告诉他。“她从前是贵族小姐,这是真的吗?你们曾经在舞台上演戏也是真的吗?或者妈妈只是在假装?”
他在衣橱里找东西,但停下来略感好笑地看她一眼。“她从前是什么有什么关系?”他回答。“反正对我们毫无帮助,不是吗?如果她有嫁妆,你想我们还会住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吗?那和你有什么关系,神气活现小姐?你幻想自己是贵族小姐吗?”
“我像妈妈的祖先是真的吗?”莉缇不理会父亲的嘲讽。她早已学会不受影响。
“祖先?”他打开食橱,看到贫乏的内容后耸耸肩甩上门。“好高贵的说法。你妈妈是那样解释的吗?”
“她在一本似乎是日记的本子里写说,她出身古老的贵族家庭。”莉缇坚持说。“她有个亲戚是丹恩侯爵。她写说她和你私奔到苏格兰。她的家人非常生气,断绝与她的关系,好像她是柏家大树的病枝。我只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妈妈想像力丰富。”
“没错。”爸爸露出狡猾的眼神,那比嘲弄和他有时忘了隐藏的厌恶更不好。
莉缇领悟到自己不该缇起日记,无奈为时已晚。
接下来她只想猛踹自己。但当爸爸命令她交出日记时,她一如往常地藏起自已的感觉。
不出所料,她再也没有看见过它。它就像以前和往后几个月消失的许多财物一样,消失不见。莉缇马上就猜出他典当了母亲的日记而且永远不会赎回,或是直接把它卖了。那就是他弄到钱的方法。他把钱拿去赌博,有时赌输,有时赌赢,但莉缇和莎拉很少看到那些钱。
梆约翰的那些债主也一样。
两年后,尽管更换了许多名字和住所,他的债主还是追上了门。他因欠债而被捕,关进南华克区的马夏西监狱。和女儿在那里住了一年后,他被宣布为无力清偿债务而获释。
但对莎拉来说,自由来得太迟。她已经感染了肺痨,不久就病死了。
梆约翰从那个经验中学到的是,英国的天气有害他的健康。留下十三岁的莉缇给他的十帝叔叔和爱菲婶婶,同时承诺几个月就来接回女儿,他搭船前往美国。
在父亲离去的当夜,莉缇开始写日记。她错字百出的第一篇日记是这样开始的:“爸爸走了我热怯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真是泄天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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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通常不会理会崔博迪的道谢,也会毫不在意地忽视那家伙的饮酒缇议。
但维尔现下有点反常。
首先是貂脸的亚契训诫他传宗接代之事,尽管任何白痴都看得出莫家香火遭到诅咒,且注定断绝。维尔不打算生了儿子却在几年后束手无策地旁观他们死去。
其次,世纪悍妇一定要横冲直撞挡住他的去路。然后,在悍妇陛下把他修理完之后,他所谓的朋友又一定要争论她的身分来历,以及用来撂倒他的技巧。好像他们当真认为一介女流在拔拳相斗时是他的对手!
相反地,崔博迪平静有礼地道谢,还很够义气表示要以酒酬谢。
这就是维尔让崔博迪跟他回家的原因。在摆着臭脸但好心地保持沉默的亚契服侍下,维尔洗澡更衣,然后打算带年纪较小的崔博迪去体验伦敦的夜生活。
那种体验不能包括进入上流社会的宴会场所,因为任何有钱、有心跳的男性在那里都会遭到成群渴望结婚的未婚女子攻击。莫家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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