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是遭人暗算,所以我想静一静,好好的想一想,自己是惹上什么人。”
原来是遇上仇家。之前她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爹毕竟行商,同业竞争,难免会惹人眼红,一些同行也曾上陆府闹事,何况步府在汴京是商业之舵,树大招风,招来不满之事也是有的。
“步爷,你就安心住下吧。”
“谢过陆大娘。”
陆采衣笑了笑,对步无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步无忌待在在水一方养伤,又过了三天。
这三天来,他一直想着是谁要杀他。
虽说树大招风,步府的生意蒸蒸日上,惹人眼红嫉妒在所难免,但应该还不至于取他性命,且对于那些合作的商家,他只有让他们多赚些银子,还不曾少给过一文钱。
若不是商场上的纠葛恩怨,那就是仇家,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曾经和什人结下深仇大恨,让对方恨得欲取他性命。
而且这个人心思细密,布下一步又一步的陷阱,诱他踏入。
到了长安后,他才知道陆采蝶并不在那里,想必是黑衣人知道他找陆采蝶甚急,才会放出不实的消息。
“步爷。”这时,房外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
“请进。”
陆采衣一手端着葯,一手推开房门,移步来到床畔,轻声问:“好些了吗?”这句话从他醒来那一刻起,她每见他一回便问一回。
“好很多了。”步无忌接过碗,将葯一饮而尽。
陆采衣将空碗放在桌子上,轻声道:“步爷,该换葯了。”
步无忌瞧着她力图平静的小脸,知道她为他上葯时的尴尬。
虽说他是受了伤,但男女有别,且他伤在胸口,每回换葯时,他必须脱下上衣,露出胸膛,要一个妇道人家如此看着丈夫以外的男人,的确是难为了她,也于礼不合。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休养了数日,他的身子已恢复许多,为自己换葯并不是件难事。
“我来吧。”陆采衣淡淡地道。
“别把我当作病入膏肓的人。”
“不管是重病或者轻伤,你此刻就是病人。”瞧他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一脸兴味的笑容,她觉得奇怪“步爷?”
“你一点也不怕羞?”他故意这么问,意欲让她知难而退。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看出她是个坚持己见的女子,只要她认为是对的,就很难改变她的想法和决定,此时亦是如此。
陆采衣粉脸一沉,显得极为严肃。“步爷,请你尊重些。”
步无忌愣了愣。他不怕女人,但是她不怒而威的神情,却令他有些心惊。
“女人并不可怕,但是”他顿了顿,看着她因为他的话而不解的扬起眉。“你却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她讶异,该害怕的人是她吧?
“不,应该是说敬重。”
“步爷是堂堂男子汉,我则是一介女流,何德何能让步爷敬重?”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
步无忌盯着她,不禁莞尔“若不是我们素昧平生,我会以为自己曾得罪过你。”
他的笑语令陆采衣一愣,这才惊觉自己在无意中泄漏了心中对他的不满。
是啊,这么多年了,她应该学会释然,心中不该再起波涛。
陆采衣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你的伤早一点痊愈,也可以早一点离开,如果你真对我感到抱歉,那么就请让我为你上葯。”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模样如同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像,这回步无忌纵然觉得对她不好意思,也只能答应。“那就麻烦你了。”
陆采衣颔首,轻轻的脱下他身上的单衣。当视线接触到他的伤,她的心倏地一揪。
虽然已为他上葯数回,但每一回见到他身上那狰狞的伤处,她的胸口就会再次翻腾,无法压抑。“若觉得疼,可以说出来。”
“这点伤就喊疼,岂是男子汉?”
“逞强对伤势没有好处。”
“可这攸关男人的自尊。”
陆采衣脸上扬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她停止上葯的动作,瞪着那道狰狞的伤口。
如果她的心够狠、够冷、够硬,就应该给这个男人一个教训。
但是,教训了他又如何?对她并没有任何益处。
思及此,陆采衣俐落的为他清洗伤口,上葯包扎。
步无忌拉起单衣,望着她收拾葯罐的动作半晌,突然开口:“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话说时,她手边仍忙碌着。
“你刚才在想什么?”
收拾的动作一顿,陆采衣抬头望进他那双黝黑如墨的眸子。“步爷有话直说就是。”
“不知是我多心,还是怎么的,我觉得你刚才停顿片刻时,好像是想教训我。”
呵,不愧是有着敏锐感觉的大商贾。
陆采衣大方的点头承认“是有一点。”
“为什么?”
“人是脆弱的血肉之躯,并不是强硬的钢铁。”
“可是你后来还是没有那么做。”
“因为我不想自找麻烦。”话落,她端起搁放在托盘上的空碗,转身离开。
他错愕的瞪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没想到他步无忌也会有被女人讽刺的一天!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跨院中,月光下,轻脆的歌声伴随着筝音,在黑夜中流泄。
陆采衣脸色冷凝,弹着不该属于她弹的调子。
老实说,自步无忌于在水一方待下后,她的心无法再保持平静,毕竟他曾是他的夫君,纵然他不承认,可是他们确实拜了堂。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歌声在一道身影乍然出现后倏止,不过筝音则待身影在她面前站定才停歇。
“对不住,扰了步爷好眠。”她虽这么说,但语气淡然,一点也没有因为吵着他而愧疚。
“不。”步无忌摇了摇头,朝她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心有烦事,如何成眠?”
陆采衣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盯着古筝。不想去问、去关怀,因为她没有资格,重要的是,她也不想知道。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抱持这种想法和他相处。
瞧她不欲理会的冷淡态度,他知道自己应该知难而退,偏偏这回,他的嘴不听他的话,主动成言。
“筝音美妙,引人人胜,只可惜”他故意一顿,待她抬头,以疑问的目光盯着他瞧,他才说下去“有些怪。”
“怪?”陆采衣柳眉轻皱。头一回有人对她的筝音下这种令她百思莫解的评论。“恕我愚笨,不懂步爷的意思。”
“你刚才弹唱的是诗经里的‘月出’,说的是男女相思之情,但我从你的筝音中听不出丝毫情感。”
陆采衣呆愣片刻,才微笑着问:“那敢问步爷,你听出了什么?”
回望着她澄澈的美眸,他缓缓说道:“疑问。”
“步爷好耳力,我的确是满心疑问。”
“喔?”
她起身,移步来到他面前,瞧了一眼面带微笑的他,怎么也无法将此刻的他和当年那个铁青着脸厉声斥喝的他当作同一个人。
撇开头,她仰头望向星空,借此稳住不该再起的情绪波涛,片刻后缓缓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是相思,又是什么样的喜爱,会让思念之人因为见不着爱人而忧愁。”
这样的情爱,她怕是一生也不会懂得。
当然,她至今仍无法体会,当年妹妹为什么会为了爱人而逃家,远走他乡。
步无忌愣了愣,讶异于她的回答。“我还以为你是思念着你的前夫。”
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陆采衣回过头望向他“步爷刚才不是说了,筝音中听不出情感?既然没有情感,又何来思念?”
“你们之间没有感情?”
“父母之命的婚姻能有什么感情?”她话说得直接坦白。人的第一眼总是为美色所惑,就算当年她不是代嫁,依外貌而言,她的确不如艳丽绝美的妹妹。
又是件父母主婚的憾事。
步无忌皱了皱眉,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婚事。
移眸凝视着她柔美的小脸,他看不出她神情间有任何怨恨之色。“你不怨令尊吗?”
“有何好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如此,也是身为女子无法为自己人生做主的悲哀、无奈,既然无法改变,就毋需强说愁,徒让自己痛苦。”
她冷冷的表情,淡淡的语气,看不出、听不见任何怨怼,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你不恨你前夫?”
“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感情。”陆采衣顿了顿,明亮的眼眸直直盯着步无忌那张英俊的脸庞“就算有,时间亦能冲淡一切。”
步无忌望进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瞳眸,一股陌生的刺痛自他胸口蔓延开来,为了这个相处不久的女人。
“女人无法自主婚事,男人有时候也是。”
“听步爷感叹的语气,似乎不赞同父母主婚。”
“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步爷是男子,才能说这种话,但我们女子的命运却不是操控在自己手上,如果能够,我们当然也希望能够自主婚姻。”
她这些话让他想起陆采蝶逃婚的疯狂举止。“事在人为,只要你愿意,其实是可以的。”
陆采衣一阵沉默,想起了妹妹的勇敢。为了这份爱,妹妹可以抛下所有,
远走他乡,只是,妹妹的幸福,却是牺牲她而来。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窜上的悲叹,她扬起一抹微笑,突然问:“步爷为什么会认为我可以?”
步无忌皱了皱眉,心里头不太乐意见到她苦涩的笑“不瞒你说,我到长安是要去找我逃婚的未婚妻,她是因为心有所属才逃婚的。”其实他并不一定要娶陆采蝶,只是对她的逃婚很不满。
乍听到他前去长安的理由,陆采衣的心倏地一揪。她很想问他是否还爱着采蝶,然而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她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和他有婚约的不是她,而他喜欢的女子也不是她。
“对不起,我有些累,想歇息了。”不给步无忌说话的机会,陆采衣拿起古筝,转身走入竹屋。
步无忌没有开口唤住她,心里想,或许是他无意间提到让她不想提的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