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榆林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分明是两个人。现在的她,再也找不到最初吸引自己的激烈情感和敏锐触觉。淡泊而柔和,似有似无的羞怯——他早就知道了,可是却偏偏不愿去相信,直到她亲口说出来。
他是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全部记起来么?可是记起来了又怎么样?变了就是变了。好比如今她会乖巧的打来电话问自己可不可以出门,而以前她想尽了办法,不顾一切的要逃离自己的控制。
林季常抿着唇,不受控制般点燃了一支烟。或许还在抵触她灵透的感觉,或许只是想掩饰起心底的无限怅然,他怔怔的去看她的表情。因为说了那么多的话,她咬着唇,唯有脸颊还染着晕红,而双手握拳,叠在身侧,执着的回望自己,不安的等待自己的反应。
感觉这样脆弱,或许细密像指间的轻沙,又或者轻巧如同明媚青光,转瞬就会全部滑走了。
石峰。
一幢普通的排屋。二楼的露台上并排放着两张躺椅。然而只有一个男人躺着,他伸出一只手,遮了遮正毒晒着的太阳,仿佛此刻是在沙滩上,语气有些倦怠:“拿些冰水来。”
男人穿着宽大的t恤,肌肤是古铜色的,精壮,结实,仿佛蓄势待发的豹子。他拿起身边的杯子,里边的冰块轻轻敲击着杯壁,有细微的叮咚作响。他似是听倦了另一个男人的说话,皱了皱浓眉:“好了,老王。他知道就知道吧。其实,如果这次他没有察觉,我倒会失望我弟弟,也不算是个寻常人物。三年前那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喉间蓦然而至的清凉仿佛能让人觉得战栗,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样的痛苦最难熬?嗯?”
对方没有接话,只是小心的看了他一眼。
“毫无希望,慢慢的等死。”
他将杯子重重的放回玻璃茶几上,喀的一声,仿佛清脆的爆破。
林季飞站起来,身材魁梧而高大,气势却阴冷而桀毒,他双手拢在胸前,用目光轻轻扫过着眼前的一大片陌生而错综的城市,却又力道千钧:“我现在只是很期待,什么时候可以和我的弟弟见一面。见面礼,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王先生随着他一道点头,似在附和:“顾恒波那边,我们已经谈妥了。他确实是个商人,协议里我们占不到一点便宜”
林季飞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声音暴躁,像是屠猎之前的嗜血兴奋:“我不在乎。这几年在国外倒是教会了我一些别的东西。最有意思的,其实是报仇的感觉至于其他的”他微微动了动手腕“关南我没兴趣。那一套东西林季常喜欢,我他妈沾了手都觉得脏。”
他扬起了下巴,线条粗犷而坚硬。远处乌云迅速的密集起来,聚成淡淡的水墨色彩,然而作为画纸的天幕却依然单薄,仿佛即将会被巨大的暴风雨冲击得支离破碎。
起居室里分明还留着淡淡的烟草味道,烟缸里那支烟斜斜的被掐灭了,留下一圈不显眼的褶皱。整个房子空空荡荡,只有沙发的最尽头,司年一动不动的坐着。
林季常的反应和她想象的几乎一样。他安静的坐了一会,并没有正眼看着她,注意力似乎放在了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她进不去,也触不到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只能等待。
那一点星红散去的时候,年轻的男人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门外走去,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外衣还搭在椅子上。走过玄关的时候依然没有驻足留下,然后是重重的一记关门声。她察觉到他的怒气。可是他连怒气都像是无主的野马,并不知道该向谁发泄。
司年用手支住下颔,一点点加快的心跳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了。说出这番话,心里泛起的,竟是难以捉摸的酸涩。而这种酸涩,细细的品尝之下,更像是不愿承认的嫉妒。
多么可笑!
嫉妒的对象是自己么?是过去的自己?是苍白脆弱的纸上的那个苏楚?还是那个存在电脑的硬盘里、由字符组成的那段过去?
她想起了旅游的时候,自己曾经天真的去想象这样一位年轻高贵的男子,必然心底藏着一段美丽宛转的过往,所以才这样一路追寻、缅怀过去。
原来他这样费劲了心思,想要找回的,不过是自己脑海里那几段掠过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