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提,只是关心她赤着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会不会冻着。杜微言红了眼眶,努力深呼吸了一次,转身说:“哦,我去穿鞋。”
再出来的时候,杜如斐已经摆好碗筷,又摸了摸女儿头,温和的说:“刷过牙了?那吃饭吧。”
杜微言“嗯”了一声,又看了看父亲有些疲惫却欣慰的脸,慢慢的咀嚼了第一口饭:“爸爸,你怎么来了?”
“嗯。昨晚正好有便车回这里,我就顺便过来了。”杜如斐不经意的说,夹了一筷子的菜给她。
她一口又一口吞下饭食,想起昨天咬牙切齿对易子容说自己会去单位把所有的事都了结,顿时觉得味觉、食欲,全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的吞咽,仿佛此刻自己只是一个机器,在填满身体的一个空洞罢了。
“爸爸,我去完单位回来再和你谈好么?”杜微言默默的将碗筷收拾了,又出来对父亲说“你好好休息。坐了一晚的车,应该会很累的。”
杜如斐仔细的审视着女儿的表情,心底隐隐有着不安。他是昨天听了女儿在电话里的哭诉后连夜赶回来的。那个时侯,杜微言虽然放声大哭,可他知道她在发泄不甘和委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目光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你去单位干什么?”杜如斐站了起来,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一些“我问过你们所长了,他说让你休息一阵。短时间内,鉴定结果也出不来。”
杜微言脚步顿了顿,答非所问的说:“出不出结果,其实没什么区别了。”
“微言,你坐下来。”杜如斐这次说话的语气十分严肃“有什么事,就好好和爸爸说。”
杜微言站在那里,被易子容一激之后的冲动正在慢慢消退。杜如斐这么一阻拦,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刚才一往无前的勇气,于是无力的坐了下来,低低的说:“爸爸,你让我说什么?”
她的目光掠到沙发前茶几上的一样熟悉至极的东西上,前倾了身体抓在手里,有些茫然的问杜如斐:“这是我的面具?”
杜如斐“呵呵”笑了一声:“我去你房间看了看你,这东西挺有趣的,就拿出来看了看。”
杜微言“哦”了一声,并没有将它放回去,只是捏在手里,沿着面具光滑的边缘轻轻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爸爸,其实我真的没事,你不用专门跑回来看我一趟。”
“谁说我是专门跑回来看你的?”杜如斐佯装生气,瞪着女儿说“我这趟回来,是要去省图查些资料。”
杜微言依然单调的“哦”了一声。
“微言,有些话,对着爸爸,你也不愿意坦白么?”杜如斐坐得和女儿近了一些,抚慰般拍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没有造假。可你老实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取得原始资料的?有没有用歪门邪道?”
杜微言的身体不经意间抖了抖,良久,才微涩着说:“是一个朋友给我看的。”
“阗族真是一个古老神秘的民族。”杜如斐目光落在那个黄杨木的面具上,轻轻的感叹着“去了那边,很多关于民族、文化的观点都有了变化。微言,那片土地上,出现这样的文字,我丝毫都不奇怪。”
杜微言知道爸爸对于语言方面只是外行而已,忽然有些好奇起来:“爸爸,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文字流传下来。这是让人觉得可疑。可这给我的感觉,却很微妙。让我想起了诺亚方舟。”杜如斐沉吟着说“诺亚方舟是国外的神话。其实我们民族也有和它相对应的大禹治水。远古的那次浩劫,对于人类来说,是一场空前的灾难。那场洪水之后,那个时代人类积累下的物质、精神文明都毁于一旦。人类不得不重建家园。推想起来,这么一场劫难之后,很多东西流失了、断层了,是自然不过的事了。”
杜微言自然熟悉这个故事,可她完全抓不住父亲要说的重点。
连杜如斐自己也笑了笑,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女儿,说:“我举诺亚方舟,只是个例子。只不过阗族的这种状况,倒真是有几分这样的感觉。就像盛极而衰似的。”
杜微言被父亲这么一说,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像是流星,拖着长长的光芒,在瞬间滑过了自己的脑海。她还有些抓不准这个灵感,像是指间的游丝,若隐若现。
“微言,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回去红玉看看。”杜如斐宽容的望着女儿“就当是出去旅游。说不定,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呢?”
杜微言怔了怔,嘴角带了一丝苦笑,该发现的,该震惊的,三年前她全经历过了还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
“其实爸爸带回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给你看看,我想你会感兴趣的。”杜如斐微笑着去将那个行李包打开“不过我不是很懂这些东西,你看看吧。”
他递给她看的是阗族的刺绣,杜微言以前看过夏朵的刺绣作品,都是极为精美的艺术品。除此之外,独具特色的是花纹边的那些咒符,那些叫人觉得神秘的符号,像是一种烙印,带着某种上古的回音。
“是这个。”杜如斐指了其中的符咒给她看“这个很有意思。”
“这我知道,是他们祈福的一种方式。”
“不,不,丫头,你仔细比较,这是我从不同的家庭中收集来的刺绣。每一份的符号都不相同。”杜如斐点给她看“如果是符咒的话,它们会是一模一样的。就像是佛教的万字符,你见过有哪些教徒会画错么?”
他沾着茶水,在桌上划了一个卍。
杜微言愣了几秒,又仔细的去比较,却恍然发现,是真的不一样,三份刺绣,每一份都不一样。
“可是,这只是三份啊不能说明什么。”
杜如斐递给她相机,翻照片给她看,沉稳的说:“还有。”
杜微言屏住呼吸,一张张的看过去,最后喃喃的说:“是啊,这些到底是什么呢?”
老人看着杜微言专注的目光。年轻的女孩子的脸色片刻前还枯槁如灰,此刻脸庞上却泛起了一种异样的光泽。他知道这是一种难捺的兴奋和好奇,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放心的微笑起来。
“小丫头,你是搞语言的啊。不是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杜微言点头说:“好的,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