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个给你。”晔晔递给我一包糖,我打开包装纸,笑含了一块,再把一包都放回他怀里。
“谁家娶媳妇了?”我含着糖块,觉得味道和平日镇上娶媳妇人家散发的劣质喜糖不同,有些奇怪。
我生长的小镇是江南最传统的水乡小镇,青石做的世界,常年与水雾相伴。虽然景色绝美,却也因为排开了外界繁华才能留下些许宁静,经济并不发达,年过十八九的男男女女都奔向喧闹城市,只留下三五成群的姆妈没事时去水边洗洗衣裳,寥寥有几个儿孙都出去务工的老爹在街角围坐打牌。
从日出到日落,寂静而又一成不变。
晔晔也喜欢吃糖,他挑了一块放在嘴里,笑眯眯的蹲在我的腿边,眼睛看着街那头:“说是北面的有钱人,就冲着咱们宁家镇书香门第的名气,要娶个宁家的女孩子。看的是大爹家的小女儿,大姆妈图那家有钱,耳朵毛病也不跟女儿说,第二天来了三个相看的女人,看中了就扔了聘礼,三天就带了回去。”
我惊奇:“什么时代了,还这样相看?”
晔晔呵呵笑了:“什么社会也是有钱好办事。他们家老爹阿婆都好赌,孩子又不像我们家还在读书,当然是嫁出去一个算一个。”
我哦了一声,默默朝内坐了坐,拍拍凳子边:“晔晔,过来坐。”
“我蹲着就行,姐,你什么时候去报到?”晔晔回头看我,眼底有些不舍。
每年放假回家,临到开学,他必然不舍得我走,我眯起眼睛往往屋顶挡住的晨光,:“我面试成绩过了,准备过两天去北京见见导师。”
“那,妈给你生活费了吗?”晔晔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不光是他,提到生活费我心也凉了一截。
“没,实在不行,我去看看有没有国家助学贷款能申请。”我的话缓解了晔晔的担忧,毕竟,六月他也要参加高考,若是我的生活费费都还没着落,他的学费也难凑齐。
他羞涩的笑了笑:“我准备跟姐一样考个师范,读师大学费不发愁,还能申请奖学金。”
我默然点头:“听说,申请奖学金名额也有限制,不是谁都能申请到的。”
“我们家这么困难,应该可以吧?”他渴望的眼神下,我说不出未必两字。晔晔见我不回答,还想说些什么,瞥了一眼我的身后,突然满脸不屑:“又出来丢人现眼,怎么就没报应呢!”
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身态发福的父亲正拉着一个女人从街角走来,长长的青石路上,那个女人穿的鞋咯噔咯噔的敲击出的声响传出很远,粉团花的裙子带着摇曳风情,叫人闪不开视线。
我挪了挪小板凳,刻意躲进门框里,阳光还在我的半侧面颊上炙热烤灼,而另一半顷刻因为失去照抚变得冰冷。
晔晔不躲,手里悄悄握了石块,我瞧见,用脚尖踢了他的脚,示意他不要惹事。
倔强的他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将要走过的两人,并不理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要那两个人不惹他,他便不会招惹他们,如果他们走过了界
我们俩的紧张都落了空,父亲的视线始终向前,一丁点都没留给我们。
走过时,那女人倒是瞥了我们一眼,晔晔狠狠瞪回去,我则面无表情,对她的注视,不闪不躲。
最终,无声的较量停止在母亲召唤我们吃午饭的声音中,与此同时,父亲也闻声在街对面回头,我与他对视,似乎很多年不曾这么彼此望过。
他并不见老,许是那女人照顾的得力,也许是父亲自己的腰包仍算丰腴,他红润的脸庞不见母亲脸上的皱纹,而我每每被人夸赞的挺直鼻梁来自他的遗传。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屏住呼吸,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
那女人拐了拐父亲的臂弯,我收回视线转头入内,耳后听见那女人的咒骂声:“小兔崽子,有娘养没娘教,你用石头扔谁?”
晔晔那块石头定是砸到了她,被骂的他笑着说:“骂就骂,别把你身边的老兔崽子拐进去,我是有娘养,没爹教!扔的就是拐走别人家男人的人!”
“你再说一遍!”
“我说一百遍,我骂的就是抢别人男人的不要脸!”
晔晔声音洪亮,那个女人声音尖厉,寂静的街道被他们俩搅个天翻地覆。
后来,骂声逐渐减小,想是她被父亲拖走了,晔晔不依不饶,依然追在后面拍手骂:“不要脸!”
我抬眼,母亲端着汤碗站在厨房门口,直勾勾的看着我背后的大门,心一动,回头低声喊了一句:“晔晔,别闹了,回家吃饭!”
母亲这才机械的将汤碗放在桌上,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回校本想见见导师,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没想到导师过年回了老家,只剩下去年同门师兄过来接我。索离,像似少数民族的名字,原本我该与他一届的。去年我与他分数同时过录取线,只不过面试的时候我紧张说不出话,而他却始终侃侃而谈,两相比较,心中便知自己未必能考上。
果真,他与其他几个男生面试成功,我则被挡在门外。纠结了一年,我再来考,他却变成了我的师兄。
“没事,上次导师想想平衡院里学生的男女性别差异,这次是真的想招贤纳士。”他痞子一样的笑容,留了两个小酒窝醉人。
“导师说是我去年的发型太穷困潦倒,像是没钱理发。我一想,兜里还有八块钱,先把头发剪了,省得总被导师当众夸奖。“他发现我注意他新剪的发型,挠挠脑袋,咧嘴大笑。
我无语,对他表现出的善意,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理会。对还算陌生的人,我一向不爱说话。但喜欢听,从他们的语意里揣摸他们的性格,和喜好,很有趣。
我不知道索离殷勤的原因,论样貌,我瘦小枯干的身材远远没有北京街头潮流女孩那般张扬惹眼。论才能,连考个师大的研究生都考了两年,足见文化功底之烂。论待人接物,更不讨喜,从小到大,能耐得住我不说话的人只有晔晔,其他曾经认识的人,都在不久后逃之夭夭。
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停住脚步,索离发现我的怔怔,立即笑问:“怎么了?“
我想想,摇头,继续走下去。他穷追猛打,我才犹豫开口:“我想过来提前问问,咱们院有助学贷款吗?”
索离显然没想到我第一件关心的是这个,愣一下,随后修长的手指指着遥远的办公楼:“那我带你去院里问问吧。”
“哦,好,谢谢。”我又陷入沉默。
他大概真没遇见我这样不爱讲话的女孩子,抓耳挠腮的样子很窘,我抿嘴,背着包跟他去了研究生院。
是否有助学贷款,对我来说,很重要。
九月才能入学,我只能提前找个住所先留下,准备找份零工赚点生活费。摸摸兜里的钱,只能在学生公寓租了个床铺,一个五平大的房间,上下铺,连个桌子都没有。
大约房东也本着互补的想法,为我挑选的室友刘湘琴是个话唠。每日从支开眼皮到午夜放下,嘴巴从未停过,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绯闻八卦,无所不讲。
我听她说话有意思,一般不回应,但会笑。
写东西的时候,她为了不打扰我,想方设法控制嘴,甚至还嚼了口香糖。其他时间,我不烦她的喋喋不休,也知道由她的嘴里知道很多塞外风情。
这天,她吊儿郎当的说:“如果你不是个没嘴的葫芦,我倒真想帮你介绍一个有钱人当老公。”
我笑,低头扫地,顺便为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袜子。
“我们家远房亲戚特别有钱,他们家在海边有别墅,资产保守估计十几个,几十个亿,不知道,反正很多,就是找不到媳妇。”她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小声嘟囔。
我抿嘴,继续扫地。如果真有这样的有钱人,恐怕也与我无关。倒是她应该考虑去求求亲戚找份工作,不用窝在这里。
“他们家说了,谁给介绍媳妇就给五万好处费!”她见我貌似不信,恼火了,扒着床沿大声说。
我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我好想那五万块钱啊!”她感叹,我在心底附和,我也想。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怎么跟你说什么你都不回答的?”急脾气遇见我这样的闷葫芦是挺倒霉的,往往她怒了,我还在笑。
“那个男人很差劲吗?”为了表示我在听她讲话,只能问一句。
“没,就是耳朵不好。”显然我的提问一针见血,她叫嚣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不过人很帅,而且有钱,这社会最重要的是钱!墨墨,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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