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父亲丧礼上母亲嚎啕的哭泣。
我听不见,但我能看到。
很多人都说,母亲没有爱,只有我知道,她至今留着父亲送她的第一朵玫瑰。
枯黑的花瓣证明了爱情如时间,一去而不可追。
同样是她,用另一种方式结束了父亲的生命,父亲离开时,枕边是她刚刚放下的鲜红媚色花朵,晶莹的露珠滚在花瓣上,犹如生命般短暂。
方静出现的时候,我在为读不出别人的唇语发脾气,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给我看,就像宁墨墨现在这样,给我读报纸。她们俩都很有耐心,偏偏,我一个都不相信。
她们都是别人安排在我身边的女人,我知道。她们都各怀目的,这个我也知道,唯独不知道的是,她们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也许,没有。
方静离开时,我笑了,她所有留下来的东西我都派人送过去,一件不留。在她还在愧疚的时候,我已经学会笑着忘记,这世间,永远不会有人离开另一个人活不下去的神话,我甚至庆幸,她离开时还算爽快,如果犹豫半点,我都会忍不住鄙视她。
但,宁墨墨让我害怕,她的沉静比失聪初期的寂寞还让我可怕,我刻意营造的失聪氛围都比不过她的寂静,假如我伏案批阅签报,几乎察觉不到她在同一间屋子的存在。可谁又能想到,气息微弱的她,身体羸弱的她,居然蕴含那么大的力量,总能在我故意施加的压力下挺直脊背。
甚至还会发些小脾气来反抗。
我该相信她么?
她会帮助我么?
或者可以说,她可以留下来么?
我刻意带她去不同的饭店,审视她亦步亦趋跟随我的动作,我还喜欢逗弄她,观察她因为拿错酒杯喝掉白兰地红透了双颊,熟悉的表情,不熟悉的面容,看得我心摇神荡,几乎忘记她是个习惯默默无声的女人,只想征服她身上投映的背叛过我的影子。
她变成我的女人后,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怕她像方静一样选择离开,更怕她选择投靠的是孟屿暮,我不想生气,可看到走廊那头孟屿暮频频回望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发泄。
我掐住她的脖子,我只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如果要走,趁早,不要当我是傻瓜耍弄。
在孟屿暮第一次替她要房间时,我就已经察觉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宁墨墨这个女人居然傻到为敌人数钱的地步。也许她说的对,她只是我们买回来的女人,换个买家一样会死命效忠。
母亲说,她弟弟还需要手术费用,她也还需要学费。我甚至准备好了一笔钱,只要她不离开,我愿意付钱。
但她表明态度说不会离开时,我竟然高兴不起来。
今天不会离开,明天呢?明天不会离开,后天呢?永远都不会有离开的那天了么?可有什么方法让她永远无法离开?
我想,找到她不会离开的方法也不难,再等等,我一定会找到。
她欠我的,还没偿还,所以,在还清之前,休想离开!
凌棠远在凌翱掐住我脖子的事好像没有发生过,除了我脖子上还遗留的青紫印记,一切似乎都是我混乱的错觉。
我们平静的下班,平静的吃晚饭,平静的读报纸,平静的睡觉。
唯一不同的是,晚上,我抱着枕头又睡回地毯上,他迈下来拉我上床,我偏拗着不去,来回挣扎了几次,凌棠远便不耐烦了,摔了手睡过去,留我一个人躺在地毯上,再不管。
我真的有点心寒了。就算是猫阿狗阿被主人踢一脚,呵斥一声还会记仇,更何况是我?昨晚旖旎缠绵,今天痛下毒手,不管怎么说,心底是不能不恐惧的。
谁知同床共枕日子多了,他又换什么手段折磨我?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隔着睡衣仍能感觉地毯一下下扎腿。
人不能惬意太久,久到忘记自己最初的根本。来那日,我睡在地毯上,并没觉得不舒服,今天睡下来,反而不适应这样的委屈。
好不容易睡着了,到夜半时分,腿竟然不痒了,身子下面换成了暄软的床,翻个身扑进暖呼呼的胸膛,舒服的让人想叹息。迷蒙中感慨,原来自己已经眷恋这个熟悉的宁静怀抱,其他的选择都忽视不见。看来,人都是喜欢留在熟悉环境里的,女人更甚,我慢慢贴在他的胸口蹭蹭,继续熟睡。
头顶却是谁咬牙的声音:“口水蹭我身上了!”
迷糊中,我嘟囔句:“自己擦擦,又不是没长手!”
就感觉有人把下颌埋入我的颈窝换了个姿势抱着我。
第二天清早起床惊觉自己居然躺在床上,还没等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就见凌棠远沉着脸皱眉说:“你自己怎么爬上床了,不是使性子呢吗?”
不对,昨晚似乎不是我自己爬上来的。
我刚想反驳,他又说:“想我了?知道我想就好,下次听话点!”
我还没说话,他又紧跟着堵上一句:“别说了,起来吧。”
眼看着我一句话没说,凌棠远说了一篇子的话,实在找不到话题,我只能仰头问他:“那今天还去公司吗?”
“去。”他心情不错,下床后去卫生间洗澡。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衣柜前给他拿干净衬衫,镜子里,我露出锁骨的吊带睡衣掩不住脖子上青紫的印记,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黄色显示他昨日的力道之猛,我愣在镜子前,轻轻用衬衫擦擦瘀痕,有些刺刺的疼痛。
水声停止,镜子里他突然从我背后袭来,环住我的腰,被吓住的我手中的衬衫几乎拿不稳掉在地上,他完全不顾我身体的僵硬,咬住我的耳朵,凶巴巴的说:“跟我一起去,但不许见孟屿暮。”
我对镜子里的他,无奈的说:“好,你说不见就不见。”
“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他见我神色不对,赶紧许诺道。
“嗯。”懒得说话,胡乱答应一声。
“如果你不听话,你什么都不会从我这里得到。”大概觉得我会因为他的许诺得意忘形,有加了一句威胁。
“嗯。”我还是不想多说。
“好,走吧。”他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点点头。
“嗯。”我默默跟过去。
凌棠远睨了镜子里有些不自然的我,阴阳怪气的开口:“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中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艰难开口:“没,嗓子疼。”
听到我说嗓子疼,他才从镜子里瞥到我脖子上的伤痕,沉默了片刻,拿了领带给我,脸扭向一边“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他是想让我用领带勒死他?
真是的。哪敢阿,亲手勒死他会被认为是谋杀债主的。
我搭上他的肩膀给他系领带,右手还没等勒紧,他已经急了:“你居然勒我!”
天地良心,我才搭了一个扣儿。
我默然看看自己手里的领带,又无声的用眼神控诉他的无妄指责,凌棠远看看我手上的动作,自己也有些赧然,故作凶恶的掐住我下巴吻过来,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真是个孩子,被人戳穿了行径就急吼吼的掩饰心虚,他的行为我毫无遗漏的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相处的时间久了,我越来越发现他行为的诡异,一会儿高傲无礼,一会儿娇气撒娇,往往撒娇的不到满足时,便会摆出凌蔑世人的架势来掩盖失落,可不可一世后,又会渴望身边的人能不怕他,贴过来继续逗他笑,听他心声。
这样的人委实不好找了。被踹了窝心脚还能蹲在原地守候的人除非另有他求,否则谁会心甘情愿委屈求全看他一辈子脸色?就像我,也是希望顺他心些,能给我足够支钱物支持而已。
一想到钱,我才记起八月底快要开学了,不得不仰起头对他说:“我要开学了,得去北京。”刚说完就感觉自己面前的人身子有些僵硬。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我?”他冷声反问。
这又是什么推论方式?我镇定的说:“是瞿阿姨允许的,她说会让我读完书。”
“她说的不算。”凌棠远断然否定,不等我纠缠,沉了脸套上西装,留个背影给我,在此先行出门。
刚刚腻在镜子前的甜蜜笑意全部消失殆尽。看上去竟像是厌恶我的提议到极点,无法忍受再讨论下去。
我回到床上静静躺下,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自以为读书是理所当然的条件之一,贸贸然提出,完全没想到他会拒绝。可事实上,凌棠远不会放我离开,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就像孟屿暮说过的那样,他怕我不在眼前,无论是读书,还是离开,都是不确定的因素,他不会让同样不稳定的事情再度发生。
这就是吃一堑长一智。
没想到,我的百般退让到最后只能是这样的结局,也许,我早该明白,在提出上学请求的时候就该明白,读书只是海市蜃楼的空想,悬在嘴边的甜蜜。
真傻,居然以为我们之间是场平等的交换。其实在我决定用凌家钱时,交换天平上的砝码已经失衡。他们可以随心思无条件的勒令我,我却不能刻意主动去提出要求。
没想到阿没想到,更不敢想的是我如果因为上学的事翻脸了,他是否会继续弟弟的后续费用。
应该不会的,只要我违抗一次,就等于单方面撕毁合约,债主们可以随意毁约,因为他们不相信我会舍得离开,而我不敢毁约,因为我还指望他们接下来的扶助。
午夜,凌棠远回来了,身上又浮现了消失一个月之久的酒气,也不说话,就按我在床上,撕掉蔽体的睡衣压上来,我除了顺从就是顺从,连声音都变得讨好。
面对难得的顺从,他冷笑:“怎么,不想上学了?”
我忍着心中全部不适,双腿缠上他的腰,搂住他的脖子“不去了。”
他停在我的身上,很久,我疑惑的借着月色看他,竟是阴晴不定的一张脸“怎么又不想去了?”
我冷了心说:“本来就不该是我的,我不能痴心妄想。”
没错,想了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
读书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途。我有了吃穿不愁的去处,我有了身价显赫的保靠,读与不读,都没了实质意义。当年挣扎着想要考研无非是准备挨两年辛苦找份高薪工作能帮忙家里填补些,现在,这个目的也不必实现,那读书对我来说还有怎样的意义?
不过是当年选择的求生手段,又不是毕生光辉而伟大的梦想。去不了,略有些遗憾,却也不至于要死要活,从我明白那刻开始已经不怨恨凌棠远了,无论他因为什么样的私心要求我不读书,我都会答应。
他突然搂住我,咬住我的胸口,嘴里呢喃着什么,听不甚清。这是我们第二次亲热,我的身体依然僵硬,心却比从前放松了许多。
也许,我是放弃了最后的梦想才会变得如此顺从,我只想沉浸其中让自己淡忘自己究竟舍掉了什么。
沉沦的绝望铺天盖地般笼罩了我,我几乎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再何方。曾经算过的未来,曾经憧憬过的日子如今都变了味道。以后,我要学会坐在沙发上等他下班,我要学会在寂寞里打发自己所有的时间,直到他将我抛弃,或者是死掉。当然最后还有另一种解决方式,那就是我主动离开,可,我舍得么?
有钱有势的家族,英俊潇洒的男人,挥金如土的日子,除了像只生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随时任由主人呼来喝去,一切都是再好不过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千军万马般的掠夺引发我最后的悸动,他一边驰骋一边咬牙切齿的问。我战栗的抱住他强劲有力的窄腰,摇晃了身子,无法回答。
是阿,我该满足的。
我闭上眼睛,再不看似深夜出笼猛兽的他。
既然他觉得我应该满足,那我就满足好了。
又是一个清晨,被子再度被他大力掀开,蜷缩在床上的我只听见有人故作凶恶的说:“起床,咱们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