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五岁的席子悠跟著老管家站在半山腰上一栋气派非凡,占地超过百坪的豪华别墅前,傻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座像故事书里漂亮城堡般的大房子。
老管家牵著她的小手走进“堡城”里,爬上一座弯弯的大楼梯,往左走、往右绕,经过好多图画和高高的花瓶,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夫人,我们回来了。”老管家恭敬地敲门,得到一声应允后,带著她往门内走。
“阿姨好。”席子悠乖巧地向坐在椅子上一位身材中等,打扮雍容华贵的女人问好。
她看过这位阿姨几次,就在她待了快两年的育幼院里,每次都会送给她许多可爱的玩具和好吃的东西,问她一些问题,陪她说说话。
虽然阿姨的脸看起来有点严肃,不笑的时候感觉有些凶,但人好像不坏,常常夸她可爱、懂事,说她很讨人喜欢。
“子悠,想不想跟阿姨一起住?”
当阿姨这么问她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因为她不太喜欢待在那个育幼院里,有几个很不乖的小朋友常常会在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一起欺负她、捉弄她,还不准她哭,不准她跟老师说
“你妈妈不要你了,笨蛋。”
“妈咪只是迷路了,等她找到路,就会来接我回家。”她稚声地反驳,对此深信不疑。
“大人才不会迷路,她是因为不喜欢你才把你丢掉的,因为你是个讨厌鬼,又笨又爱哭。”在院里待的久的孩子,早就看穿了大人的谎言,童言童语中反映著对现实的失望,诚实得很残忍。
“我没有,我很乖,妈咪一定会回来”
她真的很乖,每天都有听老师的话,不吵也不闹,总是穿得整齐干净,安安静静的待在育幼院里,等待著妈妈来接她回家。
日出日落,她一天一天地等,直到把知道的数字都数完了,还过了很久很久
亲爱的妈咪还是没有来。
她很难过,很失落,不明白妈妈为何一直不来找她
慢慢地,她不再期待妈妈会在太阳公公下山前出现,不再站在育幼院门口徘徊,向外张望。
她开始相信其他小朋友的话,觉得妈妈再也不会来带她回家。
“阿姨,我以后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席子悠稚声地问,不敢相信她能住在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地方,跟以前和妈妈住的小房间,以及育幼院里挤的大通铺完全都不一样。
“当然,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以后你住在这里,都要乖乖听阿姨的话,知不知道?”黄淳燕走到小女孩面前,笑容里带有几分不容轻忽的威严。
在职场上,她是精明干练、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回到家里,她依然留有一贯的强势作风,尤其是丈夫去世后这一年多以来,她对周遭人、事、物的掌控程度更是变本加厉,不允许出现她预料之外的偏差。
“好,我会听话。”席子悠顺从地点点头,很自然地想讨这个阿姨开心,她圆润红嫩的脸上挂著纯真无邪的笑容,模样十分可爱。
“真乖。”黄淳燕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当初会在众多同龄孩子里选中这个小女孩,就是因为看上她的乖巧懂事,个性温顺,据老师们说,她的适应能力也不差。如此一来,日后教养这个孩子也比较不费力,不用操心她的顽皮、叛逆。
“吴伯,去把小少爷带过来。”黄淳燕吩咐一旁的老管家。
“是,夫人。”
老管家出门去请人,黄淳燕就趁这时间细细打量这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而她也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微笑,一点也不怕生。
这孩子,真是愈看愈喜欢,黄淳燕极有自信能将她养育成一个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的贤淑女子,将来足以与她的独生子相匹配,嫁入他们方家,做她的儿媳妇
这就是黄淳燕收养这个小女孩的最终目的。
这“童养媳”虽然是旧时代的老观念,倒也不失为是个最保险的做法,得以避免她唯一的宝贝儿子,将来也被一个她看不顺眼的女人拐了去,就像她那个薄情的丈夫一样,当年迷恋上一个年轻貌美的红牌舞女,不仅跟对方生了一个孩子,四年前还正大光明的把他们母子接进家门,公然出双入对,直到一年前他跟那个女人一起开车出门,在一场车祸中双双丧生,才结束了这场让她觉得受辱的“三人行”
这些年里她为了顾全面子,在众人前装作若无其事,默默接受这个在许多豪门里都见怪不怪的“多妻乱象”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一天不恨过那对不知羞耻的男女,和他们那个令她望而生怨的私生子
一个只比她儿子大上几个月的孩子,不就证明了在她这个元配怀孕之前,丈夫早就跟那个舞女暗通款曲了好一阵子,背著她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下流事!
她痛恨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难堪,也绝不容许自己的人生中再出现另一个破坏者,抢走她视之如命的儿子。
所以,她才会决定亲自调教一个完全符合她理想的“儿媳妇”
“夫人,我把小少爷带过来了。”吴伯在房门外敲门请示。
“进来。”
一小一老前后走入房里,一个穿著举止像个小绅士的男孩子看了席子悠一眼,站到母亲身边问:“她就是新妹妹吗?”
“她的名字叫席子悠,今年五岁,你把她当成朋友,叫她‘子悠’就可以了。以后她会跟你上同一所小学,你要好好照顾她喔。”正如她不要求席子悠叫她“妈妈”一样,黄淳燕也不希望两个孩子以兄妹相称,免得将来他们真的培养出兄妹情谊,反而无法接受进一步的姻婚关系。
小男孩点点头,天性温文的他一向都很听从母亲的安排,不曾惹她生气。
“子悠,他是阿姨的儿子,名字叫方仲祺,今年九岁,以后你要和他好好相处,懂吗?”黄淳燕把儿子介绍给席子悠。
“好。”其实席子悠还不是很明白“好好相处”是什么意思,但因为她要乖乖听话,所以就涸葡定的点头。她想,应该就是叫她和那个小男生“一起玩”的意思吧。
黄淳燕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得意的笑容恍若正要展开一场斥资钜额的开发计划。
是的,这的确是一场重大的人生计划,她会亲手主导,让一切如她所愿。
“吴伯,带子悠去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顺便跟大家打个招呼。”
“是,夫人。”
在“城堡”里绕了好大一圈,见到了许多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姐姐,每个人都夸她长得可爱,又有礼貌,只有他
席子悠一个人静静坐在木造凉亭里,两脚悬空的晃啊晃,吃著杂粮饼干配牛奶,背后却突然出现一个男孩子,他走到圆桌对面,手里抱著一颗篮球,皮肤黑黑的,头发比育幼院里的男生还要长了一截,还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也不像仲祺哥哥那样漂亮整齐,裤脚上还沾了些泥土灰尘
而且他一直盯著她看,不说话也不笑,脸凶凶的,好像在生气一样。
“你为什么在这里吃东西?”他问她。
席子悠一愣,动作僵硬地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饼干,收回小手,老实地回答:“我肚子饿了。”
她刚刚和吴伯逛到这附近,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吴伯便要她先坐在这凉亭里休息,然后回屋里吩咐了女佣端来点心给她吃,交代她可以吃完再回屋子里。
小男生轻皱眉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有意见。
“你好,我叫席子悠,今年五岁,今天要开始住在这里,请多多指教。”遇到没看过的人,她很主动地说出今天已经重复了好几次的自我介绍,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又加问一句:“请问你是谁?”
小男生一脸冷漠的看着她,对她的笑容似乎无动于衷。
“方启翔。”好几秒后,小男生才冷冷地报出名字,但其他的也不多说。
“你也是阿姨的儿子吗?”她觉得眼前这个男生跟方仲祺长得有点像,但感觉却很不一样。
这个男生让她觉得有些紧张,有点不敢乱动,但是并不害怕。这或许是在育幼院里训练出来的胆量,也或许是因为她的年幼心稚所使然,让她天真无惧。
“不是,我妈不在这里。”他的口气有些气愤,但她还没有能力察觉。
“那你妈妈在哪里?”这个问题,席子悠在过去两年里几乎问遍了所有育幼院的小朋友,大家都有不同的答案,也有些人答不出来。
“她死了。”
“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记得以前曾有小朋友跟她说过“死了”就是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方启翔神情冷傲,一双淡漠的眼里有著超龄的沉着与锐气,不带半点童稚。小小年纪,却已经早熟地了解生死之别。
五岁前跟著母亲住在龙蛇混杂的廉价雅房,每天看着母亲浓装艳裹的出门,回家常常醉到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涂他学会了独立与照顾人。
五岁后跟随母亲搬进父亲的住所,每天看着母亲与“阿姨”勾心斗角地争宠,三天两头上美容院,把自己打扮得明艳照人,却不知别人在背后如何看待他们母子他学会了察言观色与自我防卫。
在这个宅子里,他向来比母亲更有自知之明,也更懂活在别人眼皮底下的日子有多辛苦。虽然不愁吃穿,但也别想被看得起,尤其是父母突然意外过世后,他在方家更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再是个“小少爷”连房间都马上被换到屋子里最小、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切从简。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少了富家少爷的高标准,他现在的生活反而更为自在,除了吴伯会将他当成自己孙子般看待,其他人对他都是放牛吃草。
“喔原来你妈妈也不要你了,跟我妈咪一样。”她懂了,因此也对这个男生产了一份莫名的亲切与好感,就像在陌生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同类”
“你是说,你妈不要你了?”他问得很直接,之前只听吴伯说过她来自育幼院。
“嗯,妈咪在公园里不见了,一直没有回来。”
“你很想她吗?”他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该很需要母爱,应该也难很忘怀抛弃她的母亲。
她像犹豫了一下摇头。
“妈咪不要小悠,小悠也不要妈咪了。”她鼓著红润的双颊,可能有些赌气。太多的失望渐渐侵蚀掉她对母亲的思念,所以她不想再等妈妈来接她回家了。以后,她要跟阿姨一起住。
方启翔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文静柔顺的小女生,居然会有这种带点倔强的想法,他还以为她一定是满心期盼的想要回到母亲身边呢。
一点点他有些欣赏这个脸圆圆,长得很像一颗红苹果的小女生。
“以后你不要再来这里。”他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为什么?”她睁著同样圆圆的眼睛问他。
“因为我会常来。”他傲气地宣示,这里是他的地盘。屋里的人都知道他常常到这座凉亭来看书、休息、吃东西、发呆
这个后院里最偏僻的角落,平常除了他及必要的打扫,很少人靠近。
“为什么你常来,我就不可以来?”她问道。少了点紧张和距离感,又开始吃起盘子里的饼干。
“因为我喜欢一个人。”他睨著她,表情涸漆。
“谁?”她眨眼,一脸单纯。
“我是说,我不想被打搅。”
“什么是‘打搅’?”
“就是”他一时也解释不出来。“反正你不要来就对了。”
“喔。”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隔天下午,席子悠又出现在那座木造的凉亭里。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
小小的个子笨拙地跳下椅子,满脸笑容的朝他走近。
“那个给你吃。”她说完,人就跑开了。
方启翔走进凉亭里,看到圆桌上摆著一块草莓蛋糕。
次日下午,席子悠又在同样的时间做同样的事,留下一块蛋糕就离开。
到了第三天,他快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问她为何不自己吃。
“我不想吃草莓。”
“为什么?”
“因为那是妈妈的味道。”她告诉他,自从妈咪消失后,她就再也不吃草莓了。
草莓和妈妈同样留给她不愉快的记忆,她不喜欢,所以才偷偷将有草莓的蛋糕拿出来给他吃。
“那你就跟王嫂说你不想吃啊。”他知道这蛋糕是每天下午王嫂切给她当下午茶点心的,大概是买了一整个,所以要连续吃上几天。
“可是那是阿姨叫她买给我吃的。”她不敢跟王嫂说不要,怕阿姨也会知道,然后觉得她不听话,讨厌她了。
这件事,她只敢跟方启翔说,对这个同样没有妈妈的小男孩,她心里存在著一种很特殊的情感,觉得他和她一样,可以信任,也可以一起玩。
虽然他总是冷漠又高傲,但她之前在育幼院里还见过比他更坏、更凶、更爱乱欺负人的小朋友,所以她一点也不怕与他亲近。
“”听她这么说,他竟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想讨好大人的心理,因为他也是寄人篱下,常得看人脸色,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像她那么在意大人们的想法,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你也不喜欢吃草莓吗?”
“我只吃草莓。”他拿起叉子,挖走蛋糕上那颗新鲜草莓,一口吃掉,然后挑掉夹层鲜奶油里所有的草莓颗粒。“剩下的你自己吃。”
她看着那块“乱七八糟”的蛋糕,表情犹疑地尝了一口
香香甜甜的鲜奶油混上其他水果颗粒及布丁,已经吃不出草莓的味道。
她放心地吃著那块被搅得东倒西歪、几乎不成型的蛋糕,苹果脸上出现开心的笑容,觉得这个哥哥人真好,帮她吃掉了讨厌的东西。
接下来的三天,她每天下午都端著一块草莓蛋糕来找他,共享一份点心,问他很多很多的“为什么”
假日午后,方仲祺写完作业也预习了隔天的进度后,便来到客厅里陪席子悠一起看电视,一边吃著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巧克力。
节目播了一半,刚好方启翔也走下楼梯
“启翔哥哥。”她喊了声,屁股蹬下沙发椅,笑着跑过去问他:“你要不要来看卡通?”
他往客厅瞄了一眼,漠然拒绝:“不要。”
“那你要不要吃巧克力?”每次收到多过一人份的点心,她就会拿去问方启翔要不要吃,因为通常方仲祺自己也有一份,所以她很少问他。
“不吃。”他掉头往门外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很奇怪,因为她发现每回在屋里遇到他,他的心情好像都不太好,也不太爱理人,有时候她明明很大声地叫他,他都听不到,可是他在屋外的时候都不会这样
“子悠,快回来,开始演了。”方仲祺在沙发上叫她。
“喔。”她又咚咚咚地跑回去。
这一天,席子悠和方仲祺一起待在游戏室里,抱著绒毛娃娃看他堆积木。
“仲祺,我们一起去找启翔哥哥玩好不好?”她提议,觉得再多一个人应该会更好玩。
她喜欢方仲祺,也喜欢方启翔,但是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在一起玩过。
在这屋子里,她很少看到方启翔和方仲祺同时出现,而且方启翔每次露脸都是来去匆匆,好像只有在屋外远远的地方,才会看到他自己一个人自由活动。
她问他为什么不进屋子里玩,他总是冷著脸说“不想”然后任她再怎么问都没答案,接著又完全不理人。
“不可以。”同样的,方仲祺也是每次都拒绝她,这次他告诉了她理由。“妈妈说我不可以和他一起玩,也不要跟他说话。”
“为什么?”
“不知道,可是如果我跟他在一起,妈妈就会很生气。”同样的年龄,方仲祺对大人们的恩怨情仇却完全不了解,也从不敢加以探问。
同父异母的兄弟俩不但出身背景不同,连个性也是南辕北辙。他们一个沉稳、内敛,自我意识强烈却懂得进退;一个纯真、敦厚,待人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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