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相依上
毓婉确实过于天真了,并没有思考过多就来与黎绍峰约见,现在见黎绍峰的模样分明是不想放自己离开,她不想正面与他冲突,只能简短回答:“既然如此,我也无能为力,若欢只能自求多福了。”
黎绍峰将茶杯又靠近些,似笑非笑逼着毓婉:“喝掉这杯茶,我送你回杜家。”
茶盏里的水盈盈泛绿,似乎其中并不只是茶叶原色,毓婉死活不肯开口只是躲闪,茶水险些泼在毓婉脸上,黎绍峰神态阴狠,掐住她,”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帮你喝?”
极度后悔自己冒失前来的毓婉只能拼命避开黎绍峰的逼迫,她冷冷开口:“你这样逼我,不怕我与允唐说么?”
“你说吧,我不信有丈夫会原谅妻子背着自己约会其他男人。”黎绍峰这样说完,毓婉顿时惊讶抬头,黎绍峰对毓婉阴森一笑:“要么喝茶,要么咱俩一起等允唐。”
毓婉隐约听得门外确实有脚步声传来,脚步越走越近,她觉得来人必定是杜允唐,一颗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黎绍峰显然也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忽然眼神发狠一把钳住毓婉下颌靠过来,毓婉不由分说咬了他的嘴唇,木门被呼啦一下推开,毓婉挣脱黎绍峰的钳制扑过去,杜允唐还来不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毓婉已经眼泪落下:“允唐。”
黎绍峰抚住自己被咬伤的嘴唇,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他对毓婉笑了笑:“你早说过要同他说个清楚,今天不妨就说个明白吧。”杜允唐脸色铁青,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若在平常他定是相信毓婉,可今日黎绍峰的态度让他颇有些意外。似乎两个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隐秘jj。
杜允唐咬紧牙问毓婉:“你来干什么?”毓婉抬起头坦然直视杜允唐:“若欢让我来与黎少爷商榷婚事。”
借口似乎总是借口,即使毓婉说得坦然,也像极了借口。
杜允唐猜疑并没因为毓婉的话得到缓解,他冷笑看着黎绍峰:“若你成了我的妹婿,可就是一家人了。”
黎绍峰对上杜允唐的视线,有许久他不曾有机会这样望着允唐了,自从有了毓婉,有了红羽,杜允唐渐渐疏远了和他的关系,那些从前发生的事仿佛也因为关系的疏远被逐步淡忘,黎绍峰微微一笑:“从前,伯父和我父亲还曾经把我们指腹为婚,如今婚是结不成了,我刚好可以娶你妹妹。”
杜允唐终于听出黎绍峰话语里的深意,他有些震惊,这些年兄弟相处,虽觉得黎绍峰阴柔,只道是家里三个姐妹一同长大的缘故,眼下黎绍峰将遮掩许久的屏障撕毁,他也无法再假作无视。杜允唐回手拉住毓婉的手斥责道:“总不顾身体乱跑,快些回家,母亲还等着你服侍用药!”
黎绍峰见杜允唐想要逃避,又向前走了一步逼住杜允唐夫妇:“她一心挂记的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我一心挂记的人是谁,你”杜允唐毫不留情的将话题截断:“你和若欢的婚事,我会奏明父亲,至于是否能够同意则看他老人家意思,我不能擅自决定,走!”最后一句是对毓婉说的,毓婉此时顾不得心中混乱踉跄跟在杜允唐身后,两人很快走出房门。
黎绍峰将茶盏掼在地上,大声质问杜允唐:“你总说,因为青萍你恨她,今日的你,还恨么?”
杜允唐停住脚步淡淡的说:“这是我的家务事与你无关。”侧目发现毓婉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又说:“她是我的妻,便是恨,也得过一辈子。”
黎绍峰盯着杜允唐背影半晌,方才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原来青萍白死了,明日上坟我就告诉她,她爱错了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
杜允唐不再与疯癫的黎绍峰言语,将毓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走下楼,将毓婉塞入车内,他跨步上车立刻吩咐司机开动。毓婉抬头发现黎绍峰始终用怨怼的目光盯着自己,心中慌得不行,再看杜允唐,视线也扫了不肯离去的黎绍峰,缄默不语,似乎他也在思考到底还恨不恨毓婉这件事。
毓婉叹口气“对不起我,不该来见他。”
杜允唐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攥着毓婉的手,他将毓婉的手陡然松开,冷冷的说:“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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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瑞达对这件婚事一如既往的反对,甚至下令将杜若欢关起来,若欢哭得厉害,翠琳也陪着哭。
杜瑞达当众狠狠斥责翠琳不懂管教,教出的女儿鲜知廉耻,居然与人私定终身。翠琳在杜家服侍上下二十多年,脸面一下子被捡来的女儿扫了个精光,真可谓成也若欢,败也若欢。黎美龄见公公对自己娘家多有鄙夷也耐不住性子甩掉允威回了娘家,似乎整个杜家都因为杜瑞达的固执闹得不痛快。
那日与黎绍峰见面一事杜允唐全部包揽下来,并没说毓婉贸然单独出行,毓婉对杜允唐心存感激又不知如何开口表达,两人又僵持了两日,杜允唐才缓了脸色,开口第一句就是:“把红羽接过来吧。”
毓婉嗯了一声扶住自己肚子,肚子里的孩子分明在抗议,打着滚的折腾。
杜允唐抿嘴看毓婉点头答应,神色更加难看,头也不回走下楼准备去蔡园,花园门口忽然有车开来,车子后顺列两队士兵,手持长枪一路小跑随行,汽车直开到台阶近前,车厢门打开沈之沛从容走出,两队士兵迅速簇拥着上前,沈之沛一身戎装,英挺霸气,他皮笑肉不笑的与杜允唐打了招呼:“杜二少爷,匆匆忙忙是想去哪里?”
杜允唐见这阵势已知不妙,立刻微笑回答:“只是闲来转转,沈督军今日是”
沈之沛笑,挥手示意身后士兵停止动作,身后的士兵立刻整齐排列,两脚靴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如同两排树状直直挺立在杜家门口,仿佛将杜公馆封了一般。
沈之沛扫了杜允唐一眼:“我来做媒。我们快要成为姻亲了。”
尽管天已入夏,沈之沛的言语还是让在场所有的人身后冒出冷汗,整个花园顿时陷入沉寂。
许久以后,杜允唐才回过神般呵呵笑着与沈之沛拱手施礼:“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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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沛的到来让杜家陷入一团混乱当中,杜瑞达隐隐已经知道,这次杜若欢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可却仍带有一线希望与沈之沛自谦:“沈督军,我这个幼女自小流落农户,举止失仪,言语失端,黎家与我本是儿女亲家,我又如何能将这样的女儿许配过去?”
沈之沛吸口烟笑道:“世人都说门当户对,可我偏不信,我一介草莽不也娶了黎家的小姐做续弦?可见门当户对都是哄人的把戏,做不得真的。”
杜瑞达尴尬的笑笑:“沈督军是盖世英雄,您追随孙总理时为国家流血牺牲自然该得百姓敬仰,不过我家女子哪能高攀得上黎家呢?”
“正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我觉得并不高攀呢。”沈之沛说到此,咳嗽一声:“我这个媒人是内人求来的,既然出面就不允许回绝。杜老爷最好再想想,与黎家和我沈之沛作对的结果”
杜允唐向前走了一步,笑道:“放眼上海滩也不曾有敢跟沈将军作对的人,我父亲只是多虑,他是想允的了。”话音未落,杜瑞达双眉倒立顿时站起身来,杜允唐立刻闪身将父亲挡在身后,眉目依然顺从谦卑:“只是此事太过匆忙,未曾给幼妹准备嫁妆,不如待嫁妆准备完毕秋日成婚,不知沈督军意下如何?”
沈之沛冷眼看了看杜允唐,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还是杜二少爷识得大体,就这么说定了!”沈之沛抖了身子站起身,副官立刻站在身侧。
杜瑞达不能言语,憋不住胸闷咳嗽,沈之沛见状上前拍拍杜瑞达的肩膀:“杜老爷,将家业交给二少爷吧,他可比你懂得人情世故呢。“
这样一说,杜瑞达更是恨极了杜允唐,沈之沛刚刚出门,他回头便喝令:“跪下!”
杜允唐皱起眉头,什么也没说,扑通一下跪在花厅。丫鬟仆人见事不好立刻上楼报信,得到消息的杜凌氏和毓婉急速下楼,一边一人拉住杜瑞达,毓婉见杜允唐挺着脊背不肯认错,只能对杜瑞达说:“父亲,我觉得允唐答应若欢婚事定是另有别意,不妨先听了他说?”
毓婉示意一旁站着慌了神的若欢,若欢也哭着说:“我知道二哥也是为了我好,我”容妈妈赶紧上来帮若欢擦了眼泪。杜凌氏也是低头抹泪:“我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你如何待我都不重要,你不能再为难他,他业已成年,所作所为自然也是为若欢着想。”
翠琳乐于见到这样景象,并不劝说杜瑞达,她只守着若欢唉声叹气:“若欢真嫁过去,怕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在家不受兄嫂庇佑,出门又没丈夫照应,她的命由他人决定,可真苦阿。”一句话正刺中杜瑞达心结,他本就怕子女正庶异出不和睦,听得翠琳的话杜允唐似乎有将若欢赶出去的意思,他冷冷道:“拿家法来,我倒是要问问这个不孝子,到底杜家谁说了算!”
杜允唐直挺挺跪在花厅,对杜瑞达的怒气并不闪避:“我知道,以父亲的脾气定是要顶撞沈之沛的,可知道他现在已经掌控了大半个上海,若惹他发火真有不测,我们杜家将全体为此受罚!自古道民不与官斗,为莫须有的骨气伤了自身又是何必?”
杜瑞达哪里听得这些话,他当年参与变法自是要改革一个簇新的国家,不再有污浊腐败也不再有民生积怨,经商多年虽已明白那样的国家并不存在,但骨子里还存有一丝当年的傲气不肯向他人低头,今日被杜允唐说中了气短软肋,大半生不得志的怒火顿时冒了出来,他颤抖着手指从管家手里接过戒条,劈头盖脸打下去,一边打一边骂道:“你这样的不肖子来日怕是还能作奸卖国!我先好好教训你,让你懂得做人的骨气!”
毓婉和杜凌氏拉扯不住,眼看着杜允唐硬挺着挨打,实在没办法,毓婉忽然跪倒在地:“父亲,我有主意,我有主意让三妹无需嫁给黎绍峰。”
、福祸相依中
这本是个极险的主意,需得整个杜家上上下下跟着一起隐瞒,毓婉小心翼翼布置好一切后,便申报了监视的士兵们,在距离婚期还有半个月的功夫带若欢去做婚纱。
按照杜家和黎家喜欢行新式婚俗的规矩,杜若环出门前总是要做一身衬得上黎家婚礼气派的婚纱才行,因为毓婉结婚时所用婚纱是熟知的洋服店裁剪的,颇得杜家上下好评好评,为能成全黎家豪华气派的婚礼,毓婉便决定带若欢去那里定做,这一举动看上去,无可厚非。
车子驶出出杜家大门时,一旁站岗的沈督军士兵们便将车子围住,为首军官凑过来见姑嫂一扫往日刻板中式服装,而穿宽松西洋裙,头戴礼帽坐在车后,车子前方只得一名司机,一名随行丫鬟,并不见有男子陪同。那军官表面上态度谦恭点头哈腰,随后又回身命令跟得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尾在车后,见状,毓婉脸色一沉,未及她开口,前方的丫鬟已经生气斥责:“我们家二少奶奶身上有喜,你们这样会冲撞到二少奶奶,远些!否则我们二少爷就跟沈督军亲自说个明白!”
那些士兵总是明白将来杜若欢如果嫁给黎绍锋是要和督军夫人论亲姑嫂关系的,那么杜家的二少奶奶更是亲上加亲的姻亲人物,他们根本得罪不起,因此见丫鬟说话不客气,那军官也只能满脸堆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二少奶奶不要介怀才是。”
毓婉摆了摆手,对那名军官面露和善笑容“鹊儿,不得无礼,这些军爷是逼不得已,本就是天大的喜事,多赏军爷们些辛苦钱,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丫鬟鹊儿听得毓婉吩咐当即从零钱袋里取了一把的大洋顺着窗户递出去,接手的军官立刻恭恭敬敬退出老远,毓婉挽住若欢胳膊似是无意的说:“只怕过几天,他们就真的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若欢心中紧张万分刚想开口,毓婉一下子按住她的手背“这是父亲的意思,你我都无权更改。”
若欢闻言一怔,才木讷的点点头,不再反抗了。毓婉无奈叹息着的对若欢说:“你若真是愧疚,一会儿就听我的命令行事,这不单单是你和黎邵峰之间的事,怕是还将会牵累全家。”
若欢咬住嘴唇郑重的点头,毓婉才挪了挪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近来腹中的孩子折腾的越来越厉害,怕是不日即将临盆了,毓婉希望孩子可以再晚几天到来,因为即将到来的风雨远非是产后的自己能够操控的。
能拖一日是一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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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奶奶请上楼,莫师傅已经久等了。”洋服行的经理与毓婉是先前早已相识的,远远的迎接毓婉姑嫂两人进门,很快示意门下的伙计在门口守着,毓婉随经理上楼,若欢则低头在身后跟着,三人上了楼,毓婉小心翼翼走到窗前凭窗向下望了一眼,见那众多跟随的士兵还没离去,她深深吸口气,立即笑着给洋服行的经理使了个眼色,经理躬身掀开门帘,小声说:“莫师傅,杜家二少奶奶来了。”
“知道了。”话音一落,走出婷婷一名女子,西洋装扮,俏丽的短发如同男人一般梳在耳后,她见毓婉拱手施礼:“二少奶奶,有些日子不见了。”
毓婉与她含笑寒暄:“有多少话且等办完事再说吧,眼下可是没时间多说了,下面人都等着呢。”她朝莫师傅使个眼色,莫师傅也走到窗前瞥了一眼,当即脸色一沉:“行,赶快做吧。”
若欢被毓婉送进更衣室脱下自己身上的旗袍和衬裙,丫鬟鹊儿将旗袍衬裙收拾妥当后,再将莫师傅师傅送到更衣室,毓婉则在门外为两人把风。
这个制衣的莫师傅居然是女人,大概是跟随在毓婉车后的那些士兵不曾想过的。
光绪二十四年,奉化王姓红帮裁缝在申城开设裁缝铺头,专门为当时社交人士定制洋服,红帮裁缝结合当时各国技艺,提炼总结四个功,九个势,十六字标准”的红帮裁缝技艺,并使手工定做西服在当时上海十里洋场盛行。其中最为突出的要属“荣昌祥”的王才运师傅,他亲自给孙中山总理设计制作了第一件中山装。
只是红帮帮规向来招手学徒以男人为主,成活的师傅并不愿意将手艺传给女性徒弟,因裁缝这项工艺需精通多种文化并各国裁剪技术,因此很多目不识丁的心灵手巧的女星只能被挡在门外,这名莫师傅是被王家破格录用的,她留洋归来时将英国萨尔维街皇家裁缝的裁剪技术代入红帮,红帮人对她精通技艺无不敬佩,皆尊称她莫师傅。
不过由于红帮有专项规定,必须从业满十八年才能入职,因此,方才年满二十四岁的莫师傅始终只能提供技术而非亲手为顾客制作,唯独毓婉在婚前得知这个奇女子经历后,主动邀请从未裁剪过的莫师傅为自己制作婚纱,莫师傅也因此与毓婉有知遇之识。
莫师傅换好若欢衣着站在毓婉面前,毓婉扶住自己肚子想要重重向她施礼道谢,原本此事与莫师傅本无干系,毓婉拖延杜瑞达当日也不过是怀着忐忑心情托人带过信过来试探,希望莫师傅能念在旧日相识的份上帮忙,没想到莫师傅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便是至交好友也不能在此危难时刻拔刀相助,所以毓婉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位奇女子:“毓婉不知如何感谢莫师傅,这一次恐怕莫师傅要是真的受牵连了。”
莫师傅一摆手,对被牵连一事满不在乎:“我只是没想到国内军阀如此逼人太甚,不碍的,我与英国领事夫人关系交好,一旦出事,我可以寻求她的庇佑,咱们先将杜小姐解救是真。”
若欢暗自观察这位莫师傅,她的短发是若欢此生万万不敢接受的,动作爽利,作风硬朗,这些可能是若欢终生都难以能够学会的,果真是个奇人物。
毓婉将若欢的帽子戴给莫师傅,再回身握住若欢手,郑重说道:“我只能做到这些,一会儿等我们引开那些士兵后,会有父亲派来人来带你离开。切忌,尽快离开上海,不要再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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